鋤奸-《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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鋤奸
天色亮起來時, 趙彭站在汴京城城樓前,看著容央從趙慧妍府里搜來的通敵證據, 臉色沉得像一塊玄鐵。
大至朝廷的各項調兵命令, 小至樞密院、兵部的一些小道消息,林林總總、密密麻麻、清清楚楚地寫在一張張的信箋上。
寫的人甚至囂張到根本沒有想去銷毀它。
趙彭手背繃起青筋,憤然把那一堆信箋揉搓成團, 便要拿過守衛手里的火把, 宋淮然喝道:“殿下且慢!”
趙彭一頓。
宋淮然垂眉拱手,道:“恭穆帝姬人還在大牢里, 您現在拿在手里的, 是給她定罪的證據。”
眾人斂容, 趙彭板著臉, 手里一團東西扔也不是, 不扔也不是。
“這種賣國狗賊, 就該就地正法,還查什么證據,定什么罪!”
他是萬萬沒有想到, 這半年來一場場的敗仗, 一次次的凌*辱, 竟是拜自己的同胞所賜!
宋淮然無聲一嘆, 提醒他道:“官家還在, 恭穆帝姬再如何叛國,也是帝王血脈, 先斬后奏, 恐會激起圣怒, 落人口實的。”
趙彭不屑冷哼:“人都不知道逃哪兒去了,還管他什么口實!”
宋淮然默然, 上前從他手里拿走那一團紙。
容央開口道:“耶律齊如果率軍攻城,或許需要趙慧妍里應外合,這種時候,殺她不如用她。”
趙彭從義憤里醒過神來,驀地又從宋淮然手里拿回紙團,打開細看,抽出一張汴京城外城、內城的地形圖。
汴京畢竟是大鄞都城,雖只一城,面積卻相當之大,地形亦相當之復雜。
單以外城為例,就有十二個陸城門和八個水門,且城門大多帶有三層甕城,扭頭開門,想要攻破,并非易事。
當然,前提是金軍沒有這一張詳細的地圖。
趙彭福至心靈,把那張地圖收起來,道:“耶律齊應該還沒有拿到這張圖。”
宋淮然、容央并不多言,只是看向趙彭,緩緩一笑。
午后,斥候來報,連夜渡河的金軍已休整完畢,正向著汴京城的方向挺進,粗略估計,大軍數量的確不低于六十萬,照日三十里的行軍速度來算,最多五日,便可抵達汴京城外,如果金軍提高行軍速度,則三日后,汴京就得面臨一場生死之戰。
容央問道:“汴京城眼下一共有多少兵力?”
趙彭臉色難看起來,艱難答:“兩萬禁軍。”
城樓上,在場之人全部緘默,趙彭眼往城墻外闊大的天地看,道:“官家離京前,頒發詔令要求各州廂軍入京勤王,最近的宋州、許州如果即刻出發的話,應該能在金軍攻城前趕到。”
宋州、許州一東一西,乃是汴京城外最近的州府,廂軍數量大約各在五萬以上,如果能按時入京,那他們這邊就相當于擁有十二萬的兵力。
“十二萬對六十萬……”
有人低喃,既是驚愕,又是喟嘆。
趙彭沉眉,思忖著鼓舞道:“十二對六十又如何,想他曹操二十萬雄獅南下,不也一樣敗在了五萬聯軍手上么?”
“不錯,還有秦亡后劉項楚漢相爭,項羽半日之內以三萬之師擊潰漢軍五十六萬之眾,打得劉邦屁滾尿流,逃亡路上連親生小孩都不顧。
那一場大戰,亦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以少勝多!”
“話雖如此,但我們這里既無瑜亮,也無西楚霸王,屆時援軍不至,敵軍攻城,該如何防守啊?
……”
將將被鼓舞起來的士氣一下又萎靡下去,趙彭繃著臉看向容央,想到至今仍然一絲音訊也無的褚懌,心中一橫,昂然道:“誰說沒有?
忠義侯褚懌便是我大鄞的定國之將!官家離京前,已命我發下密旨,傳召忠義侯領兵入京,金軍攻城時,忠義侯必到,褚家軍必到!”
“褚家軍到——”
一聲回應破空而至,有如虎嘯山林,眾人一凜,轉身走去城樓里側,越墻往外一看,獵獵飄舞的軍旗底下,一隊甲胄齊整,手持鳩杖、纓槍、長劍、皮鞭等各式武器的隊伍肅然站在大道上,當首的全是女性,頭盔上,尚且戴著白花,腰上,一條白帶迎風飄揚。
文老太君道:“忠義侯府文氏,率闔府八十六人,隨太子殿下守城!”
時已入夏,南邊的荒郊赤日炎炎,官道外成行的綠樹被曬得蔫頭耷腦,微蜷的樹葉底下,夏蟬疲倦地嘶叫著。
黃土干燥的官道上,一只只車輪骨碌碌地滾過,官家坐在重帷黕幕的車里,聽得禁軍騎著馬在外稟道:“日前派去的三撥人都已回來復命,并沒有查到皇后娘娘和九皇子的下落。
同行的宮人也逐一盤問過了,大家最后一次見到皇后娘娘一行,便是在通津門外登船的那天晚上……”
窗外馬蹄聲、車輪聲嘈雜不堪,吵得人心里也七上八下,官家板著臉,沉吟不語。
錢貴妃悚然地道:“該不會皇后當夜沒有登船罷?
!”
禁軍思忖片刻,低聲道:“不排除這種可能。”
錢貴妃一震。
那夜眾人從汴京城外乘水路離開后,因是各在各的船艙里,故聯絡一直寥寥,等抵達津渡,下得船來時,已是整整五日以后。
起初,官家還只當各艘船航速不一,或是呂皇后那邊半途被什么事情耽擱了,便留在渡口等了半日。
其間不乏朝臣來催,稱照著日程來算,金軍怕是開始攻打汴京了,南下的速度還是能快些則快些。
官家明白,但掉隊的畢竟是皇后,何況身邊又還帶著個嫡出的皇子,雖然那皇子……但總歸,還是要等一等,良心上才能過得去。
官家于是堅決地在那渡口上等了大半日,日頭落坡后,大金主帥率兵包圍汴京城的軍情傳來,人群哄聲大作。
這一回,官家沒再一意孤行了。
威嚴又落魄的一行皇室成員立刻跟著大臣由水路改為陸路繼續南下,一眨眼,又是三日過去。
官家皺眉道:“再查。”
福寧殿里里外外那么多仆從護著,不可能全都杳無音信,只要那夜呂皇后按時登上了南下的船,就一定能留下蹤跡。
“是!”
禁軍領命告退,錢貴妃摸著身邊小郎君的頭,猶豫地道:“官家,照臣妾看,皇后只怕沒有及時登船,如果被陷在汴京城中,便是禁軍回去打探也無用啊。”
官家沉默不語,臉色更陰沉難看,錢貴妃心念輾轉,道:“不如傳道圣旨回汴京城去,讓太子殿下抽空去找一找皇后,等他日金兵退了,大家再回京團聚吧?”
錢貴妃聲音嬌媚,哪怕是藏著憂慮,也依然能撫慰人心。
官家郁氣稍解,如實道:“金軍已在攻城,彭兒哪里還有閑心顧得上她,再者……”
再者南下時,京城里的禁軍他領走了一半,留下來守城的,估摸也就兩萬人,宋州、許州的廂軍也不知趕去沒有,要萬一路上有個變數,那兩萬人……簡直螳臂當車。
思及此,官家胸口一窒,頓時又咳嗽起來,自打年底給大金南侵一事氣倒后,他的肺疾就是眼見的惡化了,這幾日舟車勞頓,情形更糟糕不少。
錢貴妃忙給他撫背順氣,順了半晌仍是不見好轉,焦心地往外傳召御醫。
晌午,車隊在一座樹林里休息下來,官家喝下御醫熬過的湯藥后,在車里沉沉睡去。
大家馬不停蹄地趕了這么多路,多少都疲乏了,一停下來,懶懶散散地癱坐一地。
東側一棵大槐樹下,溪水涓涓,錢貴妃領著小皇子蹲在溪邊逗弄水里的小蝦,宮女上來稟道:“娘娘,范大人求見。”
錢貴妃轉頭,一襲藏藍色襕衫的范申恭敬地候在樹下,衣冠上不少風塵,然而氣質依舊泰然從容。
錢貴妃沉默片刻,把小皇子交給宮女,揩凈手上水漬走過去。
“難得范大人竟也會有事找我,不知道是什么吩咐?”
以往在汴京時,這范申沒少幫襯著呂皇后做過齷齪事,打自己誕下皇子后,行徑更是陰險不知多少,錢貴妃對這位老奸巨猾的大臣實在是擺不出好臉色。
范申立刻拱手行了一禮,道:“不敢。
娘娘面前,微臣豈敢談‘吩咐’二字?
不過是有一件小事,想跟娘娘商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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