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在那之后,杭深又昏迷了兩次。醫院再次下達了病危通知書,寇秋與杭安憶都等在病房中,時不時看一眼杭父蒼白的臉。 他們心里多少都清楚,這已是杭深的彌留之際了。 無論是怎樣叱咤風云的人物,如今老了之后,也就剩下了干巴巴瘦削的一團。露出來的血管是青色,手腕也是蒼白的,印滿了深色的老年斑。 杭安憶站在一旁打量了昏過去的杭父半晌,忽然間輕笑了一聲。 “哥哥,”他頭也不回道,“季白怎么沒有和你一起來呢?” 寇老干部蹙蹙眉,道:“這是深夜。” 季白每日工作已經十分辛苦,這樣的夜里,他一個人出來便已經足夠了。又何必拉著已經睡下的季白出來? “是嗎?”杭安憶的語調微揚,說不出的詭異,“那哥哥是怎么來的,打車來的?” 寇秋聽出來了點什么,頓時看向了他。 “是你?” “哥哥在說什么,”杭安憶的笑也徹底收起來了,“我聽不懂。” 杭父仍舊昏睡著,房間中的管家并律師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兩位少爺。 “滿意嗎?”杭安憶許久后才道,聲音中透出了幾分嘲諷,“到最后還是你贏了。這個杭家還是你的。” 寇老干部并不喜歡他這種將名利看得極重的話,眉頭不由得蹙了蹙,道:“我并沒有這樣的想法。” “沒有?” 杭安憶嗤笑了一聲,他打量著床上靜靜躺著的杭父,聲音中諷刺的意味更濃,“真好啊......做你的大少爺,什么都用不著考慮。只要不出意外,這些東西都是你的,哪像我,花了這兩三年,到最后還是一無所有。” 寇秋淡淡道:“這幾年你在杭家大宅中錦衣玉食,怎么能說一無所有?” 那些原本都不該是你的。 作為一只站了鵲巢的斑鳩,你已經待了太久了。 杭安憶并不曾說話。在寇秋看不到的那一面,他的手悄無聲息地捏成了拳,指甲也深深嵌入了皮肉里,留下一道刺得生疼的白印。 錦衣玉食算什么。 人本就是貪得無厭的。一旦獲得了一日,便總是更癡心地想擁有更多——這種欲-望永遠也無法被填滿,故而才會生出嫉妒。杭安憶并不是什么壞到極致的人,正如季白所說,他所做出來的,不過也只是一些上不了臺面的小把戲,在真正清明的人看來,便如一個跳梁小丑,是個不合格的野心家。 可他心中一天比一天不知足,漸漸的,便想把整個杭家都吞入腹中了。 只是努力了這么多年,眼看著成功便要近在眼前了,可最終還是與他失之交臂。杭深到了彌留之際,心中念的仍舊是自己的親生孩子,那個被杭安憶千方百計所根植下的決心,不知道何時已經在晃動了,也于今日徹底崩塌。 “敗者為寇,”杭安憶說,目光幽幽望著屏幕,“也沒什么好說的。” 寇老干部又皺皺眉,終于忍不住開口:“你是黨-員嗎?” 杭安憶一怔。 “什么?” “那團員?” “......”杭安憶有點摸不著頭腦了,“是......” “團員怎么能只有這么淺薄的人生追求呢?”寇秋憋了很久,本來并不想在杭父的病房中給他上課,如今卻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了了,教育道,“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說,這種生理上的需求是最低級的需求,我們所要追求的,應當是處于金字塔最頂層的追求,精神上的需求!你為什么不在精神上為自己找一個歸宿?” 這一番話,把杭安憶說的一愣一愣,看向他的眼神里也充滿了迷茫。 寇老干部繼續上課:“我們的國-家這些日子一直在說,幸福是奮斗出來的。你想要不靠奮斗,便直接一飛沖天,哪兒有這么好的事?” 這一段,杭安憶終于聽懂了,不由得道:“可你不就是嗎?說的這么好聽,難不成你打算把錢捐出去?” “是啊,”寇老干部坦然地道,“我會把這其中的大部分都捐獻給慈善機構的啊。” 只留下一小部分夠維持杭家公司的正常運行,免得杭家這么多代人的心血白費。其它的,通通都可以捐出去了,不然留下來干什么? 鍛煉他這個社會主義接班人的意志嗎? “......”杭安憶徹底啞火了,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如同在看一只從動物園里撬開了鐵籠逃出來的狒狒。 “那你打算干什么?” 寇秋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張小紙條,那是他準備面試時的必備武器,上頭記滿了各種面試題目需要的答題脈絡。他把紙條攤開了,認真地說:“我準備去考個公務員,好讓我更好地實現人生價值,為我國建設成為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 杭安憶匪夷所思,眼睛一下子也瞪圓了。 “你認真的?” 一個富二代,想當社會主義接班人? “這位同志,”寇秋有點生氣了,“建設社會主義這種大事,你怎么能懷疑我是否認真呢?” 儼然是政治覺悟相當之高了。 在這樣的紅色光輝之下,杭安憶竟然無話可說。他呆呆地立了半晌,最后才能從嘴中擠出兩個字,“你牛。” 他這么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的,竟然是別人擁有了也想無償捐贈的。杭安憶的心情一時間無比復雜,不知自己是想當能被慈善機構救濟的窮人,還是干脆當慈善機構好了。 凌晨時,季白也趕到了醫院。 他并未多說什么,只是將手臂伸開,徑直將青年攬進了自己的懷里。寇秋的臉頰就貼著他的襯衣紐扣,上頭刻著的花紋硌得他生疼,卻也沒讓男人放開。 “安安,”他聽到季白飽含痛惜的聲音,與此同時,那只大手也在他背后反復地拍著,“沒關系,沒關系......” “哥哥在這里。” 杭父最終還是在上午九時走了。他甚至沒有再睜開眼,看看自己病床前站著的人,便直直地睡了過去。寇秋張羅著讓人將尸體火化,有了季白在,事情處理的便更加輕松,很快,這一壇骨灰便被妥善地下葬了,下葬的那一日,昔日的好友及商業伙伴都來吊喪,人人都面色凝重。 可杭安憶卻分明看到,這些人中,并無幾個是真正悼念杭深的。他們只關注著自家的生意,想趁著杭深去世這段時間,從他的手里撈出幾個大單子。 “張總,好久不見!聽說你最近在做建材......” “聽說最近股市又有波動?是不是有什么新動向?” 幾個老板彼此寒暄著,在見面時一臉的笑意盈盈,就仿佛這并不是什么合作伙伴的葬禮,而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社交場合。 直到有被通知的記者進來拍照,他們才收斂了下神色,滿面哀戚。杭安憶這才知道,原來商人都是天生的演員,哪怕是假的,也能演的真實又真誠,仿佛自己的所有行動都沒有帶任何的私心。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