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只是,這一天后,無論系統怎樣呼喚,它的媳婦兒也沒有再次出現了。 在那之后,寇秋過了三四年的清凈日子。 南風書院逐漸邁上了正軌,含瓶把上下都打理的井井有條,漸漸也有文人墨客來這處飲茶閑談,曲水流觴,倒也是風雅之事。寇秋每日往來于南風館和將軍府之間,偶爾館中二三十人齊聚在一處嗑嗑瓜子、曬曬太陽,過的也十分清閑自在。 在第三年,撫蕭前來辭行了。 他與常來書院的一書生漸生情愫,那書生并不介意他的風塵出身,愿以一世好好相待。寇秋親眼見過了這個兒婿,見他形容老實而秀雅,并不是濫情之人,這才放下心來。 他對撫蕭說:“南風書院永遠是你的家,倘若受了委屈,或有什么不順心的,便回來。” 身畔的仇將軍也淡淡插了一句,“還有將軍府。” 撫蕭紅著眼點頭,似是想哭,又似是想笑。 他最終挨個兒將館中的人抱過去,最后才來抱寇秋。把手搭上寇老干部的腰時,撫蕭輕聲說:“爹,多謝你。” 寇秋拍了拍他的脊背,瞧著他和書生一同牽手走出門去,竟然生出了一份老父親望著兒子翅膀長硬了飛走的倉皇無奈。 系統說:【你這就是閑的。】 寇老干部:【......】 這一日,他于撫蕭走后,收到了一封信。信中不知名人士約他于他幼時所暫居的小院中相聚,寇秋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依言前去了。 門吱呀一聲推開,里頭的落葉金燦燦鋪了一地。因著許久沒人打理,院中荒草橫生,幾乎無處落腳。 踩在瑟瑟作響的落葉上,寇秋抬起眼,這才看到院中的石凳上坐的是何人。 ......是沈翰修。 可看到他的第一眼,倘若不是系統驚訝地叫出聲來,恐怕寇秋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把他和那個風流倜儻的狀元郎聯系到一處了。 沈翰修胡子拉碴、不修邊幅,他坐在荒蕪的院里,只怔怔看著自己的手。看了許久之后,他方才沒頭沒腦地道:“段存,你看,它們已經變成這樣了。” 寇秋瞥到了他手上磨出的厚厚的繭子。上頭還有未完全消退的凍瘡的痕跡,全然不像是先前沈狀元郎養的極好的那雙手。 它們原本是只沾染了墨香的,可如今,到底還是被這歲月的風霜侵蝕了。 沈翰修唇角緩緩溢上一絲苦澀,他低聲道:“我原本以為,賺錢養家,不過是一件極容易的事......” 幼年時,他有家人來供養。從洪水中逃脫后,他又靠著發小段存來供養。他的衣食住行皆不比任何人差,卻從未考慮過,原來要做到這些,遠遠不像他想象中的這般容易。 是念了一肚子的書,是滿腔的才氣。可他已不敢再做官,那滿肚子的筆墨便成了笑話,賭氣只帶走的書也變為了廢紙。沒有銀兩,甚至連生存下去也不是件容易事。 “我砍過柴,搬過水缸,也給人種過地、養過雞,”沈狀元定定地凝視著自己這雙手,喃喃道,“這些苦頭,我都已經吃過了。” 寇秋眉眼不動,淡漠地站在門口處看著他。 一滴淚忽然從狀元郎的眼角溢出來,他的聲音里滿含著悔意,一字一頓道:“可我只吃苦了三年——段存,你苦了多少年?” 像是道將他護的嚴嚴實實的屏障,如今終于坍塌了。在這后頭展示出來的嚴峻,足以讓沈翰修這個實則從未真正踏入過人世的人膽戰心驚。所厭惡的,也漸漸轉為了可以理解的、值得思索的。 為什么要去那種風塵場所? 為什么要賺那種臟錢? 那時的沈翰修義正言辭問出這些話,可三年后的他,已經能夠自我回答了。 ——為了活著啊。 倘若不是無路可走,誰愿意背負上這樣的罵名? 他的嘴唇哆嗦了幾下,恍然間覺得,自己與那個說“何不食肉糜”的皇帝其實也無甚區別。仗著的,不過是自己從未吃過這些苦罷了。 “我錯了、我錯了......”他的眼淚不知何時已經糊滿了一張臉,來抓寇秋的手,“段存,我錯了——我從不該說這些話,你才是對我最好的那個人,一直是!” “我不是個東西,我沒良心,我狼心狗肺......” 沈翰修猛地頓了頓,連聲線也開始跟著一同顫抖。他嘗到了自己淚水苦澀的咸味,咬牙一閉眼,還是說出了最后一句話。 “所以......你回來,好不好?” 你回來。 只這一次,我只對不起你這一次......后半生,我定會好好地彌補于你。 除了你,我還于何處去尋這樣誠摯的真心? 可青年卻只是站在原處望著他。段存這幾年顯然過的極好,臉頰白皙而飽滿,露出來的一截手腕白生生的,如同豆腐。他披著用孔雀線織成的斗篷,整個人都熠熠生輝,仿佛被籠罩在了耀眼的光里。 沈翰修仰頭看著他,竟然有些自慚形穢。 寇秋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的勾了勾嘴角。 “晚了,”他輕聲說,“沈狀元,你回來的太晚了。” 那個把一顆心都挖出來交給你的段存,早已經死在了昔日的南風館里。你追不回,也再尋不到,已然陰陽相隔。道歉也好,醒悟也罷,都來的太遲了。 “不,不!” 沈翰修心頭一陣驚惶,幾乎撲上前來,想要拽住青年的衣擺,“不遲——我已經回來了,你瞧瞧我,段存,你再瞧瞧我!” 眼前倏忽閃過一道寒光,再看時,他抓著的那一截布料已經被齊刷刷斬斷。有什么人將面前的青年拉后退了幾步,一把攬進了懷里。 沈翰修抬起頭,這才意識到來者是何人。 是那個名揚天下的仇將軍。 他們也算是故人,如今相見,沈翰修卻連一個笑都擠不出來。 仇將軍冷著臉,將青年的衣服拍了又拍,又干脆解下自己身上的猩紅披風,整個兒包裹在了青年身上。 做完了這一切,他方才抬起眼,看也未看沈翰修一眼,只對著寇秋道:“餓了么?家中燉了湯。” 他懷中的大寶貝拽著自己頭上的兜帽,揚起一張小且白的臉,沖著他笑了笑。 那一笑便如春花,將沈翰修也看得呆了。 這么多年,這還是他見到的段存的第一個真情實意的笑。 幾乎是在這一瞬,沈翰修便知道自己是一敗涂地了。他死死地咬著嘴,渾身的力氣都被一點點卸了下來,那股撐著他從北方一直走回來的氣,忽然間便散了。 他幡然醒悟、驀然回首,可早已不會有人站在燈火闌珊處。 沈狀元沒有再作聲。 他默默地望著眼前的兩人相偕著走出去,那身影最終也化為了鋒利的刀子,一刀刀刺得他眼生疼。可他還是睜大了眼,從模糊一片的視野里,目送著青年緩緩離去。 段存一次都沒有回頭。 沈翰修知道,自己怕是一輩子也走不出這個院子了。那個人被他弄丟了,他得將他重新找回來。 他將這座由段存三個月的工錢才買下的小院收拾了,在里頭簡單種了點瓜果,一日日就靠著這些瓜果生活。他坐在院里的荒草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扇子,不知在等些什么。 興許是在等個結局罷。 這一日,在他再次于心中念過段存的名字后,他終于又在夢中見到了這人。 段存還是一十二歲的模樣,臉頰尚有些青澀,沉默地坐在院中搓洗衣服,偶爾回頭來看一眼正在翻書的他。 “我......” 沈翰修聽到自己說,“我也想去參加童試。” 段存咬了咬嘴唇,稚嫩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與他年紀不太相符的憂慮來,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笑了,“翰修當真想去?” “是。”沈翰修用力地點頭,“書院里的夫子都說,我一定能考好。” 段存于是把手在自己的褲上用力擦了擦,擦干了上頭的水漬。他把自己口袋里為數不多的幾枚錢幣數了又數,最后仍舊塞回去,勉力笑了笑。 “書院啊......真好。” 他輕聲說。 “那便去吧。” ——那便去吧。 沈翰修的眼中忽然有了淚意。他情不自禁地劇烈抽噎著,酸澀幾乎要沖破喉嚨,從他的心臟里迸出來。他被這淚弄醒了,手忙腳亂擦了擦,迫使自己再睡過去,好再夢見那時的少年一次。 睡啊! 就這一次!就這一次,從這之后,他興許便再也見不到段存了! 可是愈是擦,那眼淚便掉的越多。到最后,褥子都被浸濕了一大片,沈翰修枕著冰涼的褥子,終于慢慢放出了聲音。 他哭的聲音嘶啞,像是個丟了什么的孩子。 --------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