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寇秋在夜半所到達的地方是交易所。 在奴隸制被廢除之后,交易所也失去了最為重要的經濟來源,日漸廢棄,最終搬離了這里,另建了一座不甚起眼的小房子,而原本的建筑則成為了荒廢之地。馬車繞著街角轉了一個圈,昔日來往不絕的貴族如今儼然已經無了身影,整條街空空蕩蕩,只能聽見野貓尖銳而凄厲的叫聲。 任誰再看,也想不到這里一年前,曾是那樣車水繁榮之地。 寇秋匆匆跳下了馬車,隨即用力擂響了交易所的大門。 “咚!” 他的拳頭砸在緊閉的門上,高聲道:“澤維爾!你在嗎?” “......” 大廳內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回應他的,只有夜間呼嘯的風聲。 “你在嗎?”寇秋又咚咚捶響了門,期盼地等著里頭的聲音。 有野貓盤旋著柔軟的尾巴慢慢踱步到陰影里,像是打量著一個神智失常的瘋子。 “澤維爾!” “澤維爾!!” 他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停在樹上的鳥都被撲簌簌驚飛了起來, 寇秋仍舊不肯放棄。他緊緊咬著嘴唇,仿佛靈魂早已被抽蕩走,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他就站在門口,一次又一次鍥而不舍地敲著門,連手關節處沁出了血絲也渾然不知,絲毫感覺不到痛。他一直敲到了聲音都沙啞,無法再拔高,身子的力氣也一點點被抽走了。 最后,便連車夫也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使勁兒拉住他,“少爺,您不能這樣,您已經受傷了——” 可素來矜貴的小少爺,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甩開了他的手。 “澤維爾......” 他撫著門,聲音里慢慢染上了哭腔。 “我知道,你一定會在這里的啊......” 除了這里,我還能去哪里找你呢? ——只有這里了。 ——這是我們初遇的地方啊。 車夫仍舊試圖上來攙他:“少爺,澤維爾說不定不在這——” “他肯定在這!他只能在這!” 寇秋仍舊固執地站在原地,死活不愿意離去,他找過了,全城的每一個角落都找過了。白玫瑰不在地上,那一定是被澤維爾自己帶走的——澤維爾能去哪兒?除了這兒,他還能去哪兒? 可無論他怎樣拼命地敲門高喊,門內都始終沒有人回音。寇秋甚至有一種詭異的錯覺,仿佛能記住澤維爾的只剩下他一個人,待到他忘了,澤維爾也就真正不存在了。 就像是水滴進水里,一個人的存在被抹殺,只是一件極其容易的事。 那他呢? 他還能有下一個世界么? 寇秋的額頭抵著沉重的鐵門,一瞬間竟像是將自己的靈魂也丟棄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許久之后,才勉強勾了勾嘴角。 【阿崽,】他說,【我是不是,徹底把他弄丟了?】 系統的嗓音里一下子含了哭音。 【阿爸,】它說,【你別這樣,肯定會有下一個的。爸夫那么愛你,肯定會跟著你過去的......】 到后面的話,甚至連它自己也說的沒底氣了。系統崽子癟著嘴,差點直接哭出聲。 天邊漸漸出現了一抹魚白色。 寇秋的頭抵在門上,喉嚨火辣辣地作燒,幾乎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他沒辦法再聲嘶力竭地叫了,他只能貼著門,眼淚一點點也順著眼角滑落了下來。 最后一絲希望,也被生生掐滅了。 “我給你......”他啞著嗓子,含糊地說,“我給你唱歌,好不好?我們唱安眠曲,唱之前你聽過最多次的那首......” 他閉了閉眼,慢慢擠出了第一個破碎的音調。 “寶寶乖......” 他的眼前赫然再次出現了戰火。他被男人緊緊地護在懷里,身邊就是七區的兄弟。他們揚著颯颯飄動的旗幟,就迎著長風,踩著白骨,在刀光劍影之中行歌。他瞧見了雙子在空中飄拂的頭發,還能隱約看清他們一模一樣彎起來的眼眸。 “寶寶乖,寶寶乖乖地睡覺......” 蛟龍的手拂去了他臉上的淚,卓老師親吻上他濕潤的眼睫。花孔雀就蹲在一旁,死死地捂住耳朵,委屈地啪嗒啪嗒掉眼淚。 這些畫面分明都是清晰的,可寇秋的聲音卻一下子更沙啞了。 他勉強壓抑住了喉間的酸澀,緩緩唱完了這一支安眠曲。 “要是你能聽見,”他輕聲說,“我用這首歌,把你買回來好不好?” “這回和上次的金加侖是不一樣的,”他說,甚至開始語無倫次,“我們說好了,真的要是一輩子——一分一秒也不少的那種一輩子。我不完成任務也沒有關系,就在這世界中死去也沒有關系——我可以不做公務員,可以不當什么少爺,我可以永遠生病,我用這么多東西,把你換回來,好不好?” 大廳中仍舊沒有動靜。許久之后,甚至連寇秋也開始放棄希望了,他才終于聽到其中傳來了一聲輕輕的低嘆。 “——不好。” 那個沙啞的聲音低聲道。 系統一驚,猛地提起心,寇秋撫摸著那扇門,眼淚卻一下子下來了。 “澤維爾......” “不好。” 那個聲音仍舊堅持著,虛弱得像是隨時能斷掉,就隔著一扇門,青年緊緊閉住了眼睛。他淡金色的頭發早已臟污得亂七八糟,糊在臉頰上,上頭沾滿了腥臭的膿液。 “不好......” 他忍著這劇烈的痛楚,慢慢道,“我不同意。” 寇秋更用力地敲打著門。 “那你出來,”他帶著哭腔道,“你出來啊!你為什么都不見我——” “少爺,”澤維爾打斷了他的話,仰頭望著高高的天花板,望著頂層包廂,“我活不長了。” “胡說什么!”寇秋震怒,“不管是什么病,我們都能......” “不能。”澤維爾平靜地截斷了他的話,“是天花。” 寇秋的聲音一下子堵在了喉嚨里。 他的渾身都開始戰栗,一時間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了,只能機械地吐出一個詞:“什么?” “是天花。” 澤維爾再次重復了一遍這個答案。 他瞧著自己身上鼓起的大大小小的膿包,就如同看著死神的手。這只手已經奪去了數百萬人的性命,如今就這樣摸上了他,鋒利的像是一把時刻都可能落下的寶劍。 “我曾有朋友死于天花,”他低聲道,“我比您更清楚,這種東西,是怎么致人于死命的。” 青年輕輕嘆息了一聲。 “我——”他說,“我是真的很想,將這束白玫瑰也獻給您。” 可如今,它已經經過了他的手,不能要了。 被身患天花的病人襲擊時,澤維爾已經生出了不好的預感。他沒有再回去,只縮在一個無人經過的角落,靜靜地等待著上帝的宣判——可是這一次,上帝沒有再臨幸他。 他再次被扔回了地獄。 在凌晨,他出現了同樣的癥狀。高燒不退,眼角泛白,大片大片的皮膚都脹鼓了起來,像是煮沸了的水。澤維爾知道天花是什么樣子,他也清楚地明白,以這一次的洶洶之勢,他只怕撐不過去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