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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寂寞的鯨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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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占喜看著駱靜語手機里的這行字,眼淚滾在眼眶里,整個人呆若木雞。

    Hell模式果然名不虛傳。

    她都還沒談過戀愛,沒滿二十四歲,哪會想到這么遠?別說結婚生孩子了,她甚至都沒想過被母親發現的那一天會是怎樣的場景。

    占喜唯一想通了的一點是,棒打鴛鴦的結果不是看棒有多兇,而是看鴛鴦能不能齊心。那鴛鴦都還沒在一起,她怎么知道他們能不能齊心?現在鴦鼓起勇氣想要試試,鴛卻又給她當頭一棒——他會遺傳!

    占喜記得紀鴻哲說過的話,說小魚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姐姐都是聾人。占喜也想過他們家是不是有遺傳史,但這種生物學、遺傳學、醫學上的東西哪是她上網查就能查明白的?

    她低頭看著手機,駱靜語幾乎看不見她的臉,心里就像卷過一片風沙,蕭瑟凄涼。

    他想起相親時常婷的反應,女孩子臉色都變了,為難,猶疑,尷尬,最終化為沉默,匆匆離開。

    當時他的心境倒很坦然,覺得這再正常不過。

    自從懂事后明白自己身上帶有致聾基因,駱靜語對于婚戀便沒了憧憬。他的婚戀選擇范圍本就很窄,要找一個兩情相悅的對象已經很難,這個女孩還得和他達成共識,同意不要孩子,最難的是,這個女孩還得是個聽障人。

    駱靜語是聾人,從小到大看到的聽障群體,嫁娶對象99%都是聽障人,父母也是這么教育他的。聾人和聾人有共同語言,手語交流無障礙,組合在一起的小家庭會比較穩定。

    駱曉梅已經是個另類,駱靜語不覺得自己能像姐姐一樣幸運。

    喜歡上占喜,是他人生中的意外,以前從來不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滋味是這么甜,又是這么苦。

    他想一切都結束了,這下她總該明白了吧?

    他和她是不會有結果的,他們根本就是兩條平行線,如果不是因為做那盆燙花,他們這輩子都不會相識,在電梯里見到都不可能打招呼。

    歡歡注定擁有平順幸福的人生,遇到他,不值得。

    這么想著,駱靜語的心情又平靜下來。

    沒什么可遺憾的,只是一切回到原點罷了。感謝歡歡,讓他體會到什么叫心動,甚至超水平發揮,她好像也對他動了心。

    傻姑娘,原本這么聰明,怎么就犯傻了呢?

    幸好,一切都結束了。

    占喜的腦袋終于抬了起來,對著駱靜語吸了吸鼻子,沒讓眼淚滑落,用手背把它們抹掉了。

    她不想哭,其實已經得到回答,小魚是喜歡她的,她很確定。

    但小魚也拒絕她了,就像他生日那晚一樣,他倆反了反,各有各的難處,共同點應該是——都覺得自己是為對方著想。

    事發突然,占喜一時也不知該怎么回答駱靜語的問題。

    他問的是“小孩聾人!你愿意?”她覺得怎么回答都不對。

    說“愿意”肯定不行,說“不愿意”也不是她的本心!

    ——我不愿意小孩是個聾人,不代表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

    可是她的沉默在駱靜語看來就是一個大寫的“不愿意”。

    他很累了,身體累,心也累,再也不想和占喜就這個沒有結果的問題爭辯下去。

    他收起手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慢慢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最后轉過身,大步離開。

    占喜看著他的背影,沒有再追上去。在沒想好怎么回答他的問題前,她覺得兩個人彼此冷靜一下也好。就像她想了十幾天才想明白該怎么做,小魚也需要一些時間去思考。

    至少,小魚現在知道她的心意了,看他的反應,他之前居然真的不知道。

    叫什么“好大一頭魚”?分明是“好蠢一頭魚”才對!

    ——

    第二天,占喜找出紀鴻哲的名片,給他打電話,開門見山地說:“紀鴻哲,有個事兒想請你幫忙,你知道哪兒能收費一對一系統地學手語嗎?”

    “哈?”紀鴻哲懵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你要學手語?為什么?”

    “你別管?!闭枷舱f,“要學到像你這樣的,和小魚可以無障礙聊天,哪兒能學呀?”

    紀鴻哲笑道:“要不……我來教你?”

    “不要!我沒和你開玩笑!”占喜一口拒絕,“我希望是個女老師,能聽見會說話的,這樣學得更快。我會給錢,每周一次課那種?!?

    紀鴻哲沉默了一會兒,問:“占喜,你認真的?為了駱靜語?”

    占喜默認了。

    “說實話,我還真不知道哪兒有。”紀鴻哲說,“我是跟著我爸媽學的,和學說話一起學起來的,跟母語差不多了。我也不認得盲聾學校的老師,我認得的會手語的都是聾人,就算和我一樣聽得見的,也沒誰有工夫去教你啊。再說了,你要學到我這么自然的水平,挺難的,就跟學一門外語一樣。”

    占喜很沮喪:“怎么我想花錢學個手語都沒地方學嗎?”

    紀鴻哲想了想,說:“你要么去殘聯問問?……哎!我想起一個人!小魚的姐姐駱曉梅,她是盲聾學校的語文老師,我有她微信,盲聾學校有些老師耳朵是好的,要不我找她打聽一下?”

    “行啊,你幫我問問唄?!闭枷埠吆哌筮蟮卣f,“就是……你能不能不要告訴她……我是誰,還有我、我認識小魚,我就是……不好意思。”

    紀鴻哲在電話里狂笑,笑完了才說:“我懂我懂,這要是讓駱曉梅知道你是為了她弟,真會被她笑死?!?

    占喜:“……”

    “哎,說真的?!奔o鴻哲問,“你真想好了?和駱靜語?你能搞定你媽?”

    占喜嘆了口氣,沒回答,反問他:“紀鴻哲,我問問你,小魚的耳聾一定會遺傳嗎?”

    “那倒也不一定。”紀鴻哲說,“我聽我媽講,小魚他奶奶有幾個兄弟姐妹,聽見聽不見的好像是一半一半。然后這輩人生的孩子,聽得見的居多,也有聾的,比如小魚他爸就是。到小魚這一輩我就不知道了,我媽也不知道,就小魚家特別背,生兩個都聽不見,還一男一女,都找不著規律?!?

    占喜又問:“這個……就算會遺傳,能避免嗎?”

    “這就超出我的知識范圍了。”紀鴻哲說,“得去咨詢醫生吧,跟基因有關,他姐不是結婚了嗎?也有三十出頭了,我也不敢去問她,這不找死么?”

    占喜忙說:“別問別問,我就是隨口一說?!?

    紀鴻哲又笑起來:“你倆很厲害啊,上回見他,他還說和你沒什么,這才過一個月,都聊到生孩子啦?”

    占喜:“……”

    她郁悶地說:“謝謝你,我等你消息,掛啦,再見!”

    ——

    度過一個糟糕的生日,又度過一個糟糕的情人節,駱靜語徹底沉淀下來,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他連飯都不做了,天天叫外賣,吃得很簡單。和父母發微信說最近太忙了,每天從早做到晚,一天要做三十多個發飾,暫時不回家吃飯。

    他沒告訴他們,他的手都做破了,很痛,怕他們擔心。

    其實在方旭給漢服群發主題二選一時,駱靜語就希望姑娘們能選春蘭,但是他做出來的兩款樣品,的確是粉芍藥比較好看,所以在定下芍藥后,他也做好了思想準備——這半個月,他的左手就別想好了。

    用燙花做芍藥,有一個很特別的步驟。

    一朵芍藥由大花瓣、小花瓣和花心三個部分組成,花心有六片花瓣,大小花瓣層各有十二片花瓣。每一片花瓣染完色晾干后,都需要對折起來,用一塊紗布包住花瓣,再用左手大拇指下的那塊肉在桌子上按住它,然后右手用力拉紗布,紗布的紋路就會留在花瓣上,形成很自然、很逼真的褶皺感。

    這個動作非常傷左手,做得少還好,做得多了,按住紗布被摩擦的地方一定會破皮流血。

    但是芍藥就是這樣做的,很多燙花手作人想過各種方法去避免受傷:比如貼創可貼,結果很礙事,創可貼的紋路都會印到花瓣上去;比如戴醫用橡膠手套,結果卻是壓不上褶皺;還比如那塊肉太疼了,就用手的其他部位去按壓,手背啊,手指啊,結果磨哪兒破哪兒。

    所以,幾十、上百朵芍藥做下來,整只左手都要沒眼看,全是破皮傷,好在它也就是破皮傷,養好了不會留疤。

    每天像個機器一樣開工,駱靜語很少有時間去想其他的事。

    很意外的,他以為占喜會知難而退,徹底和他劃清界限,可那個女孩子卻沒有如他所愿,時不時地會給他發條微信,自言自語般說說自己工作、生活中的小事,有時甚至會給他發照片,大多是禮物萌萌的樣子。

    駱靜語很少回,他真的沒有時間聊天,有時候看到消息已經是占喜幾個小時前發來的。

    他回得最多的一句是:【我開工了,不聊天。】

    卻在每天臨睡前,把她發來的照片都下載下來,再把她發的消息回味一遍,這樣才能安心睡去。

    花朝節的工作內容占喜并不知情,只知道小魚很冷淡,天天在開工,永遠不聊天。

    她也不想給他壓力,也不會老去煩他,保持著每天三、四條微信的節奏,就像微風吹拂湖面,在他心湖里攪起一絲絲的小漣漪,風過了,湖水照舊平靜無波。

    周末時,駱曉梅受老媽委托,帶著食材來青雀佳苑給弟弟改善伙食。

    進門后,駱曉梅看到煥然一新的客廳,吃驚地打手語問駱靜語:【你怎么想到布置房子了?這個貓爬架好可愛!你的貓呢?快給我看看,那只小白貓?】

    駱靜語:“……”

    啊啊??!煩死了!

    駱曉梅給弟弟做了六個菜,駱靜語好久沒吃上正兒八經的飯菜,坐在餐桌邊吃得特別香。駱曉梅坐在他對面,打量著弟弟的頭發,打手語道:【小魚,你多久沒剪頭了?頭發太長了。】

    駱靜語摸摸自己的頭發,兩個多月沒剪了,忙得都沒時間出門,現在又變成很蓬松的樣子,起床后就是一顆炸毛球。

    駱曉梅:【一會兒我陪你去剪個頭吧,順便給你買點水果,你帶回來。你是不是好久沒出門了?剛好出去走走?!?

    駱靜語想了想,點頭同意。

    駱曉梅看到他傷痕累累的左手,很心疼:【你這手怎么搞的呀?】

    駱靜語看看左手,隨意地回答:【沒事,習慣了。】

    他的視線落到駱曉梅的左手上,她的無名指上是一枚婚戒,駱靜語盯著看了一會兒,打手語問姐姐:【姐,問你個問題,你當初為什么會答應和姐夫在一起?】

    駱靜語在擇偶中碰到的困擾,駱曉梅同樣會碰到,大家都有遺傳基因,為什么駱曉梅愿意接受高元?難道高元的家人不介意這件事嗎?還是說,因為高元是肢殘人,他的家人覺得他能找到一個四肢俱全的女生幫襯他的生活,就已經很滿意了?

    駱曉梅愣了愣,笑著比劃:【是你姐夫追的我呀,追了半年多呢,你忘啦?】

    駱靜語:【我記得,我是說,他在一開始,就知道咱們的耳聾是遺傳的嗎?】

    駱曉梅點點頭:【當然,一開始我就和他說了?!?

    駱靜語:【那他不介意嗎?他不打算要孩子?】

    駱曉梅思考了一下,回答駱靜語:【過程是這樣的,他先追我,我沒同意,和他說我們家耳聾可能會遺傳,生孩子會有風險。但是他說,他喜歡的是我這個人,還沒想到生孩子的事。如果兩個人處得好就結婚,處得不好,那說孩子就沒有意義。后來我們感情挺好的,就商量好結婚后不要孩子,他腿不好嘛,總覺得我倆這樣會虧欠孩子,哪怕孩子是健康的。】

    【可是呢,現在結婚三年了,我和他感情越來越好,家里收入也穩定,也算有房有車,我們就有了念頭想要個孩子。這個念頭真的是這兩年才有的,以前也沒敢想,到時還得去看醫生,聽聽醫生怎么說?!?

    駱靜語沒再提問,尋思著姐姐的經歷和他也沒有可比性。姐姐和高元都是大學生,姐姐是聾人,高元是肢殘人,從某種程度來說,他倆也算般配,生活中還能互相幫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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