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米脂-《頑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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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承宗在見證一場大崩潰。
他把正常的世界,理解為在社會規則之下,一個人想掌控自己的生活,能力是考驗的指標,能力越強,生活越得心應手。
而這套社會規則崩潰之后則恰好相反,人們根本見不到考驗能力的關卡,就已上了絕路。
種地的以前做慣了順民,如今借糧都交不上稅,種不得地了。
讀書的以前精進學識科舉做官,現在家里饑餓,讀不得書了。
邊軍以前戍邊吃糧,駐軍能操練上陣能立功,如今留在部隊就要餓死。
甚至就連他爹當官的都不能做官了,就因為說了一句大實話——再不免稅要出大亂子。
去臨村尋婆姨的什長高顯在后半夜回來,聽值夜的邊軍說回來就板著張臉不搭理人,后來值夜時有人聽見壓抑的哭聲。
第二天劉承宗聽說這事,本不愿去問發生什么事,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估摸八成是村子里百姓都逃難去,不然怎么會沒接到婆娘呢。
但他還是去了,也沒多說,這種事不適合說太多話,說再多都不能給高顯變出個婆姨,所以先去找了趟曹耀。
從他那提了只小陶罐,陶罐里有二兩燒酒。
再向兄長求情告假,讓自己夜里代替高顯值夜,讓他喝二兩。
劉隊和曹隊不一樣,那隊人是活土匪松散管了,出魚河堡就像重新落了草,邊軍的規矩忘得一干二凈,值夜不用人,在宿營周遭四方搭起小樹杈,牽四根棉線引到篝火旁,線上掛鈴鐺。
劉隊的管隊劉承祖則就像曹耀所說,是正經兵癡,向來講究到地方軍官忙得腳不沾地,把駐營地勢、橫長豎寬、大屋小屋窯洞井口路口統統探查的一清二楚,夜里還要前后布哨,另置退路。
一板一眼,不厭其煩。
至于什長沒事夜里頭休息想喝口酒?別說沒酒可喝,就算有酒,也是想都不要想。
但這次算是有特殊情況,何況劉承祖也有意培養弟弟帶兵,才準他夜里替高顯值夜。
待做完這一切,劉承宗才把花了十二只雁翎箭換來的酒交到高顯手上。
事實跟他想的差不多,不過七眼窯還有五戶人家有存糧,他們把村里的地都分了,打算再死扛一年,不信老天第四年還能接著旱。
但收留高顯婆姨那戶,早在年前就吃凈了存糧,卷起家當牽著牛,往黃河東邊的山西投奔親戚。
路遙艱險,又不知那山西親戚身在何處,何況陜西遭災間隔大河的山西又能好到哪里去?人海茫茫,怕是再無相見之日。
等他們再行軍,離魚河堡遠一點,路上的行人就多了。
成群結隊的破產農民、裹羊皮襖的騎馬刀客、押送商貨的南方商賈。
這些人除了個商隊的刀客外,劉承宗一個都沒見到——兄長劉承祖在隊前二里布了倆騎馬斥候,他們頂盔摜甲挎弓按刀的模樣嚇跑了大多數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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