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部下部:季姜篇(1)-《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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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姜躺在床上,仰面看著屋頂,想起白天那番對話,臉上不禁現(xiàn)出笑容。
嗬!教訓起我來了,有意思。那么多人見我大氣都不敢喘一聲,你這個小丫頭怎么就不怕我?
是啊,她怎么就不怕他呢?不知道,她就是不怕他。
新國王英俊挺拔,有一種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嚴,和自己想象中差不多。她很早就渴盼見到他了,他天下無敵,威名赫赫,多么叫人仰慕啊!為什么要怕他呢?
她心里甜絲絲的,臉上帶著微笑,慢慢閉上眼睛。
雊!雊!雊!
奇怪,王宮里從來沒有野雞的。怎么回事?想爬起來看個究竟,但睡意已經(jīng)襲上來,懶洋洋的實在不想動。算了,管它呢!也許前段時間打仗,宮里人少了,就偷偷飛進來一兩只吧!
睡吧!明天還要給他梳頭呢。
季姜開始每天為齊王梳頭——雖然他不肯承認這個稱號,但她認定他就是了。
這位齊王果然就像他自己說的,起居毫無規(guī)律。每天批閱簡牘到深夜不說,有時半夜里有緊急軍情來,總要立刻起身,處理完了再睡。這種事多了,季姜就奇怪:他這么折騰,怎么日常還能照樣精力十足地操練兵馬?
看到后來,季姜不忍心他整天這樣玩命,便主動幫他整理待批的簡牘。整理完后,齊王過來翻看一下,驚訝地道:“咦,我沒跟你說過呀,你怎么知道這里面的輕重緩急?”
季姜道:“我看你批閱時總是先批這一類嘛!再說你平定齊國不久,當然是軍事第一,政事第二啦。”
齊王贊許地點點頭,道:“看不出你這個小丫頭,還有這一手!”
季姜得意地一揚臉道:“才知道呀?我會干的事多了,只是大王你不讓我干我顯不出來罷了。還有什么事要做的?大王你盡管吩咐。”
齊王道:“沒什么了,大主意總得我拿,別人也幫不上忙……哦,對了,這兩天我挺忙的,這樣吧,我用膳時你念一些簡牘給我聽,讓我抓緊時間多處理幾件事。”
一天午膳時,季姜為齊王讀著一份奏報。
“等等,”齊王小心吹著勺中滾燙的蕪菁肉羹,道,“你好像少念了幾段吧?我記得這人的奏報不止這一點。”
季姜道:“是不止,可他真正要說的就這些。”
齊王沉下臉道:“別給我亂作主張!萬一漏掉什么要緊的話呢?快把原文念給我聽。”
季姜不高興了,道:“這人啰里啰唆的,廢話一籮筐!我好不容易才把要點揀出來。你喜歡看他的廢話,自己看,我不念!”說著把那冊竹簡往食案上一扔,差點砸翻齊王面前那滾燙的羹湯。
齊王嚇了一跳,瞪了季姜一眼,拿起那簡冊看了起來。
才看了個開頭,齊王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季姜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他。
齊王好不容易才把那份廢話連篇的奏報看完,抬起頭看著季姜,神情似有些疑惑。
季姜狡黠地笑道:“怎么樣?很有看頭吧?”
“季姜,”齊王躊躇了一下,道,“你……你是什么時候看到這份奏報的?”
季姜道:“就剛才啊,怎么了?”齊王道:“剛才?就是你拿起來讀給我聽的剛才?”
季姜道:“是啊,還有第二個剛才嗎?”齊王道:“你是一邊讀,就一邊把要點找出來的?”
季姜道:“那當然。等我慢慢琢磨好了再讀還來得及嗎?你叫我讀這些不就是為了省點時間?”
齊王看看奏報,再看看季姜,許久,才道:“繼續(xù)吧——就照你這法子讀。”
難得有幾天空閑,齊王也不會找什么斗雞走馬之類的玩樂,只偶爾練練劍,或者就一個人坐著下棋。他的棋盤與別人的不一樣,線條縱橫交錯,看得人眼花繚亂。
季姜好奇地看了幾天,道:“大王,自己跟自己下多悶!我陪你下好不好?”
齊王抬起頭來一笑,道:“很難的,你不懂的。”
季姜道:“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按八卦方位來嗎?”
齊王一怔,似有些意外,道:“好,那你來試試。”
季姜在齊王對面坐下,惱他看不起人,很用心地下起來,一心要殺殺他的威風。
下到二十步,季姜輸了。
看著一敗涂地的棋局,季姜又氣又羞,怎么也搞不懂自己怎么會輸?shù)眠@么快,于是伸手拂亂棋子,道:“不行,再來一局,剛才我大意了,第十七步應該走‘豫’位的。”
齊王一把抓住季姜的手,道:“季姜!”
季姜抬頭道:“好啦!我認輸還不行?再來一局吧,給我個機會嘛。”
齊王道:“不是的,季姜。告訴我,你學過這‘八宮戲’嗎?”
季姜道:“什么七宮戲八宮戲,聽都沒聽說過!要學過還能被你殺得這么慘?”
齊王怔怔地看著季姜,半晌,才嘆了口氣。
季姜道:“咦,大王,你贏了還嘆什么氣呀?”齊王一臉愛惜地看著季姜,道:“我嘆呀,嘆你可惜是個女子。唉……丫頭,你知道你有多聰明嗎?”
蒯徹、李左車等幕僚發(fā)現(xiàn),齊王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帶著那個“會梳頭”的小丫頭出入,討論軍機大事居然也不避著她,有時還很自然地叫她去取一些極其機密的文檔。于是取笑齊王道:“上回勸了半天,就選了這么一個?大王,我們可是真搞不懂你的口味了。”
齊王道:“嗐!你們想到哪兒去了?也不看看她才幾歲?”蒯徹道:“不是啊,大王,不管派什么用場,擺在眼前的總得耐看一點吧。齊王宮美女如云,你挑什么樣的不行,單單挑了這么一個丑丫頭,不怕人家笑話你嗎?”
齊王道:“哦,你們看著她丑啊?那我看到的跟你們不一樣,我是九方皋相馬,得其精而忘其粗,觀其內(nèi)而忘其外。”
蒯徹看著遠處季姜忙碌的背影,看了半天,搖頭道:“我橫看豎看,里看外看,還是看不出她會是個美人胚子。”
齊王笑道:“就說我看到的跟你們不一樣嘛!你沒注意到她那雙眼睛?什么叫‘聰明盡眉眼’?這就是!老實跟你說,這小丫頭要是個男的啊,你們?nèi)肌?
正說著,侍者通報:“漢王使者到!”齊王忙叫快請。
使者進來了,原來是張良。故人重逢,齊王又驚又喜,張良也很高興。
兩人坐下,敘了一番別來之情。隨后張良傳達了漢王的旨意:正式封韓信為齊王,另外再向齊王要五萬精兵,增援廣武前線。
齊王很爽快地答應了,寫了一道手令,再叫季姜拿來一支調(diào)兵符,一起交給張良。
李左車臉上露出不悅之意,沒告辭就揚長而去了。
蒯徹沒動,站在旁邊不聲不響地聽著,臉上毫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齊王和張良聊了一會兒前線戰(zhàn)況,張良站起來道:“漢王那邊還在等我的信,我得馬上趕回去,抱歉不能久留。”說罷拱手告辭。
齊王起身相送。回來時,蒯徹也走了。
季姜道:“大王,這個張良跟你交情很好嗎?”
齊王點點頭,道:“人生難得一知己,他算是一個。可惜每次都是匆匆而別,總找不到機會好好促膝長談一次。”
季姜道:“我看他心里只有一個漢王,跟他交朋友有什么意思?”
齊王道:“他心里只有漢王是對的,漢王于他有知遇之恩,再說我和他是惺惺相惜,與實利無涉。”
季姜道:“‘與實利無涉’?哼!這世上還有什么‘與實利無涉’的事?這次漢王不正是利用他跟你的交情來強要你的精兵嗎?”
齊王笑了笑,道:“不就是五萬精兵嘛,我們間的交情又不是只值這點兵馬。”
季姜道:“大王,你跟張良的交情是一回事,跟漢王是又一回事,別攪混了!漢王這種無賴小人,貪得無厭,大王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嗎總對他忍氣吞聲?以你的實力,早就可以跟他決裂了,何必還要向他俯首稱臣?”
齊王淡淡地道:“有些事你不懂。”
季姜氣得一跺腳,道:“好!我不懂!我不懂!你最懂!早知道不跟你說了,好心反被狗咬!”說完扭頭就跑。
齊王道:“喂!你說誰哪!你罵誰是狗?”季姜已經(jīng)跑遠了。
齊王笑笑,搖了搖頭。
盡管齊王有些做法讓季姜無法理解,但她依然和以前一樣關(guān)心齊王的生活,所以當那只該死的野雞又開始莫名其妙地夜啼時,她決定說什么也要逮住它,叫它以后再也不能打擾日理萬機的齊王的睡眠。
她在宮里找了一夜。
第二天,她呵欠連天地為齊王梳頭,齊王笑道:“怎么樣?吃不消了吧?早跟你說我起居無常,很難侍候的,還不信!”
季姜又打了一個呵欠,道:“不是大王你難侍候,是那只野雞難伺候。”
齊王目光一動,道:“你說什么?野雞?”
季姜道:“近來不是老有野雞叫嗎?我怕它打擾你睡覺,昨晚我去抓它了。”
齊王道:“結(jié)果沒抓到,是吧?”
委姜道:“咦,大王,你怎么知道的?”
齊王回過頭來,抓住季姜的手,拍了拍,微笑道:“好丫頭,辛苦你了,去睡吧。今天不要你侍候了,把覺補回來,以后別再管那只野雞的事。你抓不住它的。”
季姜很高興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在床上躺下來。
補個覺是小事,她高興的是齊王的體貼,只是說到那只野雞的時候,齊王的神情似乎有些古怪,為什么呢?
項羽終于真正感覺到了那個他昔日不屑一顧的侍衛(wèi)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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