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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滅門-《笑傲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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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風(fēng)熏柳花香醉人正是南國春光漫爛季節(jié)。福建省福州府西門大街青石板路筆

    直的伸展出去直通西門。一座建構(gòu)宏偉的宅第之前左右兩座石壇中各豎一根兩丈來高

    的旗桿桿頂飄揚青旗。右旗上黃色絲線繡著一頭張牙舞爪、神態(tài)威猛的雄獅旗子隨

    風(fēng)招展顯得雄獅更奕奕若生。雄獅頭頂有一對黑絲線繡的蝙蝠展翅飛翔。左旗上繡著

    “福威鏢局”四個黑字銀鉤鐵劃剛勁非凡。大宅朱漆大門門上茶杯大小的銅釘閃閃

    光門頂匾額寫著“福威鏢局”四個金漆大字下面橫書“總號”兩個小字。進(jìn)門處兩

    排長凳分坐著八名勁裝結(jié)束的漢子個個腰板筆挺顯出一股英悍之氣。

    突然間后院馬蹄聲響那八名漢子一齊站起搶出大門。只見鏢局西側(cè)門中沖出五騎

    馬來沿著馬道沖到大門之前。當(dāng)先一匹馬全身雪白馬勒腳鐙都是爛銀打就鞍上一個

    錦衣少年約莫十$()八九歲年紀(jì)左肩上停著一頭獵鷹腰懸寶劍背負(fù)長弓潑喇喇縱馬

    疾馳。身后跟隨四騎騎者一色青布短衣。一行五人馳到鏢局門口八名漢子中有三個齊

    聲叫了起來:“少鏢頭又打獵去啦!”那少年哈哈一笑馬鞭在空中拍的一響虛擊聲下

    胯下白馬昂長嘶在青石板大路上沖了出去。一名漢子叫道:“史鏢頭今兒再抬頭

    野豬回來大伙兒好飽餐一頓。”那少年身后一名四十來歲的漢子笑道:“一條野豬尾巴

    少不了你的可先別灌飽了黃湯。”眾人大笑聲中五騎馬早去得遠(yuǎn)了。

    五騎馬一出城門少鏢頭林平之雙腿輕輕一挾白馬四蹄翻騰直搶出去片刻之間

    便將后面四騎遠(yuǎn)遠(yuǎn)拋離。他縱馬上了山坡放起獵鷹從林中趕了一對黃兔出來。他取

    下背上長弓從鞍旁箭袋中取出一支雕翎彎弓搭箭刷的一聲響一頭黃兔應(yīng)聲而倒

    待要再射時另一頭兔卻鉆入草叢中不見了。鄭鏢頭縱馬趕到笑道:“少鏢頭好箭!”只聽得趟子手白二在左林中叫道:“少鏢頭快來這里有野雞!”林平之縱馬過去

    只見林中飛出一只雉雞林平之刷的一箭那野雞對正了從他頭頂飛來這一箭竟沒射

    中。林平之急提馬鞭向半空中抽去勁力到處波的一聲響將那野雞打了下來五色羽

    毛四散飛舞。五人齊聲大笑。史鏢頭道:“少鏢頭這一鞭別說野雞便大兀鷹也打下來

    了!”五人在林中追逐鳥獸史、鄭兩名鏢頭和趟子手白二、陳七湊少鏢頭的興總是將

    獵物趕到他身前自己縱有良機(jī)也不下手。打了兩個多時辰林平之又射了兩只兔子

    兩只雉雞只是沒打到野豬和獐子之類的大獸興猶未足說道:“咱們到前邊山里再找

    找去。”

    史鏢頭心想:“這一進(jìn)山憑著少鏢頭的性兒非到天色全黑決不肯罷手咱們回去

    可又得聽夫人的埋怨。”便道:“天快晚了山里尖石多莫要傷了白馬的蹄子趕明兒

    咱們起個早再去打大野豬。”他知道不論說甚么話都難勸得動這位任性的少鏢頭但

    這匹白馬他卻寶愛異常決不能讓它稍有損傷。這匹大宛名駒是林平之的外婆在洛陽重

    價覓來兩年前他十七歲生日時送給他的。

    果然一聽說怕傷馬蹄林平之便拍了拍馬頭道:“我這小雪龍聰明得緊決不會踏

    到尖石不過你們這四匹馬卻怕不行。好大伙兒都回去吧可別摔破了陳七的屁股。”

    五人大笑聲中兜轉(zhuǎn)馬頭。林平之縱馬疾馳卻不沿原路回去轉(zhuǎn)而向北疾馳一陣這

    才盡興勒馬緩緩而行。只見前面路旁挑出一個酒招子。鄭鏢頭道:“少鏢頭咱們?nèi)ズ?

    一杯怎么樣?新鮮兔肉、野雞肉正好炒了下酒。”林平之笑道:“你跟我出來打獵是假

    喝酒才是正經(jīng)事。若不請你喝上個夠明兒便懶洋洋的不肯跟我出來了。”一勒馬飄

    身躍下馬背緩步走向酒肆。若在往日店主人老蔡早已搶出來接他手中馬韁:“少鏢頭

    今兒打了這么多野味啊當(dāng)真箭法如神當(dāng)世少有!”這么奉承一番。但此刻來到店前

    酒店中卻靜悄悄地只見酒爐旁有個青衣少女頭束雙鬟插著兩支荊釵正在料理酒水

    臉兒向里也不轉(zhuǎn)過身來。鄭鏢頭叫道:“老蔡呢怎么不出來牽馬?”白二、陳七拉

    開長凳用衣袖拂去灰塵請林平之坐了。史鄭二位鏢頭在下相陪兩個趟子手另坐一

    席。內(nèi)堂里咳嗽聲響走出一個白老人來說道:“客官請坐喝酒么?”說的是北方

    口音。鄭鏢頭道:“不喝酒難道還喝茶?先打三斤竹葉青上來。老蔡哪里去啦?怎么?

    這酒店換了老板么?”那老人道:“是是宛兒打三斤竹葉青。不瞞眾位客官說小

    老兒姓薩原是本地人氏自幼在外做生意兒子媳婦都死了心想樹高千丈葉落歸根

    這才帶了這孫女兒回故鄉(xiāng)來。哪知道離家四十多年家鄉(xiāng)的親戚朋友一個都不在了。剛

    好這家酒店的老蔡不想干了三十兩銀子賣了給小老兒。唉總算回到故鄉(xiāng)啦聽著人人

    說這家鄉(xiāng)話心里就說不出的受用慚愧得緊小老兒自己可都不會說啦。”那青衣少女

    低頭托著一只木盤在林平之等人面前放了杯筷將三壺酒放在桌上又低著頭走了開去

    始終不敢向客人瞧上一眼。林平之見這少女身形婀娜膚色卻黑黝黝地甚是粗糙臉上

    似有不少痘瘢容貌甚丑想是她初做這賣酒勾當(dāng)舉止甚是生硬當(dāng)下也不在意。

    史鏢頭拿了一只野雞、一只黃兔交給薩老頭道:“洗剝干凈了去炒兩大盆。”薩

    老頭道:“是是!爺們要下酒先用些牛肉、蠶豆、花生。”宛兒也不等爺爺吩咐便

    將牛肉、蠶豆之類端上桌來鄭鏢頭道:“這位林公子是福威鏢局的少鏢頭少年英雄

    行俠仗義揮金如土。你這兩盤菜倘若炒得合了他少鏢頭的胃口你那三十兩銀子的本

    錢不用一兩個月便賺回來啦。”薩老頭道:“是是!多謝多謝!”提了野雞、黃兔

    自去。鄭鏢頭在林平之、史鏢頭和自己的杯中斟了酒端起酒杯仰脖子一口喝干伸舌

    頭舐了舐嘴唇說道:“酒店換了主兒酒味倒沒變。”又斟了一杯酒正待再喝忽聽

    得馬蹄聲響兩乘馬自北邊官道上奔來。

    兩匹馬來得好快倏忽間到了酒店外只聽得一人道:“這里有酒店喝兩碗去!”

    史鏢頭聽話聲是川西人氏轉(zhuǎn)頭張去只見兩個漢子身穿青布長袍將坐騎系在店前的大

    榕樹下走進(jìn)店來向林平之等晃了一眼便即大刺刺的坐下。這兩人頭上都纏了白布

    一身青袍似是斯文打扮卻光著兩條腿兒腳下赤足穿著無耳麻鞋。史鏢頭知道川人

    都是如此裝束頭上所纏白布乃是當(dāng)年諸葛亮逝世川人為他戴孝武侯遺愛甚深是

    以千年之下白布仍不去。林平之卻不免希奇心想:“這兩人文不文、武不武的模

    樣兒可透著古怪。”只聽那年輕漢子叫道:“拿酒來!拿酒來!格老子福建的山真多硬

    是把馬也累壞了。”

    宛兒低頭走到兩人桌前低聲問道:“要甚么酒?”聲音雖低卻十分清脆動聽。那

    年輕漢子一怔突然伸出右手托向宛兒的下頦笑道:“可惜可惜!”宛兒吃了一驚

    急忙退后。另一名漢子笑道:“余兄弟這花姑娘的身材硬是要得一張臉蛋嘛卻是

    釘鞋踏爛泥翻轉(zhuǎn)石榴皮格老子好一張大麻皮。”那姓余的哈哈大笑。

    林平之氣往上沖伸右手往桌上重重一拍說道:“甚么東西兩個不帶眼的狗崽子

    卻到我們福州府來撒野!”那姓余的年輕漢子笑道:“賈老二人家在罵街哪你猜這

    兔兒爺是在罵誰?”林平之相貌像他母親眉清目秀甚是俊美平日只消有哪個男人向

    他擠眉弄眼的瞧上一眼勢必一個耳光打了過去此刻聽這漢子叫他“兔兒爺”哪里還

    忍耐得住?提起桌上的一把錫酒壺兜頭摔將過去。那姓余漢子一避錫酒壺直摔到酒店

    門外的草地上酒水濺了一地。史鏢頭和鄭鏢頭站起身來搶到那二人身旁。

    那姓余的笑道:“這小子上臺去唱花旦倒真勾引得人要打架可還不成!”鄭鏢頭

    喝道:“這位是福威鏢局的林少鏢頭你天大膽子到太歲頭上動土?”這“土”字剛出

    口左手一拳已向他臉上猛擊過去。那姓余漢子左手上翻搭上了鄭鏢頭的脈門用力一

    拖鄭鏢頭站立不定身子向板桌急沖。那姓余漢子左肘重重往下一頓撞在鄭鏢頭的后

    頸。喀喇喇一聲鄭鏢頭撞垮了板桌連人帶桌的摔倒。鄭鏢頭在福威鏢局之中雖然算不

    得是好手卻也不是膿包腳色史鏢頭見他竟被這人一招之間便即撞倒可見對方頗有來

    頭問道:“尊駕是誰?既是武林同道難道就不將福威鏢局瞧在眼里么?”那姓余漢子

    冷笑道:“福威鏢局?從來沒聽見過!那是干甚么的?”

    林平之縱身而上喝道:“專打狗崽子的!”左掌擊出不等招術(shù)使老右掌已從左

    掌之底穿出正是祖?zhèn)鳌胺煺啤敝械囊徽小霸评锴ぁ薄D切沼嗟牡溃骸靶』ǖ┑惯€有

    兩下子。”揮掌格開右手來抓林平之肩頭。林平之右肩微沉左手揮拳擊出。那姓余的

    側(cè)頭避開不料林平之左拳突然張開拳開變掌直擊化成橫掃一招“霧里看花”拍

    的一聲打了他一個耳光。姓余的大怒飛腳向林平之踢來。林平之沖向右側(cè)還腳踢出。這時史鏢頭也已和那姓賈的動上了手白二將鄭鏢頭扶起。鄭鏢頭破口大罵上前夾擊

    那姓余的。林平之道:“幫史鏢頭這狗賊我料理得了。”鄭鏢頭知他要強(qiáng)好勝不愿旁

    人相助順手拾起地下的一條板桌斷腿向那姓賈的頭上打去。兩個趟子手奔到門外一

    個從馬鞍旁取下林平之的長劍一個提了一桿獵叉指著那姓余的大罵。鏢局中的趟子手

    武藝平庸但喊慣了鏢號個個嗓子洪亮。他二人罵的都是福州土話那兩個四川人一句

    也不懂但知總不會是好話。林平之將父親親傳的“翻天掌”一招一式使將出來。他平時

    常和鏢局里的鏢師們拆解一來他這套祖?zhèn)鞯恼品ù_是不凡二來眾鏢師對這位少主人誰

    都容讓三分決沒哪一個蠢才會使出真實功夫來跟他硬碰因之他臨場經(jīng)歷雖富真正搏

    斗的遭際卻少。雖然在福州城里城外也曾和些地痞惡少動過手但那些三腳貓的把式

    又如何是他林家絕藝的對手?用不上三招兩式早將人家打得目青鼻腫逃之夭夭。可是

    這次只斗得十余招林平之便驕氣漸挫只覺對方手底下甚是硬朗。那人手上拆解口中

    仍在不三不四:“小兄弟我越瞧你越不像男人準(zhǔn)是個大姑娘喬裝改扮的。你這臉蛋兒

    又紅又白給我香個面孔格老子咱們不用打了好不好?”林平之心下愈怒斜眼瞧史

    、鄭二名鏢師時見他二人雙斗那姓賈的仍是落了下風(fēng)。鄭鏢頭鼻子上給重重打了一拳

    鼻血直流衣襟上滿是鮮血。林平之出掌更快驀然間拍的一聲響打了那姓余的一個

    耳光這一下出手甚重那姓余的大怒喝道:“不識好歹的龜兒子老子瞧你生得大姑

    娘一般跟你逗著玩兒龜兒子卻當(dāng)真打起老子來!”拳法一變驀然間如狂風(fēng)驟雨般直

    上直下的打?qū)⑦^來。兩人一路斗到了酒店外。林平之見對方一拳中宮直進(jìn)記起父親所傳

    的“卸”字訣當(dāng)即伸左手擋格將他拳力卸開不料這姓余的膂力甚強(qiáng)這一卸竟沒卸

    開砰的一拳正中胸口。林平之身子一晃領(lǐng)口已被他左手抓住。那人臂力一沉將林

    平之的上身掀得彎了下去跟著右臂使招“鐵門檻”橫架在他后頸狂笑說道:“龜兒

    子你磕三個頭叫我三聲好叔叔這才放你!”史鄭二鏢師大驚便欲撇下對手搶過來

    相救但那姓賈的拳腳齊施不容他二人走開。趟子手白二提起獵叉向那姓余的后心戳

    來叫道:“還不放手?你到底有幾個腦……”那姓余的左足反踢將獵叉踢得震出數(shù)丈

    右足連環(huán)反踢將白二踢得連打七八個滾半天爬不起來。陳七破口大罵:“烏龜王八

    蛋***小雜種你***不生眼珠子!”罵一句退一步連罵八九句退開了八九

    步。

    那姓余的笑道:“大姑娘你磕不磕頭!”臂上加勁將林平之的頭直壓下去越壓

    越低額頭幾欲觸及地面。林平之反手出拳去擊他小腹始終差了數(shù)寸沒法打到只覺

    頸骨奇痛似欲折斷眼前金星亂冒耳中嗡嗡之聲大作。他雙手亂抓亂打突然碰到自

    己腿肚上一件硬物情急之下更不思索隨手一拔使勁向前送去插入了那姓余漢子

    的小腹。那姓余漢子大叫一聲松開雙手退后兩步臉上現(xiàn)出恐怖之極的神色只見他

    小腹上已多了一把匕直沒至柄。他臉朝西方夕陽照在匕黃金的柄上閃閃光。

    他張開了口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伸手想去拔那匕卻又不敢。林平之也嚇得一顆心

    似要從口腔中跳了出來急退數(shù)步。那姓賈的和史鄭二鏢頭住手不斗驚愕異常的瞧著那

    姓余漢子。只見他身子晃了幾晃右手抓住了匕柄用力一拔登時鮮血直噴出數(shù)尺之

    外旁觀數(shù)人大聲驚呼。那姓余漢子叫道:“賈……賈……跟爹爹說……給……給我報…

    …”右手向后一揮將匕擲出。那姓賈的叫道:“余兄弟余兄弟。”急步搶將過去。

    那姓余的撲地而倒身子抽搐了幾下就此不動了。史鏢頭低聲道:“抄家伙!”奔到馬

    旁取了兵刃在手。他江湖閱歷豐富眼見鬧出了人命那姓賈的非拚命不可。那姓賈的

    向林平之瞪視半晌搶過去拾起匕奔到馬旁躍上馬背不及解韁匕一揮便割

    斷了韁繩雙腿力夾縱馬向北疾馳而去。

    陳七走過去在那姓余的尸身上踢了一腳踢得尸身翻了起來只見傷口中鮮血兀自汩

    汩流個不住說道:“你得罪咱們少鏢頭這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那才叫活該!”林平之

    從來沒殺過人這時已嚇得臉上全無血色顫聲道:“史……史鏢頭那……那怎么辦?

    我本來……本來沒想殺他。”史鏢頭心下尋思:“福威鏢局三代走鏢江湖上斗毆殺人

    事所難免但所殺傷的沒一個不是黑道人物而且這等斗殺總是在山高林密之處殺了人

    后就地一埋就此了事總不見劫鏢的盜賊會向官府告福威鏢局一狀?然而這次所殺的顯

    然不是盜賊又是密邇城郊人命關(guān)天非同小可別說是鏢局子的少鏢頭就算總督、

    巡按的公子殺了人可也不能輕易了結(jié)。”皺眉道:“咱們快將尸挪到酒店里這里鄰

    近大道莫讓人見了。”好在其時天色向晚道上并無別人。白二、陳七將尸身抬入店中。史鏢頭低聲道:“少鏢頭身邊有銀子沒有?”林平之忙道:“有有有!”將懷中

    帶著的二十幾兩碎銀子都掏了出來。史鏢頭伸手接過走進(jìn)酒店放在桌上向薩老頭道

    :“薩老頭這外路人調(diào)戲你家姑娘我家少鏢頭仗義相助迫于無奈這才殺了他。大

    家都是親眼瞧見的。這件事由你身上而起倘若鬧了出來誰都脫不了干系。這些銀子你

    先使著大伙兒先將尸埋了再慢慢兒想法子遮掩。”薩老頭道:“是!是!是!”鄭

    鏢頭道:“咱們福威鏢局在外走鏢殺幾個綠林盜賊當(dāng)真稀松平常。這兩只川耗子鬼

    頭鬼腦的我瞧不是江洋大盜便是采花大賊多半是到福州府來做案的。咱們少鏢頭招

    子明亮才把這大盜料理了保得福州府一方平安本可到官府領(lǐng)賞只是少鏢頭怕麻煩

    不圖這個虛名。老頭兒你這張嘴可得緊些漏了口風(fēng)出來我們便說這兩個大盜是你

    勾引來的你開酒店是假的做眼線是真。聽你口音半點也不像本地人。否則為甚么這

    二人遲不來早不來你一開酒店便來天下的事情哪有這門子巧法?”薩老頭只道:“

    不敢說不敢說!”

    史鏢頭帶著白二、陳七將尸埋在酒店后面的菜園之中又將店門前的血跡用鋤頭

    鋤得干干凈凈覆到了土下。鄭鏢頭向薩老頭道:“十天之內(nèi)我們要是沒聽到消息走漏

    再送五十兩銀子來給你做棺材本。你倘若亂嚼舌根哼哼福威鏢局刀下殺的賊子沒有

    一千也有八百再殺你一老一少也不過是在你菜園子的土底再添兩具死尸。”薩老頭

    道:“多謝多謝!不敢說不敢說!”

    待得料理妥當(dāng)天已全黑。林平之心下略寬忐忑不安的回到鏢局子中。一進(jìn)大廳

    只見父親坐在太師椅中正在閉目沉思林平之神色不定叫道:“爹!”

    林震南面色甚愉問道:“去打獵了?打到了野豬沒有?”林平之道:“沒有。”林

    震南舉起手中煙袋突然向他肩頭擊下笑喝:“還招!”林平之知道父親常常出其不意

    的考校自己功夫如在平日見他使出這招“辟邪劍法”第二十六招的“流星飛墮”便

    會應(yīng)以第四十六招“花開見佛”但此刻他心神不定只道小酒店中殺人之事已給父親知

    悉是以用煙袋責(zé)打自己竟不敢避叫道:“爹!”

    林震南的煙袋桿將要擊上兒子肩頭在離他衣衫三寸處硬生生的凝招不下問道:“

    怎么啦?江湖上倘若遇到了勁敵應(yīng)變竟也這等遲鈍你這條肩膀還在么?”話中雖含責(zé)

    怪之意臉上卻仍帶著笑容。林平之道:“是!”左肩一沉滴溜溜一個轉(zhuǎn)身繞到了父

    親背后順手抓起茶幾上的雞毛撣子便向父親背心刺去正是那招“花開見佛”。林震

    南點頭笑道:“這才是了。”反手以煙袋格開還了一招“江上弄笛”。林平之打起精神

    以一招“紫氣東來”拆解。父子倆拆到五十余招后林震南煙袋疾出在兒子左乳下輕

    輕一點林平之招架不及只覺右臂一酸雞毛撣子脫手落地。林震南笑道:“很好很

    好這一個月來每天都有長進(jìn)今兒又拆多了四招!”回身坐入椅中在煙袋中裝上了煙

    絲說道:“平兒好教你得知咱們鏢局子今兒得到了一個喜訊。”林平之取出火刀火

    石替父親點著了紙媒道:“爹又接到一筆大生意?”林震南搖頭笑道:“只要咱們鏢

    局子底子硬大生意怕不上門?怕的倒是大生意來到門前咱們沒本事接。”他長長的噴

    了口煙說道:“剛才張鏢頭從湖南送了信來說道川西青城派松風(fēng)觀余觀主已收了咱

    們送去的禮物。”林平之聽到“川西”和“余觀主”幾個字心中突的一跳道:“收了

    咱們的禮物?”

    林震南道:“鏢局子的事我向來不大跟你說你也不明白。不過你年紀(jì)漸漸大了

    爹爹挑著的這副重?fù)?dān)子慢慢要移到你肩上此后也得多理會些局子里的事才是。孩子

    咱們?nèi)哏S一來仗著你曾祖父當(dāng)年闖下的威名二來靠著咱們家傳的玩藝兒不算含糊

    這才有今日的局面成為大江以南屈一指的大鏢局。江湖上提到‘福威鏢局’四字

    誰都要翹起大拇指說一聲:‘好福氣!好威風(fēng)!’江湖上的事名頭占了兩成功夫占

    了兩成余下的六成卻要靠黑白兩道的朋友們賞臉了。你想福威鏢局的鏢車行走十省

    倘若每一趟都得跟人家廝殺較量哪有這許多性命去拚?就算每一趟都打勝仗常言道

    :‘殺敵一千自傷八百’鏢師若有傷亡單是給家屬撫恤金所收的鏢銀便不夠使

    咱們的家當(dāng)還有甚么剩的?所以嘛咱們吃鏢行飯的第一須得人頭熟手面寬這‘交

    情’二字倒比真刀真槍的功夫還要緊些。”林平之應(yīng)道:“是!”若在往日聽得父親

    說鏢局的重?fù)?dān)要漸漸移上他肩頭自必十分興奮和父親談?wù)摬恍荽丝绦闹袇s似十五只

    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想著“川西”和“余觀主”那幾個字。林震南又噴了一口煙說

    道:“你爹爹手底下的武功自是勝不過你曾祖父也未必及得上你爺爺然而這份經(jīng)營

    鏢局子的本事卻可說是強(qiáng)爺勝祖了。從福建往南到廣東往北到浙江、江蘇這四省的

    基業(yè)是你曾祖闖出來的。山東、河北、兩湖、江西和廣西六省的天下卻是你爹爹手里

    創(chuàng)的。那有甚么秘訣?說穿了也不過是‘多交朋友少結(jié)冤家’八個字而已。福威福

    威‘福’字在上‘威’字在下那是說福氣比威風(fēng)要緊。福氣便從‘多交朋友少結(jié)

    冤家’這八個字而來倘若改作了‘威福’那可就變成作威作福了。哈哈哈哈!”林

    平之陪著父親干笑了幾聲但笑聲中殊無歡愉之意。林震南并未覺兒子怔忡不安又道

    :“古人說道:既得隴復(fù)望蜀。你爹爹卻是既得鄂復(fù)望蜀。咱們一路鏢自福建向西走

    從江西、湖南到了湖北那便止步啦可為甚么不溯江而西再上四川呢?四川是天

    府之國那可富庶得很哪。咱們走通了四川這一路北上陜西南下云貴生意少說也得

    再多做三成。只不過四川省是臥虎藏龍之地高人著實不少福威鏢局的鏢車要去四川

    非得跟青城、峨嵋兩派打上交道不可。我打從三年前每年春秋兩節(jié)總是備了厚禮專

    程派人送去青城派的松風(fēng)觀、峨嵋派的金頂寺可是這兩派的掌門人從來不收。峨嵋派的

    金光上人還肯接見我派去的鏢頭謝上幾句請吃一餐素齋然后將禮物原封不動的退

    了回來。松風(fēng)觀的余觀主哪這可厲害了咱們送禮的鏢頭只上到半山就給擋了駕說

    道余觀主閉門坐觀不見外客觀中百物俱備不收禮物。咱們的鏢頭別說見不到余觀主

    連松風(fēng)觀的大門是朝南朝北也說不上來。每一次派去送禮的鏢頭總是氣呼呼的回來說

    道若不是我嚴(yán)加囑咐不論對方如何無禮咱們可必須恭敬他們受了這肚子悶氣還不

    爹天娘地、甚么難聽的話也罵出來?只怕大架也早打過好幾場了。”說到這里他十分得

    意站起身來說道:“哪知道這一次余觀主居然收了咱們的禮物還說派了四名弟子

    到福建來回拜……”林平之道:“是四個?不是兩個?”林震南道:“是啊四名弟子!

    你想余觀主這等隆重其事福威鏢局可不是臉上光彩之極?剛才我已派出快馬去通知江西

    、湖南、湖北各處分局對這四位青城派的上賓可得好好接待。”林平之忽道:“爹

    四川人說話是不是總是叫別人‘龜兒子’自稱‘老子’?”林震南笑道:“四川粗人

    才這么說話。普天下哪里沒粗人?這些人嘴里自然就不干不凈。你聽聽咱們局子里趟子手

    賭錢之時說的話可還好聽得了?你為甚么問這話?”林平之道:“沒甚么。”林震南道

    :“那四位青城弟子來到這里之時你可得和他們多親近親近學(xué)些名家弟子的風(fēng)范結(jié)

    交上這四位朋友日后可是受用不盡。”爺兒倆說了一會子話林平之始終拿不定主意

    不知該不該將殺了人之事告知爹爹終于心想還是先跟娘說了再跟爹爹說。吃過晚飯

    林震南一家三口在后廳閑話林震南跟夫人商量大舅子是六月初的生日該打點禮物送

    去了可是要讓洛陽金刀王家瞧得上眼的東西可還真不容易找。說到這里忽聽得廳外

    人聲喧嘩跟著幾個人腳步急促奔了進(jìn)來。林震南眉頭一皺說道:“沒點規(guī)矩!”只

    見奔進(jìn)來的是三個趟子手為一人氣急敗壞的道:“總……總鏢頭……”林震南喝道:

    “甚么事大驚小怪?”趟子手陳七道:“白……白二死了。”林震南吃了一驚問道:“

    是誰殺的?你們賭錢打架是不是?”心下好生著惱:“這些在江湖上闖慣了的漢子可真

    難以管束動不動就出刀子拔拳頭這里府城之地出了人命可大大的麻煩。”陳七道

    :“不是的不是的。剛才小李上毛廁見到白二躺在毛廁旁的菜園里身上沒一點傷痕

    全身卻已冰冷可不知是怎么死的。怕是生了甚么急病。”林震南呼了口氣心下登時

    寬了道:“我去瞧瞧。”當(dāng)即走向菜園。林平之跟在后面。到得菜園中只見七八名鏢

    師和趟子手圍成一團(tuán)。眾人見到總鏢頭來到都讓了開來。林震南看白二的尸身見他衣

    裳已被人解開身上并無血跡問站在旁邊的祝鏢頭道:“沒傷痕?”祝鏢頭道:“我仔

    細(xì)查過了全身一點傷痕也沒有看來也不是中毒。”林震南點頭道:“通知帳房董先生

    叫他給白二料理喪事給白二家送一百兩銀子去。”一名趟子手因病死亡林震南也不

    如何放在心上轉(zhuǎn)身回到大廳向兒子道:“白二今天沒跟你去打獵嗎?”林平之道:“

    去的回來時還好端端的不知怎的突然生了急病。”林震南道:“嗯世界上的好事壞

    事往往都是突如其來。我總想要打開四川這條路子只怕還得用上十年功夫哪料得到

    余觀主忽然心血來潮收了我的禮不算還派了四名弟子千里迢迢的來回拜。”林平之

    道:“爹青城派雖是武林中的名門大派。福威鏢局和爹爹的威名在江湖上可也不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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