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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漏還未過去一刻，大殿外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姚汝能攙扶著聞染走了進來。聞染身上披著一件輕毯，對陌生的環(huán)境有些警惕，任憑身旁的男子推著前進。

    絕大部分書吏都抬起頭來看著她，眼神復(fù)雜。這應(yīng)該是王忠嗣的女兒吧？總算是找回來了！就是這個女人，讓他們加班到現(xiàn)在不能參加燈會。

    姚汝能把聞染帶到李泌跟前，李泌還未開口，姚汝能搶先一步過去，低聲道：“這位姑娘不是王韞秀，叫聞染。”

    李泌聞言一怔，他本以為這件事總算有所交代，怎么又節(jié)外生枝。他冷著臉道：“聞染是誰？”

    姚汝能道：“路上已經(jīng)問清楚了，她是敦義坊聞記香鋪的鋪主。據(jù)她自己說，她遭到熊火幫的襲擊，去找王韞秀求助，同乘奚車出行，然后被賊人襲擊，一路挾持到了昌明坊——所以可能……呃，我們從一開始就搞錯了。”

    這是一個可悲的誤會。原來被狼衛(wèi)劫持的，一直是聞染。

    “那王韞秀呢？”李泌瞪著她。

    聞染覺得這男人很兇，趕緊縮回到姚汝能身后，搖了搖頭。從出車禍開始，她身邊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詭異，完全跟不上狀況，更別說留意王韞秀的蹤跡了。

    李泌對她失去了興趣，他讓姚汝能把這女人留下問問話，如果沒什么疑問就放走。姚汝能攙著聞染正要走，李泌忽然想起來什么，又把他們叫住了：“你是否認識張小敬？”

    聞染聽到熟悉的名字，眼神透出一絲喜色：“那是我恩公。”

    李泌眼神里露出恍然之色，他把拂塵一擺，對徐賓冷笑道：“難怪張小敬堅持要再次搜查，原來他要找的不是王韞秀，而是這個聞染！”

    剛才張小敬執(zhí)著于昌明坊的再次搜查，讓李泌一直覺得很奇怪。現(xiàn)在一看找到的是聞染，李泌立刻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微妙聯(lián)系。現(xiàn)在回頭去想，修政坊中張小敬一口咬定劫走的是王韞秀，恐怕從一開始就在有意誤導(dǎo)。

    李泌又是惱怒，又是失望。不錯，張小敬為阻止突厥人確實不顧性命，這個誤導(dǎo)也沒耽誤正事。可這個小動作，把李泌的無條件信任給破壞掉了：他還有沒有其他隱瞞的行為？未來是否還會有類似行為？這會產(chǎn)生一連串問題和隱患。

    “把她給我拘押到后殿牢房里去，審問清楚和張小敬什么關(guān)系！”

    李泌嚴厲地修改了命令。姚汝能以為自己聽錯了，留下和拘押，這可是兩個性質(zhì)截然不同的用詞。

    李泌見他有所遲疑，把拂塵重重頓在案幾之上，發(fā)出“咚”的一聲。姚汝能只得拽住聞染，略帶歉疚地往后頭拽。

    聞染不知就里，只得牢牢地抓住姚汝能的胳膊，這是整個大殿里唯一讓她覺得安心的人。

    他們離開之后，李泌閉上眼睛，心中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一俟義寧坊景寺那邊有了進展，就立刻召回張小敬。在接下來的行動中，他不確定是否還能繼續(xù)信任那個人。

    在一旁的徐賓，并不知道長官對合作者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微妙改變，他正心無旁騖，奮筆疾書。

    因為他一直等待的契機來了。

    靖安司通往外界一共有兩道門，一處正門，一處角門，都有旅賁軍的士兵把守。出入這里的人，都必須出示竹籍，無籍闌入，視同闖入宮禁，士兵可以當(dāng)場將其格殺。

    從今天巳時開始，這兩個門不斷有大量人等進進出出，都是刻不容緩的急事。這種忙碌情況一直持續(xù)到申時，明燭高懸，士兵們早已疲憊不堪，查驗竹籍的態(tài)度也敷衍起來。

    一個長臉官員從靖安司的角門走出來，手持竹籍。守門士兵一看臉，認出是龐錄事。他經(jīng)常通過這個角門往返京兆府公廨和靖安司之間，負責(zé)調(diào)閱各類卷宗。光是今天，他就跑了不下十幾趟。于是士兵懶得核對竹籍，略微過了一下手，揮手放行。

    龐錄事邁過門檻，進入京兆府。他左右看了看，并沒徑直前往司錄參軍的衙門，而是拐了個彎，鉆進正廳與圍墻之間的馬蹄夾道。這條夾道很窄，只容一匹馬落蹄，故稱馬蹄夾道。這里堆積著各類雜物，平時少有人來。

    他走到馬蹄夾道中段，彎下腰，從懷里掏出一團紙卷。突然一聲鑼響，圍墻上亮出一排燈籠，整條夾道霎時燈火通明。徐賓負手站在夾道的另一端，惋惜地看著他。

    “老龐，我沒想到，居然是你……”

    龐錄事驚慌道：“我、我是過來解個手嘛。”徐賓苦笑著搖搖頭：“哎哎，莫誆我了，靖安司的茅廁，難道坑位不夠嗎？”他走過去，從龐錄事手里奪過紙卷，打開一看，里面居然是一份伙食清單。

    龐錄事賠笑道：“老徐你也了解我，靖安司那里的茅廁太臟了，所以來這里方便一下。這紙卷擦屁股，比廁籌舒服啊——有《惜字令》在，這事不得背著人嘛。”

    朝廷頒布過《惜字令》，要求敬紙惜字，嚴禁用寫過字的紙如廁。龐錄事用伙食清單擦屁股，嚴格來說也是要挨板子的。

    徐賓道：“哎哎，老龐你多慮了，法嚴人情在，怎么會因為一張破紙就抓人呢？”然后把紙卷遞還給他。龐錄事松了一口氣，正要拍肩表示親熱，徐賓卻輕輕閃開，面色轉(zhuǎn)為嚴肅：“要抓，也是因為泄、泄露軍情之事。”

    他為人老實，這種咄咄逼人的話說起來，一結(jié)巴，威勢全無。龐錄事一聽，臉色不悅：“老徐，你可不能這么污蔑同僚。我用紙來方便是有錯，可你這個指控太過分了吧？”

    徐賓畏縮了一下，旋即嘆了口氣，發(fā)現(xiàn)自己的氣場實在不適合刺奸。他把身子閃過，亮出身后的一個人。龐錄事就著燭光一看，原來是看守角門的那個守衛(wèi)，已被五花大綁，于是身子開始顫抖起來。

    夾道里靜悄悄的，與外頭的喧囂恰成反比。只有徐賓的聲音，弱弱地響起：

    “我知道司里出了奸細，可我得等一個契機。剛才王韞秀回到殿中，卻被發(fā)現(xiàn)是另外一名女子。我故意把這條消息抄送給所有官吏。它太重要了，內(nèi)奸一定會盡快把它送出去。這個時候離開席位外出的，呃，一定最有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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