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悲傷逆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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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xué)的時候鐘源把裙子的背面轉(zhuǎn)向了前面,然后拿了一本很大的教科書擋著那團(tuán)紅色的印跡。顧森西騎車從后面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她,于是用力蹬了幾下趕上去。“怎么沒有騎車?”
“車壞了。”回過頭來看清楚是顧森西之后,鐘源低著頭淡淡地說著。顧森西沒說話,陪著女生走了一會兒之后,突然問:“她們老欺負(fù)你?”
“別亂說,沒有的事。”鐘源抬起頭,望向身旁的顧森西。
夕陽下面,鐘源的臉龐看起來無限地透明,帶著一種悲傷的神色,在記憶里緩慢地復(fù)活著。
顧森西被突如其來的熟悉感震撼了胸腔,“上來吧,我載你。”
鐘源顯然是沒想到他會這樣講,對于一個剛剛轉(zhuǎn)到班級里的男生來說。
“上來吧,你這樣走路多難看。”顧森西把身子朝前挪了挪,拍了拍后座。
鐘源低頭想了會兒,然后側(cè)身坐了上去。
就像所有電視劇里演的那樣,在快要出校門的時候,碰見了迎面走過來的秦佩佩。
看見顧森西的時候,秦佩佩就笑容燦爛地打招呼。直到走近了,看見坐在顧森西后座低著頭的鐘源時,秦佩佩的笑容明顯地變得更加燦爛,“哎呀,顧森西你不能偏心哦,下次我也要坐。”
鐘源從車上跳了下來,飛快地朝前面跑了。顧森西穩(wěn)住因為她突然跳車而搖晃不停的單車后,連著在后面喊了好幾聲“鐘源”,也沒有回應(yīng)。
顧森西把頭轉(zhuǎn)過來,看了秦佩佩一會兒,然后說:“你知道嗎?我認(rèn)識的一個女生特別像你。”
秦佩佩抬起頭,熟悉的花朵一樣的笑容,“真的嗎?是你以前好朋友還是女朋友啊?嘻嘻。”
顧森西搖了搖頭,“不是,是我特別討厭的一個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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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調(diào)開得很足,顧森西洗完澡后光著上身在房間里呆了會兒,就覺得冷了。起身將空調(diào)關(guān)掉。低頭拿遙控器的時候,看見玻璃窗上凝結(jié)的一顆一顆的水滴。
走回寫字臺前擰亮臺燈,顧森西翻開一本白色的日記本。
這是易遙自殺后一個星期,郵局送來的。顧森西拆開包裹,看見第一頁右下角“易遙”兩個字的時候,突然滴出眼眶的眼淚把郵遞員嚇了一跳。
顧森西看到了一半了,這應(yīng)該是易遙好多本日記本中的一本。
翻開的這一頁上,寫著:
“今天有個男生給了我一百塊錢,我知道他想干什么。應(yīng)該又是唐小米在背后說我,她什么時候可以不要這么惡心了呢,我快受不了了。
“但是那個男孩子幫我揀了水池里的書包,那么冷的天,看見他光腳踩進(jìn)水池里,我也覺得很過意不去。本來想對他說聲謝謝的,但是一想起他之前給我一百塊,把我當(dāng)作妓.女,我就什么都不想再說了。
“或者他幫我撈書包,也是為了讓我和他上床呢。誰知道。”
顧森西揉了揉發(fā)紅的眼眶。其實也就是上一個冬天的事情。卻想起來那么遙遠(yuǎn)。遙遠(yuǎn)到像是從此時到彼時的路途里,每天與每天之間,都插進(jìn)了一張磨砂玻璃,兩百張磨砂玻璃背后的事情,看上去就是一整個冬天也無法散盡的大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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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黑暗。濃郁的樹蔭。月球的背面。大廈與大廈之間的罅隙。還沒亮透的清晨弄堂。突然暗下去的手機(jī)的屏幕。深夜里被按掉開關(guān)的電視。突然拉滅的燈。以及人心的深處。
無數(shù)的蘊(yùn)藏黑暗的場所。無數(shù)噴涌著黑暗的源泉。它們滋養(yǎng)著無窮無盡的不可名狀的情緒,像是暴風(fēng)一樣席卷著每一個小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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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像是青春期女生之間的小打小鬧,那么今天早上發(fā)生在班上的事情,就遠(yuǎn)遠(yuǎn)不能用這樣的定義來形容。至少驚動了學(xué)校教務(wù)處。早上一開門,就看見黑板上貼滿了無數(shù)的打印圖片,而圖片的內(nèi)容竟然是班內(nèi)的一個女生的裸照。對于這樣的事情,學(xué)校的系統(tǒng)不會視而不見。無論是男生女生,都難以掩飾眼睛里興奮而期待的神色。除了畫面上的主角鐘源。還有坐在鐘源身后一言不發(fā)的新轉(zhuǎn)校生顧森西。
畫面的內(nèi)容明顯是有人把鐘源的頭電腦合成到了一個日本AV女優(yōu)的身上,但是因為技術(shù)太好或者說剛好適合的關(guān)系,看上去,就像是鐘源本人一樣。最早到教室的幾個男生甚至撕下好幾張放進(jìn)了自己的書包。大多數(shù)人都看到了的時候,已經(jīng)只剩下不多了。等到鐘源進(jìn)到教室的時候,她先是發(fā)現(xiàn)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女生是一種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男生的眼光就變得更加復(fù)雜和含義深刻。
等到鐘源滿臉疑惑地回過頭看向黑板的時候,整個教室變得鴉雀無聲。就是在那個安靜的時刻,顧森西推開門走進(jìn)教室,看見在眾人安靜的目光里,一個人紅著眼眶咬著下嘴唇,一邊撕黑板上的貼紙的鐘源。
鐘源撕完了所有剩下的打印紙,然后紅著眼眶走回到座位上。她坐下來之后,一直低著頭,肩膀因為憤怒而抖動著。“秦佩佩,把你的紅墨水給我用一下!”
突然回過頭來的鐘源,把正在發(fā)短信的秦佩佩嚇了一跳。“我哪有什么紅墨水……”秦佩佩小聲地回過話。“你抽屜里那瓶啊!用掉一大半的那瓶!”鐘源突然聲嘶力竭地吼過去。
教室里安靜一片。過了很久,秦佩佩才慢慢地對鐘源平靜地說:“你不說我還想問呢,不知道是誰,把一瓶用過的紅墨水放進(jìn)我抽屜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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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間操的時候鐘源被叫到了學(xué)校教務(wù)處問話。顧森西看著排好的隊伍里空出來的那個位置,心里就像是初夏上海的臺風(fēng)天氣一樣,無數(shù)卷動的氣流,讓所有的情緒都變得難以穩(wěn)定。前面幾個男生依然在討論著那些合成出來的電腦圖片。零星可以聽到一些很猥瑣的想法。顧森西捏緊了拳頭,感覺血管突突地跳動在太陽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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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xué)之后人走得很快。
男生蜂擁著朝球場和網(wǎng)吧跑,女孩子三三兩兩地約好了一起去新西宮。
迅速走空的教室里,鐘源趴在桌子上。
偶爾抽.動的肩膀,在黃昏的模糊光線里也不是十分容易覺察到。
她旁邊的高大的玻璃窗外,是一片絢麗的夕陽。
過了很久,她站起來,收拾好書包,慢慢走出了教室。
桌子上是一大片shi漉漉的痕跡。
站在走廊外的顧森西,在鐘源離開了教室之后,重新回到教室里面,窗外是一片濃郁的樹木。他從教室后面的清潔室里找出干凈的抹布,把鐘源shi漉漉的桌子擦干凈了。空氣里浮動出來的噪點,密密麻麻地覆蓋在桌面上。其實是覆蓋在了每一張桌面上。但是因為惟獨這張覆蓋著剛剛擦完的水痕,所以,在一堆桌子里,顯得格外特別。就像是所有穿著同樣校服的人群里面,孤零零的自己。顧森西站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時間緩慢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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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會有很多,涌動不盡的黑暗的源泉。
流淌出來的冰涼而漆黑的泉水,慢慢洗滌著所有人的內(nèi)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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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森西日記:
不知道為什么,我又突然想起你。我已經(jīng)好長一段時間沒有想起你了。在日記里用“你”這樣的字眼,難免會讓人覺得這是在寫信。可是真的好想寫信給你。那天在電視里看到,說是珠穆朗瑪峰上的研究站,也可以寫信到達(dá)。就連月球空間站,也可以寫信到達(dá)。只要在這個世界上,就可以把想要說的話說給對方聽。可是我也不知道你現(xiàn)在究竟在怎么樣的一個世界里。
不過,我想應(yīng)該也沒有我們現(xiàn)在這個世界糟糕吧。
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人珍惜過你。
連我自己也一樣。
我也沒有珍惜你。
很多話都可以用“如果當(dāng)初……就會……”和“如果沒有……就好了”來作為開頭。但是這樣的話,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吧。電視上你最后的面容,還有墓碑上那張黑白的表情安靜的你的樣子。我這幾天一直在反復(fù)地回憶起來。心里很難過。
上海的夏天真正地到來了。
整個世界都是一片綠色。記憶里的你,好像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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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課間操的時候,顧森西請假去了保健室,因為早上爬樓梯一腳踩空,扭了膝蓋。從保健室回來之后,課間操還沒有結(jié)束。教室里都沒有人。所有的人都黑壓壓地堆在操場上,僵硬地?fù)]舞著胳膊。
顧森西走回教室,腳上盡管貼上了跌打膏藥還有活血的涂液,但是還是使不上力。
快走進(jìn)座位的時候,突然腳上一陣劇痛,忍不住用手按向前面的桌子,結(jié)果秦佩佩的桌子砰地一聲倒在地上,抽屜里的文具書包等等嘩啦散出來。顧森西趕緊去揀,在拿起書包的時候,一疊打印紙從包里散落出來。
每張紙上都是鐘源的臉,還有日本AV女優(yōu)風(fēng)騷的裸.體。
顧森西把那一疊紙揀起來,慢慢地塞回秦佩佩的書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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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痛覺來源于真實的肌體。比如從樓梯上一腳踩空之后留下的膝蓋和腳踝的傷患處,在整整一天的時間里都持續(xù)傳遞著清晰的痛覺。起立的時候,走路的時候,蹲下的時候,下樓梯的時候,每一個活動,都會拉扯出清晰的痛來。
而有一些痛覺,來源于你無法分辨和知曉的地方。只是淺淺地在心臟深處試探著,隱約地傳遞進(jìn)大腦。你無法知曉這些痛的來源,無法知曉這些痛的表現(xiàn)方式,甚至感覺它是一種非生理的存在。
無數(shù)打印好的照片從秦佩佩書包里嘩啦嘩啦掉下來的那一幕,在整整一個白天里,持續(xù)地在顧森西身體里產(chǎn)生出源源不絕的痛苦。像有一個永動機(jī)被安放在了身體里面,持續(xù)不斷的痛苦。沒有根源。
曾經(jīng)是費盡心機(jī)終于忘記的事情,在某一個時刻,突然被點燃了。圖片上,鐘源那張沒有表情的蒼白的臉,和記憶里某種無法描述的表情重疊起來。
你內(nèi)心一定覺得特別痛苦吧?盡管你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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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森西日記:
新的學(xué)校有很多地方和以前學(xué)校不同。課程的安排,體育課區(qū)域的劃分,游泳池的開放時間,甚至食堂的菜色。一切都標(biāo)識著“這是新的環(huán)境”,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提醒著我。有時候覺得自
己像是從另外一個星球旅行過來的人,完全沒有辦法融入這個嶄新的世界。
這個學(xué)校的樹木大多以香樟為主。和以前的學(xué)校不一樣。很少能夠看見高大的法國梧桐。所以也很難看見以前那種朝著天空紛亂生長的尖銳的枝椏。班里有一個叫鐘源的女孩子,和你很像。我并不是指外貌的那種相似,而是你們藏在
小小的身體里面的被叫做靈魂的東西。我也知道這樣的說法多少顯得矯情和做作。但是我真的就是這樣感覺的。不知不覺又把日記寫成了信的樣子。用這樣“你,你,你”的口氣來寫日記,真的
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如果真的可以給你寫信就好了,很想問問你現(xiàn)在過著什么樣的生活。
窗外是一片死寂一樣的深夜。偶爾有出租車亮著“空車”的紅燈開過去。
睡不著。
我睜著眼睛就總是看見你最后的那個樣子。
21
上完第二節(jié)課之后,班上的學(xué)生紛紛朝體育館的更衣室走去。鐘源一個人走在比較后面,前面是三五成群的女生。鐘源從來不屬于任何一個團(tuán)體。
說不清楚是女生們排擠她,還是她自己本來就不愿意和別人那么親近。自己一個人其實并不會感受到所謂的孤獨這樣的情緒。鐘源反而覺得這樣很清凈。換上運動服,鐘源把腳上的皮鞋脫下來,從置物柜里把運動鞋拿出來。鐘源的置物柜上的鎖已經(jīng)壞掉了,不知道是誰,把鎖扣從木板上拆了下來。
總是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在她的身上。
課本經(jīng)常不見。
自行車的輪胎經(jīng)常沒氣。
放在課桌抽屜里的水果經(jīng)常被人拿出來丟進(jìn)垃圾桶里。
鐘源似乎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事情。
所以她也懶得再去把置物柜裝上鎖扣,反正裝好了,隔幾天又會被拆下來。所幸放在里面的并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鞋子和校服而已。
鐘源把運動鞋拿下來,剛穿上一只的時候,就看見秦佩佩和幾個女生站在邊上咬著耳朵,眼睛不時朝她瞄過來,在碰上鐘源的目光之后,趕快朝別的地方看去。
鐘源把頭轉(zhuǎn)回來,不想去管她們到底在干嘛。總歸是在議論著自己。這也是已經(jīng)習(xí)慣的事情。鐘源把另一只腳套進(jìn)鞋子里,然后用力地伸了進(jìn)去。然后就倒在地上沒有起來。
襪子上幾顆紅色的血點,還有從鞋子里倒出來散落一地的圖釘。
秦佩佩睜著無辜的大眼睛,抬起手捂住嘴巴,像是驚嚇過度的樣子。
她走到鐘源身邊蹲下來,用手握住鐘源的腳,“你沒事吧,我剛想提醒你,因為我在自己的鞋子里看見一堆這樣的東西。”
說完她抬起手,把她自己的運動鞋翻過來,一堆一摸一樣的圖釘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卦业剿嗟孛嫔稀?
鐘源痛得滿頭細(xì)密的汗,她抬起頭,看著秦佩佩那張光.滑得毫無瑕疵的臉,然后用力地一耳光甩了過去。
不過卻沒有打到她。秦佩佩似乎是早就知道鐘源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輕輕偏了偏頭,避開了。她把鐘源的腳朝邊上一甩,然后站起來,一張臉上寫著憤怒和不可思議的表情,她盯著躺在地上的鐘源,不輕不重地說:“你有病吧。”
22
鐘源一瘸一拐地走進(jìn)學(xué)校的醫(yī)務(wù)室,剛開口,就看見坐在椅子上正在換藥的顧森西。
顧森西低頭看了看鐘源那只只穿著襪子的腳,問:“你怎么了?”
鐘源沒有回答,而是走到另外一個校醫(yī)面前坐下來,小聲地說:“老師,我腳受傷了。”
醫(yī)生叫她把襪子脫下來之后,看了看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細(xì)小針眼,疑惑地說:“這怎么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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