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悲傷逆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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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曾經走過那一段雷禁般的區域。
像是隨時都會被腳下突如其來的爆炸,撕裂成光線里浮游的塵屑。
01
閉起眼睛的時候,會看見那些緩慢游動的白光。拉動著模糊的光線,密密麻麻地縱橫在黑暗的視界里。
睜開眼睛來,窗外是凌晨三點的弄堂。
昏黃的燈光在黑暗里照出一個缺口,一些水槽和垃圾桶在缺口里顯影出輪廓。偶爾會有被風吹起來的白色塑料袋,從窗口飄過去。
兩三只貓靜靜地站在墻上,抬起頭看向那個皎潔的月亮。
偶爾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兩聲汽車的喇叭聲,在寒氣逼人的深夜里,因為太過寂靜,已經聽不出刺耳的感覺,只剩下那種悲傷的情緒,在空曠的街道上被持續放大著。
易遙抬起手擦掉眼角殘留的淚水。轉身面向墻壁繼續閉上眼睛睡覺。
已經是連續多少天做著這種悲傷的夢了?
有時候易遙從夢里哭著醒過來,還是停止不了悲傷的情緒,于是繼續哭,自己也不知道因為什么而哭,但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被那種叫做悲傷的情緒籠罩著,像是上海夏天那層厚厚的漂浮在半空中的梅雨季節,把整個城市籠罩得發了霉。
哭得累了,又重新睡過去。
而最新的那個悲傷的夢里,齊銘死了。
02
易遙和齊銘順著自行車的車流朝前面緩慢地前進著。
早晨時候上海的交通狀況就像是一鍋被煮爛了的粉條,三步一紅燈,五步一堵車,不時有晨煉的老頭老太太,踮著腳從他們身邊一溜小跑過去。
每一條馬路都像是一條癱死的蛇一樣,緩慢地蠕.動著。
“喂,昨天我夢見你死了”,又是一個紅燈,易遙單腳撐著地,回過頭望向正在把圍巾拉高想要遮住更多臉的部分的齊銘,“好像是你得病了還是什么。”
齊銘沖她揮揮手,一副“不要胡說”的表情。
易遙呵呵笑了笑,“沒事,林華鳳跟我說過的,夢都是反的,別怕。我夢里面……”
“你就不能好好管你媽叫媽,非得連名帶姓的叫嗎?”齊銘打斷她,回過頭微微皺著眉毛。
易遙饒有興趣地回過頭望著齊銘,也沒說話,反正就是一副看西洋把戲的樣子看著齊銘的臉,如同有人在他臉上打了臺子在唱戲一樣,到最后甚至看得笑起來。
齊銘被她看得發窘,回過頭去看紅燈,低低地自言自語。
易遙也轉過去看紅燈,倒數的紅色秒字還剩7。
“其實你應該有空來我家聽聽我媽管我叫什么。”
齊銘回過頭,剛想說什么,周圍的車流就涌動起來。
易遙朝前面用力地蹬了兩下,就跑到前面去了。
在學校車棚鎖車的時候遇見同樣也在停車的唐小米。
唐小米抬起頭對易遙甜甜地笑了笑。
易遙望著她的臉,覺得就像是一朵開得爛開來的碩.大的花朵。散發著濃烈的腐爛的花香。
易遙突然想起上個禮拜在家休息的時候看到電視里播出的那種巨大的吞噬昆蟲的植物。相同的都是巨大的花朵,絢爛的顏色,以及花瓣上流淌著的透明的黏液。張著巨大的口,等著振翅的昆蟲飛近身旁。
周圍走動著的人群,頭頂錯亂嘈雜的麻雀,被躁動的情緒不停拍打著的自行車鈴,遠遠響起的早自習電鈴聲。這些統統都消失不見。
只剩下面前靜靜地朝自己張開大口的,碩.大而粘稠的燦爛花盤。
03
和預想中不一樣的是,并沒有出現易遙想象中的場景。
在來學校之前,易遙已經想過了種種糟糕的可能性。甚至連“今天有可能是最后一天上學”的打算也是想好了的。按照唐小米的性格和她的手腕,易遙覺得走進教室直接看到黑板上出現關于自己去私人婦科的大字報都不是什么過分的事情。
因為之前也聽說過她種種事跡。用勾心斗角心狠手辣機關算盡來形容也并不會顯得過分。
但當易遙走進教室的時候,卻并沒有任何與往常不一樣的地方。
齊銘依然在講臺上低頭在記錄本上抄寫著遲到學生的名字。各門科目的科代表站在教室前面把交上來的功課碼成小堆。女生聚成幾個小團,討論著昨天晚上的電視劇與學校體育部幾個男生的花邊新聞。
易遙朝教室后排的唐小米看過去,她后側著頭,和她后面的女生談論著她新買的裙子。
易遙輕輕地松了口氣,卻又轉瞬間浮起一陣若有若無的心悸。
就像是已經知道了對面揮來的一記重拳,抬手抱頭做好“面目全非”的打算之后,卻空落落地沒有任何后續,但又不敢放下手肘來看看對方,怕招來迎面一拳。
易遙坐下來,從書包里往外掏上午要用的課本。肩膀被人從背后拍了拍,易遙轉過頭去,唐小米站在自己身后,伸出手把一個鐵皮糖果罐子遞在自己面前——
“吶,話梅要吃么?”
04
肆意伸展開來的巨大的花盤。甜膩的香氣太過劇烈,發出濃郁的腥臭味,徑直地tian到鼻尖上來。
05
課間操做完之后,巨大的學生人群像是夏日暴雨后的水流,從四面八方流淌蜿蜒。分流成一股又一股,從不同的地方,流向同一個低處。
齊銘看了看走在身邊的易遙,褲腿長出來的那一截被踩得爛了褲邊,剩下幾條細細的黑色的布,粘滿了灰。齊銘皺了皺眉毛,清晰的日光下,眼眶只剩下漆黑的狹長陰影,“你褲子不需要改一改么?”
易遙抬起頭,望了望他,又低頭審視了一下褲腳,說,“你還有空在乎這個啊。”
“你不在乎?”
“不在乎。”
齊銘不說話了。隨著她一起朝教室走,沉默的樣子讓他的背顯得開闊一片。
“在乎這個干嘛呀。”過了一會兒,易遙重新把話題接起來。
齊銘卻沒有再說話了。
他抬起頭,眼眶處還是陽光照耀不進的狹長陰影。
走進教室的時候易遙正好碰到唐小米從座位上站起來,拿著手中的保溫杯準備去倒水,看見易遙走進來了,她停了停,然后笑瞇瞇地伸出手把杯子遞到易遙面前,“幫我倒杯水吧。”
聲音不大不小,不輕不重,剛好足夠讓周圍的人聽到,又不顯得突兀。拿捏得很準,周圍的人大部分都朝她們兩個看過來。
易遙面對她站著,也沒說話,只是抬起眼看著她,手搭在桌沿上,指甲用力地摳下一塊漆來。
唐小米也看著易遙,順手從桌子上那個鐵皮罐子里拿起一顆話梅塞到嘴里,笑容又少女又甜蜜。話梅在腮幫處鼓起一塊,像是長出的腫瘤一樣。
易遙伸手接過杯子,轉身朝門外走去。
“吶,易遙,”唐小米從背后叫住她,易遙轉過頭去,看到她吐出話梅的核,然后笑顏如花地說,“別太燙。”
走廊盡頭倒熱水的地方排著稀稀拉拉的兩三個人。
冬天已經快要過去了。氣溫已經不再像前段時間一樣低得可怕。所以熱水已經不像前一陣子那么搶手。易遙很快地倒好一杯,然后朝教室走回去。
走到一半,易遙停下來,擰開蓋子,把里面的水朝身邊的水槽里倒掉一半,然后擰開水龍頭就嘩啦嘩啦往里面灌冷水。
擰好蓋子后還覺得不夠,易遙舉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又朝里面吐了回去。
易遙拿著杯子,快步地朝走廊另外一邊的教室走去。
走了幾步,易遙停下來,手放在蓋子上,最終還是擰開來,把水全部倒進了邊上的水槽里。突然騰起來的白汽突突地從水槽邊緣漫上來。
易遙走回走廊盡頭的白鋁水桶,擰開熱水龍頭,把杯子接到下面去。
咕嚕咕嚕的灌水聲從瓶口冒出來。
易遙抬起手背,擦了擦被熱汽熏shi的眼睛。然后蓋好蓋子,走回教室去了。
唐小米笑瞇瞇地接過了杯子,打開蓋子剛準備要喝,被一個剛進教室的女生叫住了。
“哎呀,你可別喝,剛我還以為是易遙自己的水杯呢,因為我看到她喝了一口又吐進去了,剛還想問她在搞什么。”
易遙回過頭去看向剛剛進來的女生,然后再回過頭去的時候,就看到了唐小米一張驚詫的臉。無論是真的驚訝還是扮演的表情,無論哪一種,這張臉的表現都可以用“不負重望精彩絕倫”來形容。
果然周圍發出此起彼伏的“嘖嘖”的聲音來。
易遙轉過身靜靜地坐下來。什么也沒說,慢慢地從書包里掏出下一節課的課本來。
等她翻好了課文,身后傳來唐小米姍姍來遲的嬌嗔,“易遙你怎么能這樣呀?”
完全可以想象那樣一張無辜而又美好的臉。
如同盛開的鮮艷的花朵讓人想踐踏成塵土一般的美好。
06
黑暗中開出的瘴毒花朵,雖然無法看見,卻依然可以靠感覺和想象描繪出發亮的金邊。濃烈的腥臭味道,依然會從淌滿黏液的巨大花瓣上,擴散開來,呼吸進胸腔。
循環溶解進生命里,變成無法取代和瓦解的邪惡與陰毒。
07
冬天的陽光,哪怕是正午,也不會像夏日的日光那樣垂直而下,將人的影子濃縮為一個重黑的墨點。冬日的陽光,在正午的時候,從窗外斜斜地穿進來,把窗戶的形狀,在食堂的地面上拉出一條更加狹長的矩形亮斑。
冬日的正午,感覺如同是夏日的黃昏一樣,模糊而又悲傷地美好著。
一個男生踢著球從身后跑過,一些塵埃慢鏡頭一樣的從地面上浮動起來,漂浮在明亮的束形光線里。
“你真的吐進去了?”齊銘放下碗,看著易遙,臉上說不出是笑還是嚴肅的表情。
“吐了。”易遙低頭喝湯的間隙,頭也沒抬地回答到。
齊銘略顯詫異地皺了皺眉毛。
“但還是倒掉了重新幫她接了一杯,”易遙抬起頭,咬了咬牙,“早知道就不倒了。”
齊銘轉過頭去,忍不住輕輕地笑了起來。
易遙轉過一張冷冰冰的臉,瞪著他,“好笑嗎?”
齊銘忍著笑意搖了搖頭,抬起手溫柔地揉了揉易遙的頭發,說:“你啊,還是少了一股做惡人的狠勁兒。”
“批評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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