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隨從輕手輕腳推過一把憑幾放在大廳中間的榻榻米上,矮個子將軍大大咧咧地靠著憑幾坐下,蘆屋舌夫帶著懷抱太刀的侍童、隨從等人站在他身后。 七里悄悄側目觀察,只見那矮個子將軍面目猥瑣,原本稀疏的頭發被剃成月代頭,顯得額頭更加碩大突出,三綹鼠須也是稀稀拉拉。兒童般瘦小的身上披著件華麗的金斕和服,同在旁邊站立的蘆屋舌夫一對比,像極了耍猴人帶著的猴子,看起來極為滑稽可笑。 七里心中的仇恨再次洶涌起來,可是眼前絕對不是她再次報仇的好時機,因為她的敵人多到難以計數,恐怕還未達到目的,就已經血濺當場了。 那猴子將軍大人只是懶散地看著跪在面前的兩名忍者,代為開口的是旁邊的蘆屋舌夫:“蓬萊狀況如何?可有向珍珠港方向移動?” “嗨……”帶七里前來的忍者伏下身體,恭敬地匯報道,“我等救出被囚禁的錦衣衛,并在他們協助下成功爆破了蓬萊四個機械處中的三個,彈藥庫和備用零件庫也都被我們破壞。現在蓬萊僅剩一個機械處的鍋爐尚能為全島提供動力,它現在正緩慢朝珍珠港靠攏,準備進行維修補給。” 聽到這里,大廳里的武士都發出了“喔”的聲音表示對蘆屋舌夫智謀的贊賞,猴子將軍和蘆屋舌夫也面帶得意之色。 “只是……”忍者待大廳里的喧嘩聲漸息,又補充道,“只是錦衣衛被全滅,指揮使褚大人也被蓬萊的人殺害……” “無妨,呵呵呵呵……”蘆屋舌夫用袖子擋住嘴,像梟鳥般笑起來,“他不過是我們的一枚棋子,胡大人此次給我們提供了有用的情報,不過他的作用也就到此為止。既然摧毀蓬萊、捕獲大明太子近在眼前,與他們的聯盟也可結束。” “國師大人所言甚是,多虧你看透胡大人急于得到太子和蓬萊島的心思,提出與他合作,我們才可從中漁利。”將軍大人終于開口了,他的嗓音又細又尖,粗短的脖子帶動禿腦袋扭向蘆屋舌夫,看起來顢頇笨拙,活像只鼴鼠。 “將軍大人過譽,在下不過是洞悉了他們之間的矛盾,加以利用。既然胡大人急著要在鄭提督之前找到太子,我們就幫上他一把,將太子綁出來,又一路留下蛛絲馬跡。將軍大人犧牲一名影武者和幾名天狗眾,引明軍和蓬萊軍的船隊相遇,終于兩敗俱傷。只是沒想到,原本只是要得到海沉木,誰料這太子竟然是我們要找的人。將軍大人洪福齊天,好運氣都自己撞上來,看來幕府統一朝鮮、大明、南洋和天竺的愿望指日可待。呵呵呵呵……” “嗯,區區幾個影武者和天狗眾,只要有你蘆屋大人的陰陽術,想要多少個就能造出多少個。” 矮子將軍“呼”地站起來,從腰間抽出把折扇打開,舉過頭頂,灑金面的折扇中間畫著一個刺眼的紅色日之丸:“諸君,阻止我等進入南洋的攔路虎蓬萊已經破敗不堪。我軍以逸待勞,只等蓬萊駛入珍珠港即全力攻擊。” 說罷,矮子將軍開始布置作戰:赤松播磨的船隊壓制炮臺、一條土佐守的船隊偷襲在船塢維修的駐防船隊、上杉信濃守率領艦隊襲擊珍珠港措手不及的蓬萊軍等。所有被點到名的武士頭領都伏下身體表示接受命令。 見矮子將軍在聚精會神地安排作戰,蘆屋舌夫和其他武士也都無暇旁顧,跪在不遠處的七里手悄悄放在刀柄上,她幾乎難以按捺自己的激動:“原來真將軍只是這么個貨色。如果我現在用苦無投擲,三丈之內正是必殺距離。但萬一失手或只是受傷,將軍必定后退,隨從會立起榻榻米,第二發基本沒有機會投擲。最保險的方案還是沖到面前,直接用刀解決。但是跑完三丈的距離,大概需要兩息時間,大廣間里有二十名左右的高手武士,一息之間他們就可能反應過來。能賭的只有在第二息前他們追不上我,時間勉強夠我把刀刺進將軍喉嚨,然后我必定會被武士們殺死。” “還有這家伙……”七里又偷眼看看蘆屋舌夫,“這家伙究竟什么來頭?上次明明看著他沉到海底,如何竟然沒死?如果我出手刺殺將軍,他又會如何反應?” “雖說能報仇的話,舍棄此身并無可惜,可若不能成功豈不白死……”七里的手握緊刀柄,內心還是在投擲苦無和用刀狙殺間苦苦掙扎。距離幕府將軍如此之近的機會,只怕不會再有第二次,她是否該牢牢把握? 此時,矮子將軍的目光最后轉向一名絡腮胡子的武士,招手將他叫到面前,用力拍著他的肩膀表示親切:“島津薩摩守大人是日本第一的勇士,也是我幕府千金不換的珍寶。我將最后的六名天狗眾,以及九十四名精選出來的勇悍旗本武士,一共一百名最強的戰士交與你,專門負責狙殺破軍,活捉大明國太子。只要得到大明太子和玉璽,我們就可以完成千年帝國美夢,至于胡大人,讓他想瞎眼去吧。” 旗本武士是將軍身邊最精銳的武士集團,大都是跟隨將軍在統一日本的戰爭中幸存的老兵。見將軍大人對自己器重有加,島津薩摩守激動萬分,聲音都有些發顫:“將軍大人如此厚愛,小人怎能不拼命,請放心,小人即便捐棄這條性命,必定拼死取回破軍的首級。” “不,你要活著。”笑嘻嘻的將軍忽然變得有些嚴肅起來,“都說了你是日本最寶貴的財富,待天下統一在我武田家麾下,你將成為我的副將軍,與我共治天下。” 大廳內的武士聽說島津薩摩守將被封為副將軍,都是既震驚又嫉妒,向他投來羨慕的目光。島津薩摩守也是驚喜萬分,涕淚橫流地連連叩頭謝恩,以高天神原的天神和島津家祖先家名起誓,要殺死破軍。 當矮子將軍口中說出“活捉大明國太子時”,七里被復仇之焰灼熱了的腦袋忽然稍稍冷卻,眼前浮現出建文被捆綁在這里,將軍和蘆屋舌夫志得意滿獰笑的模樣。 “如果我刺殺不成,他們還是會去攻打蓬萊,那么建文會不會被他們抓住?”七里猶豫了,她第一次對自己的生命產生留戀,作為忍者她本該為任務隨時舍棄自己的身體,可是現在……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躊躇不前。 “努力奮戰,取下破軍的首級。武田幕府興廢,在此一戰!諸位,讓我等一起對著八幡大菩薩祈求勝利!”說完,矮子將軍雙手合十拍了兩下,然后低下頭祈禱。眾武士也都雙手合十拍了兩下,然后低下頭向他們所信奉的八幡大菩薩祈禱。八幡大菩薩是武田幕府將軍的祖先,也是武家之祖,這些來自日本的好戰者從不信奉神靈,卻對這位強大的武士祖先崇敬有加。 七里也假裝跟著祈禱,眼睛還是在偷瞄著矮子將軍和蘆屋舌夫,她發現,蘆屋舌夫一直在朝著自己看。 “難道他看出破綻了?”七里感到汗毛聳立,這個陰森森的陰陽師深不可測,讓她始終摸不清底細。 蘆屋舌夫忽然咧開嘴一笑,對矮子將軍說道:“將軍大人,米中似乎混進了小蟲子,我們是否該把它挑出來?” “噢?什么蟲子?”矮子將軍正在帶著武士們祈禱,聽蘆屋舌夫這般說,抬起頭眨巴眨巴眼,一臉的茫然。 “你看啊,不覺得此人可疑嗎?”蘆屋舌夫笑著伸出手指,用他長而卷曲的指甲指向下面跪著的忍者。 七里心中一涼,她沒想到在自己躊躇的時候,竟然被蘆屋舌夫看出了破綻。自己究竟哪里出了差池?是游移的眼神,還是手握著刀柄太緊?她感到心跳在加快,右手將刀柄握得更緊,隨時準備拼死一搏。 “怎么?不愿意自己承認?好吧,我們有的是辦法讓你招認。”蘆屋舌夫抬起頭,雙目上挑,露出白色眼球,舌頭也伸出幾寸長,舌尖上閃閃發光。這是他慣用的迷魂術,只要被這法術攝住,沒有什么秘密不會招出來。 七里此時已無選擇,她將刀拔出一半,作勢要拼死一搏。就在此時,她聽到擦著耳朵“嗖嗖”兩聲,兩道銀光朝著矮子將軍還有蘆屋舌夫飛去。矮子將軍看起來像個肉球,身子倒也靈活,只見他向后一閃,抓過抱著刀的侍童擋在身前,侍童“啊”地慘叫一聲,當場被飛刀刺中咽喉斃命,蘆屋舌夫則收起舌頭略一閃身,閃過刺向自己的飛刀。 一直跪在她身邊的忍者跳起兩丈多高,飛到大廣間的房梁上,單手撐著墻壁。屋子里的武士都抽出刀,將墻角圍住,眼看著這忍者無路可逃,只要跳下來必被萬刃分尸。 “你是何人?”矮子將軍將侍童的尸體推到一邊,氣急敗壞地仰頭指著忍者問道。 那忍者倒也不慌不忙,他“咯咯”冷笑起來:“在下是錦衣衛密探,長久以來奉命潛伏在你身邊。胡大人早料到你們倭寇靠不住,才將我安插在你們身邊。方才胡大人前來不過是要試探你們的真實打算,如今果然露出狐貍尾巴來了。剛剛的言語,早被我用傳聲蟲錄下來,蟲子也飛走了,半個時辰后,胡大人就能聽到你們的講話。” 聽到“傳聲蟲”三個字,不要說七里,連蘆屋舌夫也吃了一驚。和擅長利用海洋珍物異獸的陰陽師以及忍者不同,大明的錦衣衛偏愛巫蠱之術,培養各種蟲類為自己解決問題。七里上次見識到沈緹騎用蟲子吃掉被殺錦衣衛的尸體,這次又聽說錦衣衛密探用所謂“傳聲蟲”傳遞情報,不由她不吃驚。 “殺!給我殺了他!”矮子將軍扯著公雞嗓氣急敗壞地尖叫,武士們紛紛將手里的刀朝著錦衣衛密探所在的位置擲去。錦衣衛密探在板壁上像蜘蛛般靈活閃避,投向他的刀剁了一墻,如同刺猬的針刺,密探哈哈大笑,毫不在意自己的危險處境。他攀緣著房梁,不過三兩下功夫就從通風氣窗鉆了出去,蹤影皆無。錦衣衛的密探大都是高手中的高手,這飛檐走壁的功夫更是奇絕,眾武士本不擅長此道,加之甲胄在身不甚靈活,只好眼睜睜看著他逃走竟束手無策。 “不好!”蘆屋舌夫忽然想起跟著這錦衣衛密探前來的另一名忍者,在他們將注意力都集中在墻上的錦衣衛密探時,那名忍者悄無聲息地失蹤了。蘆屋舌夫左顧右盼,結果發現原本放在世界地圖屏風旁的傳國玉璽不見了,顯然是被那忍者偷去了。 矮子將軍見玉璽沒了又驚又氣,跳腳大叫:“追,給我追!把另一個奸細給我追回來!我要把此人磔成碎肉塊,再用烙鐵燙!” 破軍掀開裹尸布的一角,看了老何最后一眼。躺在裹尸布里的老何穿戴一新,臉也擦得干干凈凈,平靜得像是睡著了,破軍將裹尸布蓋回到老何臉上,示意葬禮繼續。四名工兵手腳麻利地用布條將裹著老何尸體的裹尸布捆好,像是在包裝一樣貨物,在嗩吶演奏的凄厲樂聲和禮炮聲中扛到船舷邊上,用力拋入大海。 白色的裹尸布裹出的人形“撲通”一聲掉進藍色的大海,激起白色的浪花。白色人形在海面浮了幾浮,漸漸沉下去,當模糊的白色人形從視野消失,海面又恢復了如初的藍色。 建文是第一次參加海葬,想著那么愛絮絮叨叨的一個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沒了,他感到心里憋悶得難受。可是,同來的破軍、判官郎君以及其他蓬萊人倒并不顯得悲傷,有的還在聊天。建文本來心里還挺難過,看到他們的樣子倒是有些好奇,悄悄問同來的銅雀是什么情況。 “蓬萊人都自詡為戰斗民族,他們從不覺得死在海上和死在刀口下有什么好悲哀的。在他們看來,這可是死得其所,人們不但不會哭,還會為他的走運感到慶幸。另外認為自己與大海是一體的,死亡不過是另一種回歸大海的方式,是以死后都要海葬。若是他們死在陸地上,或者老死在床上倒是天大的悲哀,所有人都會為他哭泣。” 聽了銅雀的解釋,建文感到這些家伙實在是不可思議,若是按照大明的習俗,老死在床上并且入土為安是完美的人生結局。 “所有加入蓬萊的人,不管你來自哪里,都要自愿斷絕過往的族屬、國家、信仰。蓬萊人自稱是全新的海人民族,他們有一整套屬于自己的生活習慣,破軍要建立的不光是座島嶼,而是要打造有著全新信仰的新種族。這小子的野心真是很大咧!”銅雀瞇縫著雙眼,捻著不多的胡子說道。 執行海葬的船只是破軍的座船,從這里極目遠眺,蓬萊已停靠在珍珠港附近,這座人工島嶼并不比它要停靠的天然礁島小多少,遠遠看去,倒像是珍珠港在靠近蓬萊。蓬萊的多數水兵都已上島休息,只有少量當值工兵在勤奮工作,從珍珠港運輸各種補給品,以及維修蓬萊因戰斗及爆炸造成的毀傷。 珍珠港是蓬萊二十四衛所中最優良的天然良港,珊瑚礁形成的環形海灣正適合大船隊再次避風休整。初到此處的建文幾乎被眼前景象嚇到,這里的沙灘上和淺海里,到處是車輪大的巨型貝殼,這讓他想起了在巨龜寺賭貝。不過破軍告訴他,這里的巨型珍珠貝雖然與能夠孕育海藏珠的巨型珍珠貝是近似物種,卻只能產出珍珠。巨龜寺的巨型珍珠貝中的海藏珠,其實是人為或者機緣巧合造成的,為此破軍還命人用撬棍給建文撬開一個貝殼看,里面果然只有一顆拳頭大小、尚未發育完全的普通珍珠。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