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七里慢慢睜開眼,白晃晃的燈光讓她難以適應,于是再次將雙眼閉上。眼瞼將燈光過濾成暗紅色,讓她的雙眼得以逐漸適應,這才重新緩慢地睜開一條縫。 她略微運動肩膀,感受被卸掉的雙臂,并未感到刺痛,接著又動動手腕,也正常,看來脫臼的部分已經被接好了。 七里見身體無恙,這才嘗試著看看周圍。 屋頂的燈架上點著許多支蠟燭,這燈架她在進破軍的書房時見過,看樣子她并未離開書房。周圍的書架印證了她的判斷,她確實還在書房里,自己正躺在一張被書架包圍著的床上。床上鋪著厚厚的毛皮,柔軟得能把人陷進去,看來床的主人時常會秉燭夜讀,然后就在這張床上夜宿。 七里慢慢坐起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鉆進鼻子里,不知是什么香,但這香氣柔和綿軟,毫無刺激感,只怕是相當名貴的南洋異香了。她深深吸了下空氣中彌散的香氣,朝著周圍看去,只見建文、破軍和銅雀正坐在《坤輿萬國全圖》前面的雕花木榻上,案幾上擺著兩杯茶,破軍正在講什么,建文全神貫注在聽,銅雀手里也拿著一杯茶,他在用茶杯蓋撥離茶葉準備喝。 什么情況?記得在她昏迷前還是劍拔弩張的氣氛,如何建文現在又和破軍坐在一起了? 雖然有點驚詫,但七里并未發出聲來,出航以來經歷了太多變故,建文這少年似乎具有將事情引向另一面的能力。她見幾個人坐在一起喝茶,建文已經恢復原本面貌,看樣子應該是自愿讓銅雀幫他解除偽裝的。七里悄悄下地,穿上鞋子,躡手躡腳地走到附近想偷聽。 書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條小縫,破軍留在門外的那只貓探進半個頭來。聽到門響聲,建文、破軍和銅雀一起朝著門的方向看來,同時看到了七里。 “七里姑娘醒了?這一覺睡得好久啊。”破軍口氣輕松地笑問七里,仿佛眼前的少女并非被他打暈,而是自己生出困意,借了主人的床睡覺一般。 “還不是被你打暈的?”七里暗想,不滿地將臉轉向建文,卻又忍不住用眼角去偷看破軍。破軍身上毫無殺氣,看起來同建文談得很開心,建文對破軍也如同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雙方芥蒂全無。 “既然七里醒了,那小弟不打攪兄長了,這就回去館舍安歇。兄長今日勞苦,也請早早安歇,莫要傷損了身子。” 建文站起身向破軍辭行。破軍也沒有挽留的意思,說道:“方才我聞到風里有些水汽,只怕要有場暴風雨。這海上天氣變化無常,雨來得快,太子也早點回去館舍為好。有什么事,我們明日再說。” 見破軍稱自己作太子,建文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如今流落海外,居無定所,太子什么的是不敢稱的,大哥若不嫌棄,還是兄弟相稱更為便當。” 破軍微微笑道:“那好,愚兄我癡長你幾歲,就不多謙讓了。” 七里望向銅雀,想問他怎么自己睡一覺的工夫,兩人居然開始以兄弟相稱了。銅雀放下茶杯,也拍拍屁股站起來,并未向七里解釋,倒是對著破軍一揖到地:“多謝大王允諾贈予修船木材之事,那么老夫明日就去同老何商量怎生取用?” 銅雀很少對人施此大禮,破軍頗有些受寵若驚,趕緊上前攙扶:“老先生何必如此多禮,既然我破軍說了船廠里的木料隨便取用,您大可將蓬萊的船廠當作是自家的。我家庫里最不缺少造船的大木料,不要說一艘青龍船,便是再來十艘二十艘,蓬萊也供應得起。明日老先生隨意取用便是。” 建文忍不住輕輕“哼”了聲,然后悄悄挪到七里旁邊,訕笑著小聲說道:“你剛睡著時,破軍答應給咱們白修船,銅雀作揖估計是怕破軍反悔了,想著把這事敲定。這老人家哪里是在謝破軍?分明是在謝錢呢!” 七里也壓低聲音問建文:“我昏迷后發生了什么事?破軍不是鄭提督的人嗎?怎么不抓你?你們怎么就和好了?破軍為何答應白給我們修船?他下面要如何?是放我們走,還是會把我們軟禁起來?” 七里連珠炮似的問出一串問題,建文沒法一一回答,就說道:“你且不要問了,待會兒路上我慢慢告訴你。” 窗外一陣勁風吹入,冷得人一哆嗦。接著是更加濃重的水汽,水汽又引來雷聲,“轟隆隆”地在遠處天上悶響。見雨真要下起來,三個人趕緊告辭,破軍本想派兩個親兵撐傘送他們回去,銅雀說知道館舍在哪里,這距離快走幾步就好,只要了只燈籠。破軍將他們送到柏舟廳外,直到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不遠的街巷深處。 三個人快步走著,雨開始零零星星落下,滿街的貓咪都沒了蹤影,大概都去各處屋檐下躲雨了,偶然屋脊上會有貓影快速奔過。 “你們究竟是怎么回事?”這一路上三人只是趕路,誰也沒有說話,見離柏舟廳遠了,七里追上建文打破沉默。 原來,在七里被破軍打暈后,建文想過拼死一搏,可連七里都打不過的破軍,他又能怎么辦?情急生智,只好仰著頭大聲問破軍想要如何處置自己,他此時并不打算險中求生,只是覺得既然只剩死路一條,不如死得有尊嚴點兒。 誰知道破軍倒先笑了,他問銅雀是不是什么也沒告訴建文就帶著他們來這里了。銅雀倒是坦然承認,老阿姨當初沒有跟建文交代為什么要來蓬萊,也不說破軍是何種人,意圖是要考驗建文的危機處理能力。既然明知不會真的有危險,他自然不想多嘴,也想著看看建文如何應付。 “破軍和鄭提督不但認識,而且是在二十多年前兩人還是少年時便相識,可說得上是情同手足了。”建文說到這里,思緒似乎也隨著破軍說起的往昔故事飛走了,破軍想起了自己少年時和鄭提督的交往,想起那時他眼中的鄭提督。 少年時的破軍父母雙亡,曾被叔叔賣為奴隸,在波斯商人的槳帆船上做了三年見習槳手。后來他染上瘟疫,主人怕他會將病菌傳染給其他槳手,就將他扔在泉州的碼頭。 靠著頑強的毅力,破軍活了下來,他不知自己的老家在大明什么地方,加上即使回去也舉目無親,他只好在泉州碼頭住下,靠打零工討生活。很快,他靠著一雙拳頭在碼頭上打出了名,成為碼頭上老大們爭奪的金牌打手。 靠著拳頭賺來的錢雖然多,可這錢來得快,去得也快。有時他會把錢花在酒肆歡場,一袋銀子一晚上就能花得干干凈凈;有時又會由于憐憫將還帶著血腥氣的銀子甩給碼頭的乞丐,毫不吝惜。 這樣的生活不知過了多久,他遇到了鄭提督。那時的鄭提督還只是羽林軍中的見習軍官,率領一支隊伍跟隨祖皇爺巡查。不知為何,在圍觀隊伍里的破軍看著和自己年齡相仿的鄭提督覺得很不忿,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個靠著父祖庇蔭發達的富家子,于是想起了項羽見到秦始皇鑾儀時的感慨,指著鄭提督發出了相似的感慨:“彼可取而代之。” “祖皇爺是誰?”七里雖然想安安靜靜聽故事,但是忍不住問建文。 “就是我的皇爺爺,大明的開國之君,靠著一雙手,兩條黑色長槍打出這萬里江山的絕世英豪。”說到自己爺爺,建文忍不住挺起胸膛來,他爺爺當初以一介布衣起家,竟能蕩平群雄,將韃虜從中原趕出去,一掃百年腥膻,想想就熱血澎湃。 “韃虜?”七里的腦袋里顯現出騰格斯混濁懵懂的面孔,似乎看到幾百個那樣的家伙穿著朝服在紫禁城的朝堂上傻笑,寶座上的皇帝也長著和騰格斯相同的臉,“你在講蒙古人嗎?哦……好像是啊,聽說他們當初還攻打過日本呢。” “可不是?但是貌似失敗了,大概是因為帶兵的是和騰格斯一樣會暈船的蒙古水師提督吧?”講到這里,建文突然想到,自己和騰格斯其實也算是敵人呢,畢竟騰格斯家族所效忠的草原勢力,至今還經常找大明的麻煩。 和七里閑扯完,建文繼續講起破軍的故事: 聽到這句話的不光是鄭提督,還有羽林軍的許多將兵,破軍敢這樣對一位皇家軍官說話,肯定是大逆不道了。于是,幾名羽林軍上來要抓破軍,破軍當然不可能輕易被他們抓到,三兩下就將他們都打趴下了。鄭提督看破軍那么能打,也被激發出少年人的好斗之心,跳下馬來和破軍廝打。鄭提督從小學得一身好功夫,破軍則是碼頭上打出來的,兩人打了上百個回合都不分勝負。后來,羽林軍看鄭提督拿不下這個愣小子,幾十人一擁而上才把他制伏。 本來,破軍以為這回自己死定了,至少也會被流放到什么偏遠地方。沒想到,鄭提督看上他的好功夫,在祖皇爺面前求了情。祖皇爺將破軍叫來考他的拳腳,加上破軍又極是聰明豪爽,祖皇爺心里也很喜歡。結果,祖皇爺將破軍留在身邊,同鄭提督一起做了見習軍官。 三年后,兩個人在全軍的大校演里脫穎而出,雙雙以全勝紀錄成為正式軍官,分派去沿海衛所。在對倭寇的作戰中,兩人通力配合,以極少兵力連破倭寇水寨,在水戰和步戰中都顯示出卓越天賦。祖皇爺對他們的表現極為賞識,當時的大明天下草創,除了北方草原和南方倭寇的威脅,四方小國也不愿臣服,奉大明為正朔。考慮到兩人都熟悉水戰,又都是祖皇爺信任的人,于是組建帝國遠洋水師的任務,被交到了兩位年輕人手上。 “你祖皇爺真是敢用人,這樣年輕的兩個青年,竟然讓他們掌管整個帝國的水師?”七里又忍不住插話了。 “那還用說?我祖皇爺幾十年前鼎定天下時,曾在鄱陽湖同他的對手發生過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水戰。”說到這里建文再次覺得胸中澎湃起來,祖皇爺是他最尊敬的人物,“當年我祖皇爺坐在白色的戰艦上,一艦當先沖在數百艘戰艦之前,主艦旁指揮兩翼的是跟從他起兵,被稱為雙璧的兩位將帥。我猜,祖皇爺一定是希望將鄭提督和破軍著力培養成新的大明雙璧,共衛國家的海疆。” 建文繼續講: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