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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經(jīng)歷壓低聲音悄悄說道：“兵權(quán)啊……鄭提督掌握著大明朝快一半的水師，又常年漂泊在外，皇上能放心嗎？這位爺要是哪天和皇上翻臉振臂一呼，恐怕大明朝海疆三里地以外就都得改姓鄭了。”

    “皇上怕他帶兵，那把他叫回去削了兵權(quán)不就得了？何必這般擔驚受怕的？”

    “嗨，我說兄弟啊，咱們這般小人物能想到的，皇上他老人家能想不到？”沈經(jīng)歷喝了一杯建文敬的酒，又拿刀劃下塊魚肉塞到嘴里嚼，說起話來口齒變得不那么清晰，“今上三天兩頭叫他回去，就差發(fā)十二道金牌了。這位爺呢？他可不是岳武穆爺爺，帶著船隊成天在南洋轉(zhuǎn)悠，今天打這個，明天滅那個。甭管今上多急，他就一句‘待微臣替陛下蕩平萬里海波，使大明永享太平盛世，微臣自當解甲歸田，躬耕田廬’。你說，今上還能說什么呢？再說他還不得反了，這個叫那個啥來著……”

    “尾大不掉。”建文接嘴道。

    “對，尾大不掉！老弟別看是個化外人，比我強，比我強。”沈經(jīng)歷有七八分醉了，腦筋明顯轉(zhuǎn)得慢了許多，“你說皇上有什么辦法？驕兵悍將，只好多多打賞安撫他，盼著他早點兒回京城復命。這不？今上也是被逼得沒轍了，只好派身邊的胡大人以欽差身份下南洋辦事，其實就是監(jiān)視鄭提督咧。”

    “胡大人？”建文在腦子里拼命搜索，哪位朝臣姓胡。

    “就是那位，今上跟前最得寵的。”沈經(jīng)歷看看四周人聲嘈雜，想必不會有人聽到，又把聲音壓低些，要建文附耳過來說道，“我們錦衣衛(wèi)這次都劃在他底下，褚指揮使也要對他唯命是從。聽說啊，他這次來南洋是另有任務……”

    “老沈！”

    沈經(jīng)歷眼看就要說到最重要的地方，建文也屏息等他說下去，旁邊忽然有人大叫一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只見一名穿飛魚服的錦衣衛(wèi)端著酒壺酒杯走到他們身后，滿面春風。他看到建文，問沈經(jīng)歷：“這位是哪位？老沈也給咱們介紹介紹？”

    “這位是服布斯先生，南洋吉臨國人氏，三年前我們在金陵見過，做海商的，是個極好的妙人兒。”

    聽了老沈的介紹，這位錦衣衛(wèi)轉(zhuǎn)向建文，問道：“久仰，久仰。請問閣下哪里發(fā)財？船塢里見到許多大船，也不知哪條是閣下乘坐的啊？這海上生意可不好做，閣下是販哪一行的？”

    錦衣衛(wèi)連珠炮似的問出一堆問題，建文看這人精神抖擻，知道不好蒙。錦衣衛(wèi)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擅長的就是逼供套話，自己是欺負那沈經(jīng)歷喝多了腦子轉(zhuǎn)不過來，要是在這位跟前亂說，只怕要露餡。

    正想著要如何答話，銅雀正好跑過來解圍：“哎呀，哥兒啊，老夫轉(zhuǎn)頭便尋你不見，如何卻在這里閑聊？快走快走，我正有話要和你講。”

    見銅雀來叫自己，建文趕緊站起身，朝著醉眼迷離的沈經(jīng)歷和那名錦衣衛(wèi)作個羅圈揖：“我家有些私事要說，小子先告退。”說罷，建文跟著銅雀趕緊走開了。

    目送他二人走遠了，那位后來的錦衣衛(wèi)放下酒壺酒杯去搖晃沈經(jīng)歷肩膀，低聲問道：“可是此人？”

    沈經(jīng)歷的迷離醉眼突然變得清澈有神，用眼角瞅了瞅?qū)Ψ剑骸拔铱窗司挪浑x十。那船在港里，他又和銅雀在一起，雖然易過容又改了口音，但我從眼神和說話的習慣能看出是他。”沈經(jīng)歷冷笑一聲，斜眼看著建文的背影，“看他一直瞧我，就知道有意從我這邊套話，這才故意裝作酒醉無備模樣，果然上鉤了。我南鎮(zhèn)撫司緹騎沈某，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拷問供詞，若沒這兩下子，褚大人何苦特地調(diào)我過來。”

    說罷，沈緹騎舉起酒杯讓那名錦衣衛(wèi)給自己斟滿，一飲而盡。

    銅雀拉上建文，把七里也叫上，從柏舟廳的側(cè)門穿出，走過一條燈光昏暗的長長回廊。銅雀腳步奇快，一路走著也不說話，建文和七里只好緊跟著，生怕被這個小老頭甩丟了。

    走了不知多久，直到宴會廳的喧囂徹底聽不到了，銅雀才在柏舟廳后面的一個房門前停下來。

    “老先生，你這是要干什么啊？帶我們到這里是有什么事嗎？”

    聽建文發(fā)問，銅雀緩緩回過身，說道：“我剛剛在廳里轉(zhuǎn)了一圈，先要了十萬兩銀子的小錢，且先夠咱們之后一路花銷。當然，這是小事一樁。主要是判官郎君找我說，破軍要見你。”

    “見我？”建文聽了吃驚道，“見我做什么？我都易容了，怎么看也就是個平常人吧？”

    “平常？”銅雀左手背到身后，右手又拿起胯下那只銅雀盤來，“連那個錦衣衛(wèi)的沈緹騎都看出太子爺你不尋常，你覺得破軍會對一個在幾百人里直愣愣看著他的人沒興趣？而且判官郎君把之前的種種一匯報，人家早知道八九不離十了。”

    “這……”建文沒想到那個看似顢頇無能的沈姓錦衣衛(wèi)竟然是個穿著經(jīng)歷服色的緹騎，頓時羞臊得臉紅到耳根子。自己閱歷尚淺卻偏去自作聰明，還想套別人話，若不是銅雀及時相救，恐怕自己被人家套光老底還蒙在鼓里，至于那個緹騎口中的種種消息，更是真假難辨了。

    “那……那怎么辦？”建文覺得有些后怕，“錦衣衛(wèi)恐怕已經(jīng)猜到我的身份了，那要不要快跑？”

    “跑？怎么跑？”銅雀把手里的寶貝盤得發(fā)出嗡嗡響聲，看臉色倒是并不以為意，“青龍船走那么慢，人家真想抓你，只怕跑不出多遠就能被逮個正著。放心吧，這里是蓬萊，錦衣衛(wèi)還不敢亂來。”

    “來人了。”

    七里聽到鈴鐺的“當啷當啷”聲發(fā)出警示，建文和銅雀一起看過去，果然回廊拐角處拉出兩條黑影，一人一貓。可是，除了鈴鐺聲，并不能聽到其他聲響。貓的腳下有肉墊，走起路來自然寂靜無聲，但同行的人走路竟然也無聲無息，這就叫人覺得古怪了。

    修長的人影從轉(zhuǎn)角處出現(xiàn)，雖說還只見過一次，但建文早對破軍留下了極深的印象，這身影正是破軍的。

    破軍朝著他們又走了幾步，逐漸從陰影中走出，半張臉被昏暗的燈光照亮，他跟前果然有只戴著鈴鐺的貓在同行。

    “破軍大王……”

    建文剛說出這四個字，只聽利刃破風的“嗖嗖”兩聲從頭頂掠過，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這是兩支弩箭，朝著破軍而去。只是眨眼的工夫，兩支黑色弩箭已然穩(wěn)穩(wěn)地被破軍三根手指夾住，箭尾羽毛還在“嗡嗡”地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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