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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八章】

    沈茴坐在昭月宮的軟榻上。她垂著眼睛,眉眼間噙著絲憂慮。她今日剛到京城，還沒來得及歸家，直接被陛下的人接進了宮中。

    這……著實是不合規(guī)矩了。

    她在心里埋怨著陛下這舉動。她又忍不住去想今上是個什么樣子的人。如今皇帝的傳聞著實不少,大多都是說新帝如何冷漠無情,又如何手段狠厲。沈茴思緒雜亂地呆坐著許久。

    順歲帶著宮婢進來。

    “娘娘，邊關(guān)有急報,陛下正召見幾位大臣議事,要晚些才能過來?！表槡q畢恭畢敬地解釋后,又準備了膳食湯飲,沈茴搖頭稱不餓，順歲便讓宮婢擺上些點心糖果。他說：“這兩個宮婢就在外面候著,娘娘有什么吩咐隨時召喚?！?

    有什么吩咐隨時召喚？她想回家成嗎？沈茴知道不成。她和和氣氣地應(yīng)了,待宮人退下去，她臉上的淺笑才淡下去。

    沈茴一個人在昭月宮等了很久。本就舟車勞頓,身上帶著疲。晚霞燒滿天的時候,她沉重的眼皮慢慢合上，眼睫緩垂有些懶倦地歪躺在軟榻上。

    她胡亂猜著陛下是個怎么樣的人。事到如今,陛下是她以后的夫,她難免在心里懷著一絲美好盼望。這一絲盼望,很快溜走，她忽地再次想起懷光哥哥。

    上一次見到懷光哥哥已經(jīng)是四年又一百一十三天前了。

    懷光哥哥來見她的前一日,二嫂嫂被診出有孕,二哥哥笑得特別開心。

    那天，她忽然想到懷光哥哥比二哥哥年長幾歲。她頭一次打斷懷光哥哥給她講故事，亮著眼睛望著他小心翼翼地問：“哥哥，你有沒有娶妻成家呀？”

    懷光哥哥抬抬眼，用她看不懂的目光望著她,說：“她還沒長大?！?

    彼時她懵懵懂懂，卻沒想到那是最后一次見懷光哥哥。

    現(xiàn)在她懂了，卻好像有點遲。

    沈茴在軟榻上翻了個身，心情低落下來。既已接了封后的圣旨，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見到懷光哥哥。她要嫁人了，不能再見懷光哥哥的。她慢慢咬唇，合起的眼角洇出幾許酸澀來。

    衛(wèi)珖趕來時，沈茴蜷縮在軟榻上睡著了。

    他的臉色瞬間冷下來。

    順歲大驚，擔心被降罪，趕忙跪下。

    衛(wèi)珖擺擺手，讓順歲退下。他朝沈茴走過去，凝望了她一會兒，悄聲上了榻，在沈茴的身邊躺下。沈茴面朝里側(cè)背對著他，他的視線里是她烏黑的軟發(fā)，有淡淡的橘子香。

    衛(wèi)珖湊過去，小心翼翼地嗅了嗅。

    到底心事重重，又不是自己家中，縱使沈茴身上疲憊，也沒有睡沉。天色黑下來時，她睜開眼睛，呆怔了瞬息，很快清醒過來。緊接著，她感覺到了身后的氣息。

    沈茴一醒過來時，衛(wèi)珖便知曉。幾乎是她醒來的下一刻，衛(wèi)珖將手搭在她的腰上。

    沈茴嚇了一跳，身子跟著一僵。她慌張地坐起來，蒼白著小臉回過頭。太過慌張，讓她不小心踢到榻尾小幾，上面的瓷雕擺件跌下軟榻，又落在地上，清脆一聲響，碎了。

    在瓷雕清脆的碎裂聲中，沈茴望著合眼躺在軟榻外側(cè)的衛(wèi)珖，整個人僵在那里。

    守在外面的順歲聞聲趕忙進來，手腳麻利地將碎物收拾好，再垂首快步退下去。

    關(guān)門聲將沈茴從呆怔里拉回來。她眨了下眼睛，望向合上的殿門，再收回目光，望著身邊的……陛下。

    沈茴抿抿唇。

    衛(wèi)珖睜開眼睛望向她。

    “本不該直接將你接進宮中，可實在是想早一些見到你。別擔心，沒人知曉你進了宮。晚些時候會悄悄送你回沈家，你只當今日不曾入宮?！?

    沈茴偷偷抬起眼睛望了衛(wèi)珖一眼，又飛快收回目光，乖乖地點了點頭。

    衛(wèi)珖下令擺膳。他起身，走到窗下的黃梨木長桌，上面擺著十二盒不同口味的糖。他隨意地拿了一顆梅子糖放入口中。他背對著沈茴，視線落在糖盒上，問：“要什么糖？”

    “奶糖?！鄙蜍钫f完立刻咬了咬舌尖。

    ……好像小孩子才喜歡吃奶糖。她眉心飛快蹙了一下，立刻改口：“橘子糖。”

    衛(wèi)珖將糖遞給她，她垂著眼睛接過來，將白色的糖塊放進口中，奶香四溢。

    順歲帶著宮婢進來，將晚膳一件件擺在圓桌上。

    明明幾年不見的懷光哥哥就在身邊，可是沈茴莫名不敢看他，她垂著眼睛，嘗著口中的奶糖，聽著宮人細微的腳步聲。

    宮人將晚膳擺好，便都退了下去。沈茴安靜地坐在圓桌旁，眼角的余光瞟見衛(wèi)珖先抿了口涼茶，她才默默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眼前的東西。

    她不是個不懂禮節(jié)規(guī)矩的姑娘，何況接了圣旨之后也學過宮中禮節(jié)。可見了衛(wèi)珖之后，她沒有拜見帝王，甚至連個彎膝淑女禮都不曾行。

    她不想。

    衛(wèi)珖瞥她一眼，收回目光，慢條斯理地剝開一只螃蟹，將蟹肉一一剔下，送到她面前。

    沈茴覺得自己忽然變得好笨，連聲謝謝都說不出口……

    她默默將蟹肉吃了，又喝了一小口甜湯，才終于抬起眼睛望向?qū)γ娴娜恕Ｋ淖阌職獍?，說：“我想吃桂花糕?！?

    ——桂花糕放在裴徊光面前，離她有一點遠。

    衛(wèi)珖夾起兩片薄薄的桂花糕放在高足小碟上，遞向沈茴。沈茴伸手去接，食指指尖不小心碰到衛(wèi)珖的手，她手指頭縮了縮，勉強將桂花糕接過來，安安穩(wěn)穩(wěn)地放在桌面。

    衛(wèi)珖少食，不多時便放下筷子。沈茴吃得也不多，可她吃得慢些。因沈茴睡了一陣，兩個人用晚膳的時候已是比較晚。用過晚膳，衛(wèi)珖便吩咐順歲安排人送沈茴回家。

    沈茴剛轉(zhuǎn)身要往外走，衛(wèi)珖叫住了她。她轉(zhuǎn)身，立在原地望著衛(wèi)珖拿了件他的月白色披風朝她走來。

    隨著他一步步走近，沈茴忽然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她剛想伸手接過來，衛(wèi)珖已將披風展開，披在她的身上。他垂著眼，修長玉白的指仔細給她系披風領(lǐng)口的系帶。他離得那樣近，沈茴聞到一點點海棠的淺香。

    衛(wèi)珖慢悠悠開口：“讓你年后出發(fā)，竟拖到五月，這一路上居然走了四個多月?！?

    沈茴心虛地不吭聲。

    衛(wèi)珖拽了拽系帶，讓她領(lǐng)口的蝴蝶結(jié)規(guī)規(guī)整整。然后他松了手，望著沈茴的眼睛，道：“倒也來得及?！?

    “來得及什么？”沈茴問。

    “婚期定在這個月二十二。”衛(wèi)珖道。

    九月二十二，是他們兩個人的生辰。

    沈茴有點不自然地移開目光，她好想可以憑空出現(xiàn)一面鏡子，可以看見自己這一刻的臉頰有沒有泛紅。

    衛(wèi)珖低笑了一聲。他俯下身來，湊到沈茴的耳邊，低聲問：“嘖，忘了問阿茴愿不愿意嫁給哥哥？”

    “我、我得……我得回家了……”沈茴聲音低低的。

    沈茴稀里糊涂地接過懷光哥哥遞過來的袖爐，溫暖從手心一直傳到心窩，她聽見懷光哥哥叮囑：“京都不比江南，多穿一些?！?

    沈茴胡亂點頭。

    她坐上軟轎，軟轎行了許久后，她將攥了一路的袖爐放在膝上，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手心下，眼眸彎了又彎唇角翹了又翹。

    好像做夢一樣。

    ·

    九月二十二。

    立后大典隆重又復(fù)雜，沈茴提前準備了好久，自然一丁點的差錯都沒有。大典結(jié)束，她終于回到了昭月宮，厚重的鳳袍鳳冠脫下來，沐浴之后換上寬松的常服。

    沈茴的耳邊都是宮婢的歡笑和吉利話。就連向來性子沉穩(wěn)的沉月，也和拾星一樣在她耳邊嘰嘰喳喳地說著好些吉祥話……

    沈茴在心里悄悄勸自己一定要穩(wěn)住，不能讓大家看笑話，可是她心里溢滿了歡喜，藏也藏不住。

    直到見到懷光哥哥，沈茴心里怒放般的歡喜逐漸被緊張?zhí)娲?。她像模像樣地迎上去，聞到他身上有酒的味道。宮婢們還在寢殿里，兩個人沒說兩句話，衛(wèi)珖便去沐浴。

    等他的時候，沈茴心里的緊張越來越多。她拘謹?shù)刈诖查缴?，腦海中亂糟糟的。

    衛(wèi)珖沐浴之后，吃了一粒避子丹。

    他與沈茴都不是喜歡小孩子的人。更何況他的阿茴那樣嬌氣怕疼，他哪里舍得她承受生育的疼痛。

    至于帝位，隨便吧。他無所謂下個皇帝是誰來當。天下這么大，總有合適的人選。更何況，他自己都沒打算一直當下去。

    衛(wèi)珖回到寢殿，宮婢垂首低垂悄聲恭敬退下去。

    沈茴坐在大紅喜床上，望著衛(wèi)珖一步步朝她走過來。她咬了下唇，拼命告訴自己不許緊張。她悄悄舒出一口氣，將注意力轉(zhuǎn)移。然后，她的目光凝在衛(wèi)珖身上。

    因是大婚，衛(wèi)珖穿了一身紅衣。

    衛(wèi)珖站在沈茴面前，望著她泛紅的臉頰，笑了笑，先開口：“人長大了話變少了，阿茴就沒什么想說的？”

    沈茴便將此刻心里話說了出來——“以前哥哥總是穿白衣，原來穿紅衣這樣好看。”

    衛(wèi)珖微怔，有些意外地望了她一眼。

    沈茴還以為自己說錯話了，悄悄將目光移開。可她說的是真心話——他一身紅衣的樣子好耀目，忽然在她心里燎灼了一下。

    她很快就不能胡思亂想了，因為繡著龍鳳呈祥的正紅床幔落了下來。燭光隔著床幔照進來，視線里也是大喜的紅色。

    當衛(wèi)珖握住沈茴的手時，沈茴的心跳忽地開始跳得好快。她咬唇，在心里狠狠地罵自己——沈茴啊沈茴你能不能有點出息，才只是牽牽手而已，你臉紅心跳緊張什么呀！不可以這樣笨！

    她抬起眼睛望過去，紅色的視線里，她看見衛(wèi)珖垂著眼視線落在她的手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沈茴一瞬間回憶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她三歲的時候，正被病痛折磨的某一日懷光哥哥神明般忽然出現(xiàn)。從那之后，懷光哥哥時不時會出現(xiàn)，每次都給她帶裹著糖的藥，還會給她講故事。再后來，她慢慢長大，他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現(xiàn)在她才明白這些年他是多忙……

    衛(wèi)珖將輕吻落在沈茴的指背，她所有的思緒頓時收回。她的指尖兒不受控制地顫了一下，衛(wèi)珖感覺到了，抬起眼睛望過來。

    沈茴懊惱地覺得自己表現(xiàn)得實在是太差了，分明她提前照著小冊子學過的！不可以這樣笨拙了！她鼓起勇氣湊過去，輕啄一下他的唇角。

    即使沒有鏡子，沈茴也曉得自己的臉必然紅透。她心想帳內(nèi)暖紅，許是能遮她泛紅的臉。她又怕藏不住，只好低著頭，慢慢往前挪，將臉埋在他的懷里。

    衛(wèi)珖摸摸她的頭，解衣握足搭在肩上欺身而入。知沈茴是初次，他稍微克制了一下，可還是將她弄疼了。她紅著眼睛斷斷續(xù)續(xù)地一會兒喊他哥哥一會兒又喚懷光哥哥，嗚咽間吐出一個疼字。

    他便停了。

    他將沈茴擁在懷里，安慰地一遍遍輕撫她微顫的脊背。他溫聲低語：“上次給你講的故事還沒講完。”

    沈茴哽咽著點頭，稀里糊涂地說：“哥哥講到狐妖走了，和尚日日在樹下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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