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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述似乎是遇到了相當棘手的案子，這些日子更是忙得沒日沒夜的，他來看非明常常是趕在住院部夜晚門禁之前，有時非明都睡著了，他會靜靜地陪她們一會兒。每次離開，他都會在非明的床邊放一個不一樣的小玩具。

    桔年太累了，好幾回，她靠著床頭柜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韓述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只有一次，她感覺到韓述給自己蓋上毯子，還有他的手很輕很輕地覆蓋在她的手上。桔年屏住呼吸，悄然等待著他的撤離，然而許久許久，久得她快要陷入另一場夢境，他的手還是小心翼翼的，沒有撫摸，沒有抓握，甚至一動也不敢動，就像飄浮在她手上的一片羽毛，只有溫度是真實的。直到桔年假裝在小寐中略略移動身子，不動聲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他默不作聲地待了一會兒，不久，病房門微微“吱呀”地開合，腳步聲才漸漸地遠了。

    唐業(yè)的辦公地點距離醫(yī)院頗近，所以他來得更容易一些，他在的時候，非明總是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唐叔叔，又看看姑姑，那老人精的樣子，好像她什么都懂，其實她什么也不懂。

    桔年一直思量著要把唐業(yè)墊付給醫(yī)院的錢還給他，為了非明的病，她已經(jīng)動用了韓述銀行卡里的錢，不管是不是出于本意，她和韓述之間著實有太多的糾葛。她和韓述，韓述和巫雨，巫雨和非明，到底誰欠誰的，怎么算也算不清了，這已經(jīng)夠復雜的了，唐業(yè)不應該再攪進來。正好平鳳還了桔年一些錢，加上自己手頭上的一些零碎，她正打算趁唐業(yè)來醫(yī)院，一道給他，誰知道偏偏那幾天，唐業(yè)都沒有出現(xiàn)。

    非明枕頭邊有一本《少年維特之煩惱》，是唐業(yè)送給她的，唐業(yè)每次來，都要給她念上一大段，非明等著故事的下文，于是也追著問：“唐叔叔跟韓述叔叔一樣要加班嗎？他們又不是同事，為什么會一樣忙？”

    冬至那天，桔年才接到唐業(yè)的電話。當時要不是來電中清清楚楚地顯示了對方的名字，桔年幾乎辨不出那個沙啞的聲音出自于唐業(yè)。

    唐業(yè)在電話那邊只是問候非明，寥寥幾句話，他中途幾次停下來咳嗽。桔年才想起他上次的重感冒一直都沒有徹底地好，病情纏綿反復，這會兒竟像是越來越嚴重了。她謝過了唐業(yè)的關心，也禁不住問了一句：“你還好吧？”

    唐業(yè)苦笑著說：“也沒什么大礙，只怪自己在感冒初期沒引起重視，想不到現(xiàn)在嚴重起來，連續(xù)兩天連班都上不了，一直在家休養(yǎng)，可燒一直都沒有退下去。”

    桔年也愛莫能助，本想說一聲讓他好好休息，誰知道話剛到嘴邊，就聽到電話那邊一聲脆響，原來唐業(yè)邊打電話邊往嘴里塞藥，暈暈沉沉之下，把水杯都摔破了。

    桔年當下不由得添了幾分擔心，連連追問他有沒有被碎玻璃割傷，可對方很快就傳來了斷線的忙音，再打過去已是無人接聽。

    這些年，桔年也沒有什么朋友，她信奉一個理念，人人獨善其身，管好自己，自求多福，那大家都清凈了。可唐業(yè)是個好人，也是少數(shù)能讓桔年安心泰然與之相處的對象，更何況他一直對她和非明關照有加，他現(xiàn)在這個樣子，桔年再置之不理，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時值下午兩點剛過，非明照例打著點滴沉沉入睡，桔年拜托隔壁床小朋友的外婆抽空替她照看一下非明，自己憑著記憶匆匆趕往唐業(yè)的住處。

    午后的公交車在交通要道上堵得厲害，等到桔年到得唐業(yè)家門口已是一小時后，她唯恐唐業(yè)出事，也不敢耽擱，抬手就去按門鈴。

    幾乎就在鈴聲響起的同時，門忽然朝內(nèi)側開了。桔年沒料到會這么快，連手都來不及收回。然而站在門后的年輕男人卻不是唐業(yè)，桔年匆匆掃了他一眼，覺得有幾分面熟，一時間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她以為是唐業(yè)的朋友，心里一松，笑了笑正想打個招呼，如果他沒事，自己就可以趕回醫(yī)院。沒料到那男子卻微瞇著眼睛打量了她許久，那神情伴隨著醒悟也漸漸冷了下來。他的眼神讓桔年如芒在背，正不知作何反應，他卻隨手一推，讓原本半掩的門洞開，桔年也看到了疲憊地靠坐在一張單人沙發(fā)上的唐業(yè)。

    “原來是這樣……”那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玳瑁眼鏡，笑容里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好啊，唐業(yè)，好，你真有本事……”

    隨著眼前男子的手勢和那種似曾相識的漠然眼神，桔年的記憶也逐漸復蘇，她想起來了，第一次遇上唐業(yè)的那個夜晚，她不是同樣跟這個男子狹路相逢嗎？她還記得他們在暗處糾纏撕扯的黑色影子，那種感覺讓她尷尬，仿佛自己又一次出現(xiàn)得不是時候，撞破了別人最不愿示人的隱秘。

    唐業(yè)在聽聞門口的動靜之后，從沙發(fā)上支起身子，看到桔年怯怯地立在門外的身影，眼里有了一絲光彩。他仿佛沒有聽到那個男子的話，自顧自地站了起來，略帶驚喜地說：“桔年，你怎么來了。”

    “呃……電話忽然斷了，我怕你出事就過來看看，沒事就好，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桔年匆匆說完，就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等等。”她沒料到唐業(yè)會站起來挽留，畢竟她知道他們的那些事情，而他確實對此又非常在意，所以他那一刻的急切讓她有些迷惑。

    “桔年，你不用急著走的。”唐業(yè)說。

    桔年似乎聽到一聲冷笑，頓時覺得頭皮有些發(fā)麻。她實在不愿意攪進別人的糾葛里，可事情偏偏事與愿違。

    她沒有回答，三個人的場面似乎陷入了僵局，然而隔著鏡片，那男子眼里的憤怒、懷疑和居高臨下的疏離依然讓她強烈地不自在。她甚至可以理解那個人，本以為他會當場發(fā)作，可是他只是回頭看了唐業(yè)一眼，淡淡地說了句：“你何必這樣，我本來也是打算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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