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死不掉,就活過來(1)-《許我向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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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年說:“死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死不掉,那就只有活過來。”
死不掉,那就只有活過來。
在牢里的那幾年,桔年也曾反復地對自己說過這句話。
離開牛肉面館后,桔年和朱小北在不遠處的岔路口揮手告別。桔年看著小北被路燈拉得修長的影子,平日里百無禁忌、爽利無比的女子,竟也有了幾分凄清的味道。桔年知道,也許小北此行的目的,不過是求個結(jié)局,而小北到底是個豁達的人,她終有一天能夠走出來,她需要的只是時間。
只有時間才是無敵的。
然而,當年桔年卻沒有贏得時間的寬恕。只怪事情發(fā)生得太過突然,她的小和尚就那么離開了,留給她整個天地的空茫。也許只是一秒鐘的時間,前一瞬,他還用最柔軟的聲音說:“你從來沒有說過”,頃刻之間就被無邊無際的血海覆蓋。她沒有任何防備,猶如在平坦的大道上一腳踏空,一切無跡可尋,就這么下墜,下墜……直至萬劫不復。噩夢接踵而來,一場接著一場,她哭不出,也緩不過來,因為她還來不及清醒。他走了,只剩下她,也回去了。
關(guān)于那幾年牢獄生涯的細節(jié),桔年很少跟人提起,即使是在給朱小北講述的故事里,她也只字不提。很多東西她不愿意說,是因為并不期待有人懂,就好像你永遠不要試圖讓一個健康的人去體會病床上滿溢的絕望,健康的人嘴里說“健康真的很重要”,其實一樣揮霍健康,不會真的了解疾患的苦痛。
包括桔年自己,其實都很少去回憶那一段光陰,她只知道一件事——世界上唯有兩樣東西是永遠不可逆轉(zhuǎn)的,一個是生命,另外一個是青春。許多東西都可以重來,樹葉枯了還會再綠,忘記的東西可以重新記起,可是人死了不會復活,青春走了也永遠不會再來一遍。巫雨活不過來了,謝桔年的青春也死在了十一年前。現(xiàn)在她刑滿釋放了,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二十九歲的單身女人,平淡地活著,舊時的波瀾和鐵窗里的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身上烙下明顯的印記。只是她在每個清晨醒過來,在陰涼的浴室里看著鏡子里依舊平滑緊致的肌膚,那雙眼睛告訴她,她再也不是當年的那個女孩了。
有一句人生格言說:上帝關(guān)了一扇門,就會給你開一扇窗。在監(jiān)獄的時候,桔年每次想起這句話,都會笑起來。監(jiān)室的門緊閉著,只留下一扇方寸大小的鐵窗,這不正印證了上帝的幽默感嗎?
監(jiān)獄里把剛送進來的囚犯稱作“新收”。“新收”是那個封閉的天地里最無助的群體,除了要經(jīng)歷入獄初的訓練和老犯人的“教育”,最難過的一關(guān)還是自己。沒有哪個原本自由的人在入獄后不會感覺到天地顛覆一般的絕望,你不再是個正常的人,不再是個有尊嚴的人,甚至都不再像是一個人。十二個人擠在一間狹小的囚室里,每天有著繁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勞役指標,難見天日的生活,心理扭曲的室友,嚴苛的獄警……“新收”們一進來就以淚洗面,甚至尋死覓活的不在少數(shù)。
在牛肉面館遇見朱小北之前,跟桔年坐在一起的平鳳,就是跟她同一批被收監(jiān)的。桔年當時不過是剛過十八歲,是監(jiān)獄里最年少的犯人之一,而平鳳比桔年還小一個月,瘦弱得像個十五六歲的孩子。那時,她們被關(guān)在同一個監(jiān)室,每天晚上,桔年都聽得見平鳳的哭聲。
桔年很少哭,她只是睡不著。
深夜里的監(jiān)獄是死一般的黑,沒有一絲光。桔年睡在最靠窗戶的鋪位,也看不到窗子的具體所在。她總是坐著,面朝著大概是窗戶的方向,聽著平鳳飲泣,靜靜地發(fā)呆。一個夜晚的時間有時過得很快,有時過得很慢,時間仿佛是沒有意義的。由于刑事訴訟的一系列程序,判決書正式下達的時候,桔年已經(jīng)在監(jiān)獄里度過了近三周的時間,接下來,她還有至少一千八百多個夜晚要這樣度過。
那個晚上,平鳳哭累了,漸漸睡去,桔年忽然聽到了從窗戶的方向傳來一陣輕微的碎響。她知道,那是昆蟲撲打翅膀的聲音。監(jiān)獄里有蒼蠅,有蚊子,有跳蚤,但都是一些小的蟲子,大一點兒的難得飛進來。聽那聲音,比蜻蜓、甲蟲什么的要微弱,但又比小飛蟲有力,徘徊掙扎著,總也找不到出口。桔年看不見它,她想,那也許是一只蝴蝶。一只從毛毛蟲艱難蛻變而成的蝴蝶,為什么不在花間徜徉,卻又回到這陽光照不到的角落?
巫雨,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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