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抵達劉家大院時,里頭正要開飯。 一張雕花的紅漆木桌,一葷一素一湯香撲撲擺著,側面透出劉家底氣不凡。劉大姐——劉招娣坐在桌邊,懷里的大胖娃娃吮著手指頭,沖著咸菜排骨咿咿呀呀地喊。 宋敬冬半只腳已經(jīng)踏進院門,遇上這幅場景,當即又收了回來。 不想劉招娣耳聰目明,一眼就瞧見了他。 “宋家兄弟來了?” 眉毛眼睛往上飛,她的驚喜絕不作假。扭頭喊廚房里盛飯的男人出來,自個兒則是抱著孩子站了起來,“來看房子的吧?正好前兩天沒事干,我閑得慌,把隔壁拾掇了一下。現(xiàn)在再帶你們看看去,絕對的入眼。” 為著房子的事兒,阿汀陸珣來過一回。宋敬冬后頭單獨來了一回,除了價格確實無所挑剔,便答應等爸媽來了,挑個日子再來敲定。 眼看著劉招娣手腳飛快拉開了抽屜,一圓圈數(shù)十把鑰匙都拿出來了,宋敬冬出聲制止,“劉姐不急,你們先吃飯吧,我待會再來。” 總不好打擾人家用飯。 “沒事沒事,要不了多少時候。” 劉招娣一副不以為然,再次催促自家男人。宋敬冬則是笑道:“真不急,其實我還餓著肚子。要不您給指個路,外面哪家飯館好吃,我填飽肚子再來。” 哎呀。 劉招娣輕拍腦袋,反應過來:”瞧我這笨頭笨腦的,這個點兒都忘了問你吃過飯沒。你劉大哥老說我生了娃娃忘性大,看來真有這么回事。” “還指什么路啊?不嫌棄劉姐家里寒磣,就進來湊合一頓。對了,小妹子來了沒?他們都說北通大學那個什么儀式弄得可氣派,要不是娃娃早上不肯醒,我真該抱他去長長見識。” 她只看到宋敬冬一個人站在門口。 因為宋家爹媽覺著不打招呼便浩浩蕩蕩上門去,是典型的農(nóng)村做派。故而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派兒子上門打探情況。 這會兒劉招娣熱情挽留,宋敬冬看了看爹媽以及兩個小丫頭,遠遠做了個攤手的表情表無奈。緊接著說:“不麻煩您了劉姐,我家爸媽妹妹都來了,還帶了個鄉(xiāng)下叔叔的女兒,人多,還是去飯館方便。” 是有點多。 劉招娣稍作猶豫,主意不改。 “好不容易來了我的地兒,哪能放你們去外頭呢?趕緊趕緊,今個兒不管房子不房子的,別讓他們在外頭杵著了。快進來坐著,讓你劉大哥去外頭買點飯菜,咱們熱熱鬧鬧吃頓飯!” 她是真的愿意招待宋家兄妹。這份心思掰開了揉碎了,有陸珣那份高價買房的用意,有對他們兄妹倆好的感激,還剩下不少純粹的喜愛。 話說到這程度,宋敬冬沒法子推脫。 劉家老爺子做完手術住著院,老太太陪著照料。兩家人滿打滿算八個人,拼了兩張桌子,又額外買來五盤菜,歡聲笑語確實是熱鬧。 “多吃點多吃點,沒幾個好菜別嫌棄啊。” 劉招娣給林雪春打了碗湯,叫得親熱:“雪春嫂子,我老早就想見見你,順道討點經(jīng),這兒女究竟是吃什么長大的,怎么就生得這么好?我家娃娃也想沾點福氣,你說該怎么養(yǎng)才對?” 她做出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分明在打趣兒。 兩個女子相差十九歲,沒想到意外的合拍,一見如故。林雪春那點初來乍到的忐忑完全被沖走了,挑了幾件兄妹倆年少的傻事來說,整頓飯的笑聲貫穿始末,沒斷過。 飯后劉招娣哄睡了兒子,領著他們出門。 隔壁的隔壁同時吱呀一聲,拉開門。 “紅雞蛋忘帶了,我回頭拿去。” 年輕女人還沒出門,便急煎煎往回走。還特意叮囑:“媽你站著別動,數(shù)五下我就來啊。” 沒人應聲。 倒是劉招娣翻著鑰匙比對鎖孔,一邊給林雪春夫妻做介紹:“共兩間宅子,朝向都很好,冬天光能照進屋子。你們且看看,要買要租都成,一年便宜兩百,只收八百,這個價兒絕對找不著更好的。不喜歡也沒事,咱們買賣不成仁義在嘛,交個朋友日后常來玩兒。” 阿汀左耳聽著劉大姐,右耳捕捉到敲敲打打的動靜。偏頭一看,原來是個年過九十的老太太,雙眼厚重地幾乎閉起來,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往前走。 她扶著門,跨過門檻兒。 拐杖頭在石頭臺階上摸索,一雙遭過罪的腳板小得出奇,中間部分高高隆起。撐不太住身子重量的模樣,一個踩不穩(wěn),整個人便往外翻。 眼看著要摔掉命了,她尖聲大喊:“章程程!” 這邊大家伙兒也脫口而出: “哇!” “小心啊!” 幸好阿汀離得近,伸長胳膊扶了一把。宋敬冬腿長步子大,攙扶住另一邊。 老太太半腳踩進閻王殿,險些見了牛頭馬面,驚魂未定,氣兒都喘不順了。老半天回過神來,有氣無力拍了拍兩個孩子的手背,直打哆嗦。 “媽,你沒事吧!” 名為章程程的女人慌忙跑了出來。 三十出頭的模樣,長著一張淹在人海里很難擇出來的普通臉蛋。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體型,長度寬度與宋敬冬相差無幾,好一個高大的女巨人。 只是肩膀縮得厲害,后背彎成蝦的弧度。仿佛想借此隱藏自個兒驚天動地的大骨架,結果顯得更笨重,活似年邁的熊。 粗聲粗氣喊著:“媽你沒碰到吧?沒事吧?” “你自個兒沒生眼睛看么?!” 老太太好生有力氣,吼聲堪比原地一下驚雷。 轉頭又在他們訝異的目光下朝阿汀笑笑,瞬間恢復成慈眉善目,“小姑娘,謝謝你啊。“ “不客氣。” 阿汀收回手,下一秒就見老太太抬起拐杖,使勁兒敲在章程程小腿上,“都怪你個笨手笨腳的賠錢貨!連個紅雞蛋都不曉得拿,我看你就是存心害我,害我!” “媽我沒——!” “頂嘴,我讓你頂嘴!” 那雙堆疊成多層眼皮猛得掀開,露出一雙渾濁的、血絲縱橫的老眼睛。她身材小得像個發(fā)育不良的孩子,但這拐杖一下一下的,打得章程程踉蹌連連,被門檻兒絆倒,反跌到院子里。 弄得他們這些局外人在一旁看著,冷眼旁觀不是,貿然勸阻、干預人家的家事也很不是。 “差不多行了吧?” 林雪春看不下去。 誰活在世上還不能丟三落四一回?人家都說了讓你站在原地等,你非不聽,差點摔著能怪誰?拿小輩出什么氣? 好多話堵在喉嚨口。冷不丁老太太的眼皮又合了起來。跟神秘的機關一樣,整個人切換回和氣的做派。 和氣得過分,皺巴巴笑起來:“大媳婦你不曉得事兒,這女子心腸壞得狠,就盼著我老婆子死,手里搶房契呢。” 夾著家庭糾紛,林雪春不說話了,省得白惹一身腥。 劉招娣轉開了鎖,拉著她走進去,也是不建議她摻和別人家事的意思。 “走了。” 宋于秋把一雙兒女推進門,看了看那笑吟吟的老婆子,以及瑟瑟縮縮的章程程,把門帶上。 外面打罵聲驟起,劉招娣嘆氣:“母女倆不曉得犯什么沖,日日逮住點把柄就要吵鬧。” “不是婆媳?”林雪春提起眉毛。 “女兒嫁出去四五年,不知怎么回來娘家住了。有人說她家男人在外頭養(yǎng)小媳婦,有人說是男人打媳婦,沒個準話。總之這章老太太怪得很,外頭人人稱好,獨獨對這個大女兒不滿意,養(yǎng)了三十年沒一天不找茬的。” “為的什么?” “不為什么,許是不愛閨女吧。” 劉招娣咋舌:“不過我家婆婆說這章程程也不是省油的燈,我與她來往不多,看不出什么。只能提點你一句,要是住這兒,別搭理他們家就好。嫁出去的女兒不會在家多住的,耍個性子等她男人來了,自然就接回去了。” “我自家還顧不過來,才沒空管別人家的閑事。”多管閑事的苦頭沒吃夠么?做好人要分值當不值當,瞎做好人早晚害死自己。 林雪春如是想著,走進院子里。 這宅院挺好。王君孩子心性,看得哇哇叫,說這里又寬敞又明亮,能抵上村里好幾戶人家的房屋。 阿汀帶她去看鑲嵌著水藍色瓷磚的衛(wèi)生間,有簾子有舊浴缸。玻璃彩窗色澤斑斕,洋得特別漂亮,她還笑嘻嘻說這輩子在這種衛(wèi)生間里洗個澡,死而無憾了。 林雪春中意前頭的小菜園子,宋敬冬喜歡房間大,能專門留一間當書房,給他收集書本掛書法。至于宋于秋。 他口上不言不語,眼睛直盯著院子看。 林雪春看在眼里,覺得年租八百在北通稱不上貴。利落拿了主意,到隔壁簽掉租憑合同,再回來仔細整理屋子。 提水的提水,擰抹布的擰抹布,還有掃地拖地的。五個人不多不少,連大掃除都能掃出新屋新氣象的好氛圍來。 窗戶頂上灰蒙蒙的,林雪春搬著椅子喊:“冬子,來把那塊窗子給擦了,灰不溜秋跟耗子似的,老不吉利。” “這還能扯上吉利不吉利?” 年輕男丁宋敬冬成為大掃除中的主力,搬不動的碰不著的都喊他。他這人好就好在脾氣,永遠笑笑的,隨叫隨到。 在父母兄妹面前還有點恰到好處的孩子氣,手指頭沾著水,朝阿汀灰一塊白一塊的臉上灑。笑道:“你也灰不溜秋小耗子,哥好心給你擦擦啊。” “不要不要,你走開。” 阿汀低頭躲他的捉弄。 “趕緊的!” 兄妹倆小時候打得天翻地覆,后來情況大逆轉。阿汀乖順得很,但她越乖順,宋敬冬越愛沒事欺負她一下,這壞毛病死活不帶改。 林雪春在他背上拍兩下,權當給女兒出氣:“就知道犯手賤,大老爺們欺負妹妹丟不丟人?丟不丟人啊?以后娶個媳婦也這樣,看人家爹媽怎么收拾你!” “疼疼疼。” “啊我骨頭斷了。” 宋敬冬沒臉沒皮地叫喚,找阿汀求救。 他很能扮委屈,這套路玩上千百遍,阿汀一雙眼睛看透太多。不理他。 宋敬冬揣著一臉悲傷:“別人都說丫頭片子小時后粘著哥哥,長大就沒良心,翻臉不認人了。我本來不信,沒想到她真能沒良心,看著我被打死,連句好話都不幫我說。狠心,好狠心的小丫頭。” “我太傷心了。” “這片心都傷透了,了無生趣,出家當和尚算了。” 說起來還沒完沒了了,堪比蚊子嗡嗡嗡在耳邊繚繞。林雪春忍無可忍掐他一把:“少給我唧唧歪歪的,大老爺們廢話那么多!煩死了!” “明天我就去打聽哪里缺和尚!” 林雪春毫不猶豫:“去去去趕緊去!” 宋敬冬瞅著她,有點兒委屈:“要不你再勸勸我?” “不勸!” “真不勸啊?” 親媽不為所動,并且冷血無情道:“閉嘴!” 其余三人看著都搖頭笑。 洗著洗著,林雪春想起一茬:“農(nóng)歷什么日子了?” “七月二七了。” 七月二九是宋于秋生辰,往前數(shù)二十多年,大多用一碗長壽面直接解決。去年家里日子好過些,便跟王家夫妻燒了幾個菜,小辦了一場。 “今年撞上搬家酒了。合著辦嫌客不親,分開辦又沒多少人能請。”林雪春皺了皺眉,揚聲問:“宋于秋,你要分開還是合著啊?” “分開。” 那邊正在提水桶,粗啞作答。這邊林雪春擰抹布,低聲嘖嘖:“瞧他給慣的,都開始爭排面了。” 又問:“后天晚上把你的桌先給安排了。在外頭還是家里辦啊?” “家里燒點菜。” 宋于秋面上沒有表情,猜不透是老早想好的,還是一時興起。忽然就說:“算上陸珣。” 阿汀腦袋瓜子一抬,眼睛眨眨。所有人雙手停住,不約而同去觀察林雪春的反應。 她被看的滿臉古怪,兇巴巴瞪回來:“都盯著我瞅什么?能瞅出花來,還是有金元寶?” 瞅您讓不讓陸珣來呀。 孩子們的目光特別鮮明,林雪春別過眼睛,“腿長在他身上,我還能不讓他來?那小子次次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什么時候問過我?” “你把門給堵上,他就不能來了嘛。”宋敬冬笑意明顯。 “做什么要堵門?” 林雪春拔高嗓門:“怎么的,好人都給你們做,就我一個去堵著門唱//白//臉?我不干這事兒,你們愛誰誰干,我拔后院雜草去。” 她三步并作兩步走,后頭慢慢冒出王君一句低聲:“雪春姨這是嘴硬心軟吧?” “是吧?”宋敬冬捏著下巴,意味深長。 “是的。” 阿汀點點頭。 “她臉皮薄,脾氣沖,但沒壞心。” 宋于秋突如其來給說了句好話,頗有袒護的意思。三個大小孩交換目光,偷偷捂著嘴巴笑。 “要你說。” 林雪春背對著后門,腳踢雜草,大大不滿地哼了一聲,“有本事當著我面說啊,悶葫蘆。” 但嘴角是微微翹著的。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