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歸客-《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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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這是當初炸陵的時辰。
三聲炸響,炸破的不僅是大燕命脈所系的至高皇陵,也是這個男人這一生所有的希望和寄托。
從此他永陷痛苦自責煉獄,生生死死,不得解脫。
他不惜為天下所指,他不惜毀自己一脈祖墳,他不惜傾覆這世間倫理承受這人間苛責,只為求得她一線生機,到頭來天公弄人,他竟成親手置她死地兇手,皇陵層層垮塌,斷絕她的生機,也斷絕了他心底最后一絲星火。
他從此落了這夜夢而醒的習慣,落了這心口絞痛的毛病,長達一年的纏綿病榻,日日夜夜的自我折磨,即使最后他為責任為報仇不得不勉力站起,但戕心自責永無止境,他看見屬于她的東西都會立即發病,冷汗涔涔,她屢次要撤掉這些東西,他卻堅持不肯,他喃喃說——不能忘卻,他要贖罪。
贖罪……何罪之有?
戚真思按住心口,自嘲地笑了笑——神經了,好像心絞痛也會傳染?
知道他將無眠,她將枕頭墊在他身后,給他拿來軍報,點起燈,手指觸及他的背脊,心中微微一痛——他瘦了許多,還在一直瘦下去。
這幾年她一直貼身照顧他,親密不避行跡。她無心避,而他纏綿病榻也管不到這些,以至于當他基本痊愈后,朝臣們開始動起心思,說皇后病重多年無育,連影子都瞅不見,求立戚真思為貴妃。
接到奏章那一刻他瞠目苦笑,當即喚她前來,群臣愕然,見她坦然而來,瞥一眼那奏章,隨手一拋,扔到了香爐里。
大不韙的舉動,他卻笑了。
她背對他難得的笑容,一字字道:“戚真思昔年立誓,對陛下生死相隨,但永不涉男女情愛,諸位大人,從此后不必庸人自擾。”群臣剛剛悵然若失嘆息,她又道,“戚真思為誓所困,做不得陛下妃妾,卻因為生性奇妒,也見不得陛下另納妃妾,諸位大人如果有自家女兒孫女妹妹姨媽欲待自薦,請務必從今日起勤練武功,以備入宮后,隨時防備真思妒火沖頭神智失控,出手誤殺。”
似是玩笑,卻絕非玩笑,朝堂之上殺氣凜冽,群臣瞠目結舌——古往今來,就沒見有人在朝堂之上說出這種話來,公然威脅,不嫁人卻又不給人娶,世上有這么霸道的人?
偏偏這霸道的人,是陛下第一寵信,在朝堂上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竟然還得陛下微笑贊許。
群臣凜然,從此無人再提立妃一事。
而她“毒婦妒婦”之名也傳遍朝中內外。
戚真思微微苦笑,名聲再差又如何?這一生終究是不打算嫁了,便為他們,拋了這浮名如許又如何?
人但有能為他人所用,總還不算太差。
“天快亮了。”她淡淡看向西北方向,那里,大慶和西鄂聯軍,死死圍住了這座山谷。
五丈營地形特殊,形如漏斗,飛鳥難渡,是堯國邊境最險之地,出口只在西北處,現在那里,被敵軍困住。
而他只有護衛三千,面對敵人十萬大軍,看起來已經是死局。
“如果不出意外,天亮之后,他們會發起總攻。”納蘭述淡淡笑,“南境邊軍已經日夜兼程往五丈營而來,他們不敢等下去。”
“你確定沈夢沉在軍中?”
“應該在,這種審慎陰毒風格,實在有他的手筆。”納蘭述輕輕揉著眉心,“但也不排除主戰將領一直在貫徹他的命令。”
“你何必……”
戚真思一句話沒說出來,說出來也知道他不會聽。
何必如此冒險?何必以身為餌?何必這般心急?
所謂皇帝視察南境,所謂中伏被困,所謂危機一線,說到底,只不過是這個男人不惜悍然以自身為餌,引生死大敵決戰邊境,想要將這一生恩怨就此了結罷了!
這個計劃,群臣是不知道的,群臣真的以為他們的皇帝被困五丈營,納蘭述將保密計劃做得很好,只有戚真思等寥寥數名親信知道真相。
江山作注,如此瘋狂!
戚真思輕輕嘆息。
三年來納蘭述除了第一年重病之外,之后便好像恢復如常,唯有她知道,自我痛恨的火焰日復一日在他生命里燃燒,一日無休,他是如此沉靜,沉靜地主持朝務,沉靜地平定內亂,沉靜地掌控局勢,沉靜地積蓄力量,用最鐵血最殺戮的手腕,強勢壓下國內一切蠢動的反抗勢力。
然而那不過是因為責任未成而已。
他為了自身的背負,煎熬到了今天,這樣長久苦痛絕望的折磨,三年已經到了極限。
沈夢沉這幾年也在一直積蓄力量,幾次被納蘭述引誘而不出,似乎也在等待一個時機,而納蘭述,已經等不得了。
他認為納蘭君讓已經和君珂一起死在皇陵之下,大燕之仇也算報了,他唯一的仇人就剩下了沈夢沉,他要在離開之前,先除掉他!
殺了沈夢沉,若他不死,他就去皇陵山下的墓園長住,實現當初伴她一生的諾言。
至于堯國皇位?誰愛操心誰操心去。
戚真思將軍報整理好,微微出神,她了解納蘭述,他從來就不是熱衷權位的人,若他熱衷,根本沒有納蘭遷上位的機會,也就沒有后來冀北成王府的一系列事件。
他坐在那皇位上,只是因為,他需要那樣的位置,需要掌握屬于他的力量,完成他最后的夙愿。
“天亮了。”納蘭述也在輕輕嘆息,此刻他眉宇之間,才隱隱浮現一絲疲倦,“真思,無論沈夢沉是否親身到來,但毋庸置疑,他大慶最精銳的主力在此。三年來我們在大慶造的勢,已經使他不敢輕易使用原冀北之軍,如果今日一役,能將這十萬軍全殲,從此后沈夢沉便無立足之本,毀滅大慶不過朝夕之事。真思,你知道我們之后的布置,堯羽和黃沙,應該已經在回路上攔截,務必將他們拖死在邊境之前。如果……”他頓了頓,終究平靜地道,“如果這樣他還能活著,那么后面的事,便交給你了。”
戚真思眼眸一閃,看定他的眼睛,“陛下是在交待遺言么?”
“我怎么會死?”納蘭述淡淡道,“我還要陪她一輩子的。”
“現在,我們突圍。”將手中書卷一擲,納蘭述還是那淡淡的疲倦的笑,當先向外走去。
晨曦削薄黑暗,剪影出他的輪廓,清瘦的肩胛,承載著一地江山,萬里血火。
“你真的要親自去。”
“當然。”
“你真的……”戚真思咬牙,“不讓伏兵現在靠近?要知道這樣很危險,萬一有所閃失,根本來不及援救。”
“靠得太近一旦被發覺,那此行就毫無意義。放心,他們位置不遠。”納蘭述披起輕甲,“不必多言,我意已決。”
三千護衛已經在谷口集結,被困七日,這些皇家精銳依舊意氣不墮,鐵甲光寒,標槍挺立,明知前路未卜,而神態自如。
他們年輕肅穆的面孔,崇敬地望著他們淡定如初的年輕皇帝,正是因為納蘭述的從容,護衛們才不知畏懼。
納蘭述此行為了徹底麻痹敵人,故意沒有帶所有的嫡系精銳,一個月前,因為北方大旱流民鬧事占山為王,熟悉北路地形的堯羽被派去剿匪;三個月前,黃沙軍撤出皇宮,和西路邊軍換防;而半年前,血烈軍成立京畿大營,向來不出京城百里范圍;納蘭述不動聲色將自己的精銳打發了出去,只帶了新進訓練的皇家侍衛出行,這讓大慶打消了疑慮,放心大膽地利用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前來偷襲。
納蘭述目光溫和地在那些英氣勃勃的面孔上掃過,心中涌起微微的歉意,這些蒙在鼓中的士兵,他們將和他一樣,成為誘餌,在接下來的戰斗中,他們將大批死去,熱血染紅土地,而他,是親手送他們走上死路的人。
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國之基,更是血流漂杵。
納蘭述默默閉上眼睛。
對不住了,兄弟們。
不過,我會陪你們一起……
他又看看戚真思,女子背影也十分的瘦,渾身肌肉繃緊,一副備戰姿態。
看著她,他的眼神微微溫軟,如果說這件事里他還對一個人有歉意,那就是真思。
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啊……
那些相伴的日夜,那一年重病輾轉的陪護,渾渾噩噩里,她堅定而兇氣凜然的眸子,并不隨他的逃避而逃避,刀一般刺入他的心深處,挖出腐肉,激出新血,逼他痛徹心扉之后,再決然面對。
真思,終將欺騙你……
“我的兒郎們。”納蘭述緩緩抬手,指著對面黑壓壓的敵軍,“敵人已經闖入了國境,將朕逼迫在這尺寸之地,連日來用盡詭計,欲圖逼我等,以三千對十萬,出戰。”
護衛們露出悲憤之色,確實,自從被包圍后,大慶那邊伎倆重重,一直在試圖逼他們驚慌突圍。
“援軍已經來了,但五丈營不可以進入,出去的路,還是要靠我們自己殺出去。”納蘭述森然道,“所以,今日,朕要讓你們去死!”
護衛們神情似有震動,但仍標槍般挺立。
“不過!”納蘭述提高聲音,殺氣凜然,“朕也在這里,一國之君不可辱,誰也別想逐朕如喪家犬,今日五丈營谷口,要么,沖出去,要么,朕陪你們一起死!”
“陛下!”
護衛震驚,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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