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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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是染血的劍,身前有穿心的人,對面有兩個“纖纖弱質”,一個“被辱驚極暈去”,一個披頭散發指著她哭喊控訴,四面涌來的護衛兵丁衙役們,所有的眼光都震驚、懷疑、憎惡、恐懼,齊齊向她襲來。
有那么一瞬間,君珂自己都被對方精湛的演技給折服了……瞧姜郡主暈得多及時!瞧那侍女唱做念打俱佳,一番顛倒黑白的謊言,倉促間天衣無縫!
她低頭看看腳下少年,他的蒙面巾在跌落時已經脫落,露出蒼白容顏,臉上震驚至不可置信的神態還在,凝固如面具。那一劍十分狠辣精準,正是心臟位置,一攤鮮血在君珂腳下慢慢沉積,映出四面人眾生相。
“朱公子!”人們紛紛驚呼,君珂閉上眼,嘆氣……是的,都認識他。
武舉前五甲,凌云院高材生,武門將軍世家之后,朱光。
“她撒謊!她撒謊!”被這一連串驚變給驚得呆住的向正儀終于反應了過來,怒極大呼,“明明是她殺的!是姜云澤和朱光有奸情,被我撞破,她們就殺了朱光!”
她怒指那侍女,那侍女此刻全無剛才殺人的凌厲狠辣之氣,面色蒼白,神情嬌弱,并不和向正儀爭辯,對她的指控只是垂淚不語,完全一副“你是公主你勢大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的姿態。
眾人看看那兩人備受摧殘我見猶憐,再看看向正儀……一身酒氣,披頭散發,抓刀拿劍,兇悍狠厲,再加上她以往我行我素的名聲,和最近對姜云澤的傳為笑談的逼迫,俱都默默搖頭。
你叫人想信你都難!
“你這……你這……”向正儀一轉眼看見眾人眼光,頓知指控無效,氣得渾身發抖,卻說不出一句惡毒的話,抬腳就對那侍女踢過去,“我殺了你……”
那侍女不閃不避,一副驚嚇得呆住不知動作的模樣,眼底卻閃過一絲竊喜。
“啪。”
一支手臂及時下沉,半空里格住了她兇猛抬起的腿勢。
“你!”向正儀氣勢洶洶嚷了半聲,看見攔阻她的人的眼神,停住了。
“公主,誰是誰非何必在此處置辯?”君珂眼神里的怒色已去,金光暗隱,看著地下的朱光,“難道不應該先救朱公子嗎?”
“朱公子已經被你們一劍穿心……死定了……天啊……太可怕了……”那侍女撲上前來,似乎要抱起朱光的身體,“你這惡毒的女人,明明一劍殺了他,還要……”
“砰。”
君珂一抬腳,便將她踢了出去。
那侍女乍然被踢,身子懸空,練武者自有久經鍛煉的本能,下意識便要一個翻身自救,誰知此時被嬤嬤們護住的姜云澤忽然微微低吟,那侍女猛然一醒,做到一半的動作僵住,放任自己落了下來。
她原以為自己要重重落地,正好給君珂再扣一個罪名,誰知她即將栽落的時候,忽然身子一輕一轉,最后還是腳跟落地站穩……君珂既然攔下向正儀對她出手,以免落人口實,怎么會自己當真踢傷她?早已留了巧勁。
見她沒有施展出武功,君珂眼底閃過一絲可惜,那侍女站穩腳跟,立即又想撲過來,哭叫,“眾位官爺,你們就眼看著我們姜府,被人欺辱嗎?”
“真是口齒伶俐丫頭。”君珂冷笑,“不過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頭,又一直沒有靠近朱公子,怎么知道他一劍穿心?這大晚上,燈光不顯,你認得心臟的位置?”
那侍女一呆。
“我要求先救朱公子,你在這里唧唧歪歪一再攔阻,你又是什么居心?”君珂上前扶起朱光,看著他的傷口,眼神一閃。
“你貓哭耗子假好心!”那侍女哭泣,“你殺了人,你還會救他?就算朱公子還有一分生機,到你手里也是必死無疑!”
“哦?如果我能救活他呢?”
那侍女霍然抬頭,一時間連反駁都忘記了。
隨即她臉色便恢復了鎮定……那一劍穿心而過,大羅金仙也救不活!
燕京府、刑部、和九城兵馬司的人此刻都已經來齊,正面面相覷,心中猶豫,今晚命案牽扯的三家,一家是左相府邸、一家是正儀公主、一家是朱將軍府,竟然是一家都得罪不起,雖然被指殺人的是君珂,但神眼君珂最近也是炙手可熱,自身四品供奉,身后靠山雄厚,這要如何處置才算得當?聽見君珂這一句,頓時一喜,燕京府一個推官立即道:“君姑娘,無論如何此刻你嫌疑最大,但如果朱公子醒來,誰是誰非自然立刻明了,姑娘也是燕京名醫,不妨立刻施救。”
刑部一個主事緩緩道:“只是姑娘還是待罪之身……”
“我隨你們去。”君珂坦然道,“但請各位,一定要讓柳杏林大夫予以施救,除了他,無人可救朱公子。”
“可以。”
“胡扯!混賬!”向正儀驀然沖了過來,“誰要帶走她?誰敢帶走她?她是冤枉的!冤枉的!”
“公主。”燕京府的推官和刑部主事齊齊施禮,“您不要為難我們……”
“我也在這里。”向正儀指著自己鼻子,“這兩個女人也指控我威逼她們,你們怎么就沖著君珂去了?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今兒有種,連公主我一并逮了去,算你左相府的威風!就怕請進去了,你姜巍然一把老骨頭,不夠份量再請我們出來!”
燕京府和刑部的人面色尷尬,左相府里那些叫嚷著要處置的人們立刻不敢言聲,向正儀份量確實重,重到姜云澤也不敢對她動手,但這一根筋公主竟然忘記情敵對立,要和君珂一起坐牢,倒弄得所有人都下不來臺。
“公主,不要意氣用事。”一片死寂中君珂開了口,安慰地拍拍向正儀的手,“你進去了,我只怕更容易被人所趁,你得在外面為我張羅,救治朱公子的事就請托你了,請一定要告訴杏林,好好治,不要偏心。”
她說到“偏心”兩個字的時候,語氣加重,向正儀一怔,下意識地重復:“偏心……”
隱在暗處那侍女,臉色忽然變了變,猶疑地看了一眼朱光的傷口。
幾個燕京府的人將朱光抬起,跟隨進入公主府邸,還有幾人立在原地,等候君珂,君珂隨意地拍拍手,走了過去,那幾人有點尷尬有點不安地道:“君供奉,這個……”
坦然將手伸出去,君珂道:“我有武功,你們戴鐐吧。”
眾人松了口氣,就差沒千恩萬謝地給君珂戴上鐐銬,這些人嘴上說得客氣,手上卻絲毫不敢放松,棗子粗的鎖鏈套了四五層,遠不是當初納蘭君讓意思意思套個細細鎖鏈可比。
君珂挑挑眉,心想和燕京真是八字不合,這來了沒多久,刑具都領教好幾回了。
她立在黑暗里,微微揚頭,并無頹喪落魄之氣,向正儀有點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這少女乍逢大變,怎能有如此鎮定沉著。
她不知道,曾經剛穿越的君珂,也是個遇事慌亂頭腦空白的主,然而穿越一年多,經歷那許多欺詐陰謀和人心詭譎的君珂,已經漸漸明白,大變之前,慌亂于事無補,最快時機靜下心來,才能找到正確求生之路。
她必須有這樣的品質,因為,敵人都有!
比如姜云澤。
今晚對姜云澤,應該也是意外事件,她卻能在須臾之間定計,可以說當她被逼出來見情郎時,已經對之后一切不利狀況做了推測,并進行了安排,一旦發現不對,立即毫不猶豫動手!
燕京居,大不易。
她得活下去,就得穩住自己。
君珂在燕京府衙役的圍擁之下,走出幾步,忽然回身,看隱在暗影里的姜府人,看那眼神里閃動疑惑和得意之色的侍女。
那侍女一抬眼,迎上她目光,頓時心中一震……那樣的目光里,并無憤怒痛恨之色,反而有淡淡的憐憫、嘲弄、輕蔑和冷漠。
這不該是一個被冤枉指控殺人的人的眼神。
這似乎是一個萬事底定在心,掌握著翻盤的真相,在帷幄之中從容運籌,等著看自以為是的敵人最終笑話的勝利者的眼神。
那侍女的心,砰砰跳了起來,忍不住又對被搬走的朱光看了一眼。
那一劍……是穿了心……是穿了心嗎?
對面,君珂突然抬起手,重重疊疊的鐐銬聲響里,她哈哈一笑,將手背對自己心口,捶了捶。
這一錘鎖鏈交擊聲音清越,響在寂靜里,別人還不覺得什么,那侍女卻渾身一震,面色慘白。
君珂一捶之后,一言不發轉身便走,笑聲猶自在夜空回蕩,人人莫名其妙,以為她氣成失心瘋。
在她身后,卻有隱在暗影里的兩個人,相互交換了意味深長的眼光。
因為事出突然,燕京府刑部九城兵馬司來人卻又極快,導致君珂被帶走之后,京中各處才得到消息,最先趕過來的是納蘭述,但是也已經遲了一步。
納蘭述今晚原本是得了戚真思的通知,準備回去看安排在外的堯羽衛回報的各類信息的,聽說這事后,兩人連密報暗匣都沒來得及打開,當即匆匆趕來,到了公主府,見隔壁姜府已經恢復平靜,向公主府卻還燈火通明,等著柳杏林。
納蘭述臉色陰沉,卻沒有責怪向正儀,只說柳杏林不擅騎馬,速速派人去接,誰知接的人剛出門,就聽見蹄聲答答,轉頭一看,夜風里,一人披頭散發,穿了件幾近透明的睡袍模樣的家常衣服,策馬狂奔而來。
初夏夜風將那人沒扣好的衣襟掀起,隱約白色胸膛一閃一現……
納蘭述和向正儀目瞪口呆地看著……柳杏林出身醫學世家,自幼庭訓嚴厲,向來衣食住行都十分有規矩,肉不方不食,衣不整不見客,燕京人見慣他衣冠楚楚一絲不茍,哪里見過如此夜風中半裸奔的風情?
柳杏林幾乎是在公主府門口滾下馬的,他一下來向正儀便是一聲驚呼……柳杏林褲襠里,鮮血淋淋。
這位沒學過騎馬的世家公子,聽說君珂出事后,立即從床上爬起,隨便披了件衣服,從后院馬廄里隨便牽了一匹馬向外便奔,那馬沒有裝馬鞍,他也不知道,等他下馬,臀部和大腿早已被磨得鮮血淋淋。
柳杏林卻好像完全沒有感覺,連見禮都沒有,抓著藥箱一步跨進內堂,“人呢?人呢?”
“等等!”向正儀一把抓住他,把君珂的交代復述了一遍。
柳杏林怔了怔,想了想,眼底爆出喜色,趕緊進了朱光所在的廂房,一邊不客氣地將所有看守的人都攆出了室外,一邊砰一聲關上了房門。
一夜難熬的等待,朱將軍府也來了人,都在廳堂等著,納蘭述對戚真思招了招手,兩人走到一邊。
“看好那邊的動靜。”納蘭述對姜府方向努了努嘴,“有什么花招,不要攔,盡管讓她們去做。”
“嗯。”
“另外,把剩下所有在京的人都抽去保護小珂。絕不能讓她有一絲閃失。”
“府里不留幾個?”
“適當留人,府里機關無數,輕易也進不去人。”
“是。”
“我和朱將軍府的人談談。”納蘭述嘆口氣,“總得他們配合才好。”
“朱光……?”
“我剛才進去看過了。”納蘭述答非所問,神情凝重,“希望柳杏林足夠聰明,明白小珂的意思。”
納蘭述和戚真思對話的同時,一墻之隔,姜府內院,也有人在低低對話。
“你那一劍穿心而過,我看得明白,朱光萬無生理。”
“可是……假如,真的是偏心呢?”
“偏心?”那人微微沉吟,“世上當真有心生偏了的人?”
“婢子沒見過,可是婢子也聽說過,前朝就有一位偏心人,心生在另一邊,戰場上被長矛穿心而過,卻最終活了下來。”
“如果真是這樣……”那人微微嘆息,“寒蕊,那可真是你我運氣不佳。”
“婢子辦事不力,請小姐責罰!”
“這也怪不得你……我再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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