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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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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馬上騎士臉色鐵青,他從未想過,處理自家事,竟會擺在了這大街上;更沒想過,燕京這兩個大夫有如此殺氣和能力,一句話便要阻住自己的腳步!

    然而今日事怎能任這兩個大夫處理?這賤人不守婦道,居然還要在這繁華鬧事之內現眼,不把她趕緊抓回去,難道還等著家族顏面掃地嗎?

    “都給我閉嘴!”他霍然轉身,聲音咆哮,“布圍內是我族中婦人,我府中自然對其有全權處置之權,誰若再敢多嘴,全部拿了送燕京府!”

    四面都靜了靜,百姓畏懼官府由來已久,再說世家大族處置自己族中婦人那是天經地義,誰干涉反而不占理,眾人都沉默下來,那中年男子下馬,一腳啪地將木牌踢碎,冷然道:“進去!”

    “哎喲喂呀你要干嘛……”驀然一聲高叫,打斷了這人的命令,隨即一個花花綠綠的婦人奔了過來,蒙著個半邊臉,張牙舞爪直奔布圍前,也不理這批殺氣騰騰衛士,也不沖入布圍,抓撓著個布邊就在那喊起來,“哎喲我的姐姐喲,你咋個在這里喲,妹妹我好容易聽說名醫帶你上京來看,誰知道你命道好,名醫先來給你就地診治了喲!”

    她這一喊,騎士們一呆,燕京百姓們一呆。

    一個病人,兩家認?

    人們還沒反應過來,唰拉一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一堆“鄉下男女”,都穿得花哨妖艷,包著紅黃藍綠各式花圍巾,都奔到布圍前,抓住布圍,一陣亂嚷,有叫“大妹子”的,有喊“小妗子”的,有喚“隔鄰他二姨的”,有呼“四喜她大姑子的”,亂七八糟叫成一片。

    叫也罷了,這些人好死不死,全部擋在那群騎士面前。打滾的,撒潑的,跳腳的,撲地上哭的,一個屁股大的,順勢便坐在一個騎士靴子上,拍大腿喃喃哭訴“四喜她大姑子你沒好命啊,沒嫁上好人家啊,命苦攤上個惡病,你那口子還把治病的錢給賭光了啊……”拍一下大腿數落一句,數落一句擤一下鼻涕,擤一下鼻涕,便順手擦在那騎士褲腿上……

    一時間布圍前亂成菜市場,領頭男子氣得臉色鐵青,怒道:“哪里來的鄉下野人!在這里胡攪蠻纏!這明明是我府中……”

    “誰閑著沒事和你搶病人啊????”那最先奔過來的花衣裳女人唰一下跳起來,直問到他臉前,“這明明是我和我家那口子送上京來的我姐姐,路遇一個好心小姐答應載姐姐一程,我們跟在后面走慢點就遇上這事,奇了怪了,這年頭,金子銀子沒人搶著認,病人倒有人搶!”

    那領頭男子怔了怔,隨即怒指那扔在一邊的車輪,勃然道:“少給我天花亂墜地撒謊!這車輪明明是……”

    “這車輪咋啦?”那鄉下婦人大力一扭頭,招呼,“殺千刀的!把那車輪拿來給老爺看看,什么稀奇車輪,它認得你啊?你喊它答應你?。窟€是它看見你,就得喊聲哥???”

    “你……”

    這婦人一聲“殺千刀的”招呼她的“那口子”,立即有兩個男子大步上前去搬那車輪,個子矮點,面貌清秀,打扮也不夸張的那個少年,默默看看對面熊一般的男子,不言不語,拔刀就砍了過去。

    那熊一般的男子立即唰一下放下車輪,抱頭鼠竄,一邊跑一邊咕噥,“老大我說過我不能扮演你那口子的,現成的那口子你不讓他上,你不是逼小??澄颐础?

    熊般的大漢的咕噥自然沒人聽見,臨時搶到“那口子”扮演權的某人,默默將車輪抱了過去,花頭巾婦人瞟他一眼沒說話,這可不是拆穿的時辰。

    “大爺?!彼ξе擒囕啠斑@車輪有什么不對嗎?是不是和你長得像?是兄弟?”

    那領頭男子低頭一看,眼前一黑。

    不知何時,車輪輪轂上那金燦燦的鯉魚已經不見,被人用不知什么東西,畫了個丑得令人發指的豬頭……

    “放肆!”他勃然大怒,一腳就踢開那車輪,“你們這群故意搗亂生事的混賬,讓開!”

    一腳踢出,風聲虎虎,那婦人抱著車輪,頓時被踢得滾了出去,奇的是她抱著個車輪滾出去,姿態竟然還自然好看,半空里一個夸張的筋斗,然后直統統摔下來,摔下來之前還來得及把沉重的車輪扔在一邊,往地上一攤,四仰八叉,大叫“哎喲!”,然后頭一歪,舌頭一吐。

    “踢死人了呀……”熊般的大漢冒出來,此刻他成為了婦人她大伯子,“我弟妹被燕京強盜踢死啦……”

    婦人那面貌清秀的“那口子”,再次二話不說拔出刀,砍……

    騎士們被這群“鄉下男女”糾纏得無法,節節后退,外頭的喧囂,一陣陣傳到里頭來。

    外頭的喧囂傳入,里頭的人卻依舊保持安靜,柳杏林自然心無旁騖。君珂也一直肅然給他打下手,但微微咬著的唇角,還是泄露了一點她內心的情緒。

    她當然知道是誰來了。

    世上有這樣一群知己,未必夸過你贊過你哄過你勸過你,大多時候還是在損你玩你折磨你打擊你,然而當你真正有難,最先出現的,必然是他們。

    沒有比堯羽衛更深諳局勢的聰明人,他們知道君珂不僅要救人,還必須干凈利落不留后患地救人。這女子的身份和她身后的家族將會成為君珂日后的一大麻煩,救下她的命,還得救下她的未來,護住百年世家最看重的名聲,君珂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但君珂被迫長街救人,眾目睽睽,消息無法遮掩。到頭來那家大族為了顏面,不僅要處死這女子,還會視君珂為終身仇人。

    然而納蘭述麾下,狡獪機變第一的堯羽衛,可以。

    你說是你家的,我說是我家的;你說是你家不守婦道媳婦,我說是我家命運多舛的姐姐;你說這是燕京巨族夫人,我說這是我鄉下婦人;我敢在大街上和你搶病人,看誰玩得過誰!

    君珂在一懷激蕩的情緒里輕輕低頭,忍住即將落下的眼淚……世間只有堯羽衛,可以為她謀劃到如此!

    她只需救人,他們便能為她鋪平后路,掃除麻煩。

    有人步步為營,對她步步算計;便有人步步為營,為她步步開道。

    她加快了手中動作……堯羽衛這樣阻,也是分秒必爭,她必須加快速度!

    布圍外鬧得正不堪,更遠一點的地方,一條街的一個靜室內,有人也在鬧著一個人。

    “阿宣哥哥、大師、梵因、我的好兄弟……”七八個稱呼來回轉,喊的都是同一個人,“你幫幫我吧,幫幫容兒吧,二叔那房的人,早就看我們大房不順眼,今天容兒要是這樣被捉回去,那就死定了!阿宣哥哥,你既入了佛門,佛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怎可無動于衷呢?何況那還是你……還是你弟妹!”

    “弟妹?”靜室里光線黝暗,只有一朵玉蘭花明亮在視野里,香氣幽浮,花前那人抬起眼來,一瞬間玉蘭失色。

    “該是我哪位弟妹呢?”他輕輕道。

    跪在他面前的人,臉紅了紅,卻一把抓住他袖子,“哥哥,你的弟妹,你的親弟妹啊!”

    那男子面如冠玉,氣韻斯文,正是“燕京第一情種,風流而不下流”的韋家長房嫡子韋應。

    梵因無奈地看他一眼……這個親弟弟,和他一樣,心思不在家族大業。他早入空門,韋應卻誓要做人間情種,情種也罷了,主意竟然打到了二房的弟妹身上。

    韋家二房的嫡子,只有韋家人知道,那是個不能人道的天閹,但為了掩飾,還是娶了流花郡許氏的小姐,許氏是邊境郡的大家小姐出身,自有一番燕京女子不能有的風貌,不知怎的便入了韋應的眼。一個深閨寂寞,一個風流自許,漸漸便有了露水姻緣,隨即許氏得了“怪病”,腹痛腹瀉,因為許氏沒有懷孕過,自身病狀也不太像懷孕,兩人都沒當回事,不過依舊不敢用府里的大夫或者太醫,許氏便借出門進香為名,悄悄尋柳杏林看病,不想卻在大街上,先遇上了君珂。

    當然這不是巧合,然而此刻韋應是不知道的,這情種雖然窩邊草都吃,不太有品,但良心仍在,此刻抓著梵因,苦苦求他出面,救佳人一命。

    “今日不宜出門。”梵因指尖拈花,若有所思,“否則只怕……”

    “哎呀我的好弟弟,這燕京乃至天下,誰能動你一指頭呢?”韋應急得跳腳,忙忙地拉他起來,“去啊去啊,再遲二叔闖進去就來不及了!”

    梵因依舊皺著眉頭。他很少有這樣的表情,帶點茫然、帶點不安、帶點因為對世情宿命看透而引發的對未來的畏懼。他盯著虛空,目光里隱隱透出異色,仿佛看見踏出腳步的這一瞬間,有些宿命便已開啟,有些結局不可挽回。

    韋應卻已經不由分說,將他拽出門去,因為梵因太過顯眼,兩人從街道背面繞過去。

    此時布圍前,“被踢死”的鄉下婦人忙著吐舌頭,“鄉下婦人家的殺千刀”的,忙著耍刀,滿地里飛著撕落的花頭巾擠掉的爛草鞋,還有背了來甩在地上的臭雞蛋大白菜,被來來去去推推搡搡的人踩得一塌糊涂,燕京百姓興致盎然地看著,覺得有神眼君珂在的地方就是有好戲看呀就是有好戲看。

    “反了!反了!”那領頭男子臉色鐵青一陣咆哮,他先前接到告密,說逮到了大房的天大的丑聞,趕緊點了身邊的所有護衛奔了來,不想卻在這薄薄一道布圍前,被莫名其妙阻了又阻。眼看時辰不早,如果再耽擱下去,保不準大房請了梵因來,他淡淡一句話,他們二房奪權的希望就全盤落空。

    韋家掌權的大房子嗣不旺,也沒什么人才,但就因為梵因的存在,韋家長輩永遠不舍得放棄大房,二房早已積郁已久,如今哪里還耐得住。

    “給我闖……”心火上竄,他決然一揮手,“生死不計!”

    騎士們鏗然拔刀,雪亮的刀尖在日光下劃出凌厲的長虹。

    “京城貴族要草菅人命啦!”那“死了”的婦人突然一骨碌爬起來,招手呼喚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們,“咱們鄉下人也沒什么辦法,也就昨晚蒜頭吃得多,給我放……臭死不計!”

    她一聲令下,鄉下男女們迅速奔近,排成一排,屁股對著揮刀沖前的騎士們,迅速掀開自己的花花綠綠的袍子,將肩膀上背著的一個古怪瓶子的噴頭,向后一轉,然后齊齊一拉腰間的鐵絲……

    “噗……”

    當真宛如巨屁一響,瞬間沖出無可形容的刺鼻氣體,辣、酸、臭、沖!迎面聞到的騎士齊齊捂臉捂鼻,倉皇退后連連咳嗽,手中鋼刀噼里啪啦墜了一地。

    一時白霧騰空,辣味沖天,滿城騎士齊解甲,燕京百姓同遭殃,整條大街之上,都是一片猛烈嗆咳嘔吐之聲……

    早已提前捂住了鼻子的堯羽衛們,眉飛色舞,互相擊掌。

    辣椒水第一波,完勝!

    辣椒水完勝的那一刻,馬車內手術也已經做好。君珂看著沉沉睡去的女子,皺眉道:“外面堵得那么死,這樣出去也是不行的,怎么樣把她給不動聲色送回去呢?”

    她剛提出這個問題,就聽見拆墻之聲,掀開車簾一看,馬車靠著的那一面墻,不知何時已經被拆了個大洞,洞里探出許新子的大頭,笑嘻嘻向她招手。

    君珂熱淚盈眶……世上有堯羽衛這種存在,納蘭述果然是最幸福的人!

    她抱起那女子,將她從洞中送了出去,洞外停著一輛馬車,眾人正要將她往車上送,忽然有幾人快步趕來,當先一人正是韋應。

    他一眼看見昏迷的女子,一驚之后便是一喜,向君珂長揖,“多謝君姑娘仗義相救!從今以后,君姑娘但有差遣,韋應萬死不辭!”說完便來接許氏。

    君珂怔了怔,還在猶豫,忽聽一人道:“今日勞煩君姑娘。”

    那人聲音華麗,如名貴絲綢拂過瑩潤瓷器,聽來熨貼入心底,君珂聽見他的聲音,本有些燥亂的心,立即安定下來。

    街角緩緩轉過一個人,清透的衣袂飛舞在淡藍的天際和深青的屋瓦背景里,清爽得像一抹剛被雷雨洗干凈的云。

    他生來予人安定的力量,看見他就像瞳孔得到天光的清洗。

    君珂對他微微笑起來,明白他的意思,他謝她救人一命,也謝她苦心維持了許氏和韋家的顏面。這方外高士,雖已不愿涉塵世,對家族,卻還是有一份牽掛在。

    圍墻外突然傳來喧囂,看來那邊辣椒彈風波已過,韋家二房的已經緩過氣來,怒不可遏一揮手,大叫:“給我進去!進去!”

    堯羽衛終究不能和韋家當真打起來,算算時辰也差不多,許新子這邊已經打出暗號,戚真思一聲怪叫,“給我姐姐抓藥去!”瞬間做鳥獸散。

    這邊君珂臉色一變,一邊催促韋應,“快走!快走!盡量不動聲色把人送回府!”一邊唰一下抓住梵因就往墻里拖。

    梵因素來被人當神尊崇慣了,當朝皇帝,自家長輩,見他都客客氣氣,不敢褻瀆,什么時候遇見過這么個毫不客氣就拖拖拽拽的?一愣之下居然被她拽進墻洞里,一把推進了已經被柳杏林收拾干凈的車廂里。

    “你們韋府既然有人聞風而來,這車廂里必然要有個人替代?!本婧俸俚貙﹁笠蛐Γ斑@個人還必得是你韋家人才最好,我看來看去,韋應公子是不能的,還好還好,你來了。”

    說完不由梵因分說,一把將萬眾膜拜的神圣的龕里花推倒,“快,裝暈!”

    一轉身又抓住傻在一邊的柳杏林,“快,給他做人工呼吸!”

    說完拍手站一邊,心想喲呵腐女今兒得狼血沸騰了,多養眼多有愛的CP啊,木訥溫潤男小攻和圣潔慈悲男小受?嗷嗷景大波要是在就好了,她一定會熱淚盈眶暴走撓墻地!

    “啊我不我不我不我不我不……”誰知道向來對她予取予求的柳杏林,聽見這句就像被雷劈,霍地翻身跳開,神色恐慌地就像君珂在逼他欺師滅祖殺人越貨順帶變性三百回,“不行不行,這是梵因大師啊梵因大師啊……”

    君珂大急,要去抓他,誰知柳杏林跑得比兔子還快,轉眼便夠不著,而梵因也在苦笑搖頭起身,再眼角一瞥,看見布圍被一掀,天光一亮,那些氣勢洶洶地臉冒出……

    君珂剎那間什么都沒想,嗷一聲狼撲過去,壓在了梵因身上,頭一低……

    她本來只想錯位做個樣子,壓在梵因身上,做個人工呼吸的姿勢就行了,誰知梵因正在此時動了動臉。

    這一動,位置一偏,君珂落下的嘴唇,正壓在梵因的唇上!

    沖進來的韋府的人傻在那里。

    “小珂你怎么樣……”突然布圍一掀,一人快步進來,一邊走一邊道,“我剛從武威侯的席上拼命逃回來,那群混賬!你沒事吧?”

    四面安靜如死。

    他頭一抬,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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