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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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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有黑影啊……”話到唇邊半途改掉,她探頭探腦對那邊望,笑道,“你開玩笑吧,那墻那個角度,被擋著,又不是神眼,怎么可能看得見后面的東西?”

    她語氣坦蕩,一閃一閃的煙火里也看不出什么神情不對,這是和戚真思納蘭述混一起久了學來的“面不改色巋然不動假假真真以假亂真就是不真假面無敵”功。

    納蘭君讓眼底疑惑一閃而過,他確實是試探君珂,卻并沒有切實證據,只是心血來潮,當日君珂剖腹相救,君珂那時容貌未復,兩人只對話兩句,君珂還惡毒地動他傷處,他當時盡顧著痛,哪里注意到她的容貌言行,走的時候他還昏迷,對女神醫根本印象不深,然而那兩句對話還是給他留下了印象,不是語聲,而是說話的語氣和態度,那種“你若欺我不妨盡忍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的行事調調兒,和眼前的這姑娘,怎么看都有幾分相似。

    不過……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很明顯,女神醫丑得很,這是確鑿無疑的,和眼前的嬌俏少女,相差實在太大。

    他喝了一口酒,自嘲地笑了下……自己也知道懷疑得無稽不是么?剛才接到武威侯世子的接風邀約,本來他是從來不赴宴的,武威侯世子卻暗示他,他接待了一位貴客,正是太孫殿下欲待尋找之人,這才引得他心動應約,人都已經在武威侯府了,他還胡亂猜測眼前之人干什么。

    納蘭君讓不再問,君珂暗叫僥幸,偷偷看納蘭君讓眼神,納蘭君讓卻沒有望她,他出神地看著那處火光騰躍,看著歡呼歌樂的人影,看著星花爛漫橫光飛射,靜默不語,眼神里浮動著難言的情緒。

    君珂以為他要說上幾句羨慕什么的,平地上的喧鬧更映襯這崇仁宮幽黯冷清,這孤寂的人,看著別人的熱鬧,就不會心有觸動?誰知道納蘭君讓望了半晌,低頭喝一口酒,淡淡道:“升這么大火,鬧這么厲害,萬一被人改裝混進去,被殺了都沒人知道。”

    君珂氣得一樂,覺得和這人真是沒共同語言,她不樂意聽見人家說堯羽衛不是,立即反唇相譏,“那是平地,四周連樹木都被你砍光,一覽無余,誰能不動聲色就接近?何況他們選的那地勢,也是那塊位置里相對較高的一塊;而他們看似在游樂,但還是有一部分人……”

    她說到這里突然警覺,立即閉嘴……可不能把堯羽衛日常行事風格,都傻兮兮抖給這個敵我不明的人。

    納蘭君讓轉頭看她一眼,突然道:“你很護著他們,他們是你什么人?”

    君珂沉默一瞬,遠處煙花未散,在夜空呼嘯升騰光芒變幻,她的臉氣韻柔和,在變幻的星彩之下更覺得細而溫暖,讓人覺得四周的風也輕輕,月也靜靜,萬物歡喜,而心底愉悅。

    在納蘭君讓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君珂突然輕輕道:“朋友。”

    這兩個字輕柔如風,出口時卻似帶著力度,像扔出了磁石,瞬間吸引了這世上所有契合的磁極。

    君珂出口這兩個字時,心里也重了重,暖了暖。

    是的,朋友,這異世弱肉強食,強權至上。她原以為在這里注定孤涼,除了去拼命找自己的朋友,再也不會有自己的朋友,然而世事如此變化瞬息,未及一年,她真的將這兩個字,說出了口。

    這是幸福,不是么?

    君珂笑起來,眼角彎彎。

    納蘭君讓的手,忽然顫了顫。

    他見過君珂發怒、冷漠、惡搞,嘲笑,諸般種種表情,卻從未見過她這樣的笑,純凈摯誠,眸瞳里金光一閃,似要亮到人心底。

    這樣的笑,和剛才那句回答,忽然讓他不舒服,想要殺殺這滿溢的歡喜。

    “我不喜歡煙花。”他鬼使神差,突然開口。

    君珂笑意未去偏過頭,并不生氣,還擺出了一副傾聽的姿態。

    嗯,這人一定很久沒有和人說過心事,瞧這語氣生澀的,姑娘心情好,借個聽眾你。

    “姚德妃死于煙花下,那年正是元宵,皇祖父攜眾皇子宮眷上城樓與民同樂。”納蘭君讓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當時其余人都在帷幕之后,皇祖父帶領我父親和姚德妃在門樓上觀看底下游龍燈,父親立于皇祖父右側,德妃因為皇后抱病,代皇后位置,立皇祖父左側。本來站得好好的,不知怎的父親要下城樓去聽燕京提督匯報當晚布防事宜,姚德妃正在此時轉身為皇祖父奉茶,兩人相撞,德妃跌倒,父親將她扶了起來,慌亂之中竟然德妃站到了陛下右側。”

    “然后呢?”君珂聽得出神,心想換個位置也能搞出幺蛾子?又想這家伙到現在都沒自我介紹身份,不過聽這口氣,皇太孫?

    “然后父親離開,德妃也沒發覺。”納蘭君讓默然半晌接著道,“她倚著欄桿,看見一盞梅花燈特別精致,忍不住微微探身去看,就這么一探身,一道煙火平地而起,霎那間皇城煙華,人人仰首,等皇祖父贊嘆回首正要和姚德妃說話時,發現她已經倒在地下,額頭一支短箭,正中眉心。”

    君珂嘆了口氣,心想皇家生死,果然從來都是很簡單的事。

    “皇祖父當然震怒,此時才發現太子不在,而德妃站了太子位置,換句話說,被刺殺的原本應該是太子?德妃不過是代太子而死?為此皇祖父還認為父親受了驚嚇,好生對他撫慰。然而沒過幾天,朝中就流傳了另一個說法,說當時皇祖父那位置,在太子和德妃一撞后,也已經發生了改變,那一箭,原本是應該射向皇祖父的,只是德妃貪看花燈,探身出去做了擋箭牌而已,而當晚京城防衛,是我父親連同兵部和燕京府,提前半個月就開始布置的,一切由我父親負責。那些人說,如果不是太子安排,誰能在那樣固若金湯的防備中,飛箭向城樓?”

    “更糟的是,被殺的姚德妃,是姜太后的遠房侄女,皇三子的親生母妃,極得陛下寵愛,和病弱的沈皇后向來水火不容。宮中說法,皇后病弱,德妃獨大,就在等皇后什么時候病死好問鼎中宮,如今德妃的死和太子有牽扯,都說太子是想一箭雙雕,在為他母后去除勁敵,故布迷陣,讓人以為原本被刺殺的應該是他,好在將來得手后擺脫干系。”

    “然后呢?”

    納蘭君讓依舊沒什么情緒,“皇祖父震怒,父親體弱,嚇得重病一場,那是一段難熬的日子,到處都風傳著太子將要被廢,東宮人人自危,我當時三歲,每晚都要被叫起來,換個地方睡覺,我母妃精神緊張,抱著我赤腳滿宮奔走,覺得哪里都睡不安穩,經常這么一奔,就是一整夜。”

    君珂抿酒的動作,突然停了停。

    三歲孩子,在緊張惶恐的低氣壓里生活,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噩耗降臨,將驚恐的黑色籠罩在他頭頂。每夜每夜,他都會被驚惶的宮人和母親抱起,在空寂清冷的東宮里急促地奔跑,赤腳踏在空曠的回廊之上,染了塵灰的絲帶長長地拖曳在身后,他在那樣晃動的懷抱里,茫然睜大黝黑的眼睛。

    這是一種怎樣的刻骨銘心的黑色記憶。黑色的不是恐懼本身,而是恐懼存在那時段,無力拯救被動等待的壓抑。

    “后來我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納蘭君讓還是不看她,將壺中酒慢慢喝了第三口,然后喝干端上來的另一個杯子里的濃茶,淡淡道,“我不習慣在一個地方睡整晚,到那個時辰,我就要起來,換個地方才睡得著。”

    說完他將茶碗酒壺端端正正放好,直起身來,頭也不回下了殿頂,隱約聽見他吩咐護衛,“若燕京府和宮中有人來問煙花是怎么回事,就說是我放著玩樂。”

    “是。”

    君珂呆呆地望著他背影,心想,他下殿頂前最后一句話是什么意思?

    她霍然睜大眼睛。

    難道,這冰冷驕傲的家伙,是在向她解釋,一夜換兩次房間的原因?

    有必要么?

    她又不是他媽。

    君珂沒來由地覺得有點不安,抱膝坐在殿頂上想了想,覺得剖腹君其實也沒想象中那么討厭,他要留住她,也許真的只是因為寂寞,太寂寞。這么多年,他高高在上,沒有人違拗他,但也沒有人走近他,他也忘記被人走近的滋味,以至于她闖進,他便覺得新鮮。

    那么,還是不要耍他了吧?她都十七歲了,別這么幼稚了成不?就這么和他說明身份,然后各走各路,各回各家。

    她想到就不猶豫,站起來,沖著納蘭君讓的背影,正準備喊上一嗓子。

    “其實我是……”

    “我先前回來,接到安昌長公主家的世子邀約,說要為我接風,你明兒跟我去。”納蘭君讓的開口截斷了她的話,剛才傾訴時的平和接近剎那消失,還是那種令人討厭的冷漠的距離感,“明天去的都是貴胄王孫,你規矩些,好好伺候,不要給我丟臉。”

    君珂啪地一下砸碎了手中的酒壺。

    你妹!

    就知道死性不改!

    煙花整整放了一夜,硝煙的氣息一直彌漫到崇仁宮,天快亮的時候,崇仁宮殿頂,睡倒了抱著酒壺的君珂,她坦然高臥,沒有發覺身上多了條毯子。而平地帳篷里,更是四仰八叉睡了一地。

    快到中午的時候納蘭述從四仰八叉的人堆里醒來,覺得渾身都像被馬車碾過,他揉揉眼睛,從許新子屁股下抽出自己左腿,順便推開自己肚子上的戚真思的右腿,戚真思被他推得滾了個踉蹌,正落在一直堅持臉對著她睡的晏希懷里,晏希沒醒,卻下意識緊緊抱住,仿佛似有感應,他素來面無表情的臉上,竟奇跡般地露出一絲淡淡笑容。

    納蘭述好奇地蹲在晏希面前看了半晌……小希的笑容!

    然后他踩過一地睡得流口水的護衛,出了帳篷,負責警衛的魯海帶著他的護衛回過頭來,一夜沒睡,精神奕奕。

    在河邊隨意洗漱,換了件袍子,納蘭述上了他那花里胡哨騰云豹,揮揮手,道:“走咯。”

    堯羽衛齊相呼應。

    “走咯!”

    “看好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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