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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尚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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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聲音有點僵,但到底沒有發火的跡象:“……我沒有生氣,你不要這樣。我還沒有弄清楚……這到底怎么回事?如何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他真的被廢了?你沒有跟我開玩笑?”

    暮晚搖:“我也巴不得是玩笑啊!他跟戶部郎中家里的兒子搶女人……被人給廢了……”

    言尚眼睛看著她,溫潤又冷淡。

    暮晚搖便一咬牙說了實話:“不,不是搶女人。是那個人要女人,劉文吉去救,卻把自己折了進去……”

    言尚:“那殿下現在跑過來告訴我是什么意思?”

    暮晚搖:“是、是……劉文吉不聽我的勸阻,不顧自己還沒養好身子,就要進宮去。說怕夜長夢多,說一天都不能等……我、我就來告訴你了。你真的沒有生我的氣么?”

    她依然拉著他的手,想象中好像溫香軟玉能夠有點兒用。

    言尚心神混亂,又氣又急又悲之下,暮晚搖這點兒心思,又讓他覺得有些想笑。他手搭在她肩上,讓她不要折騰了。

    言尚:“你可有事后補救?”

    暮晚搖睜大圓眼,真的像只貓兒一般:“我做了啊!我也讓人去廢那些害他的人!就是戶部郎中那個老狐貍,把他兒子送出了長安,保住了他兒子。那老頭子又跑到太子面前大哭大鬧,我很生氣,自然去討道理……”

    言尚:“你討到了什么道理?”

    暮晚搖垂下視線,幾乎不敢對上言尚的眼睛。她拉著他的手也偷偷放下,卻被言尚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被他冰冷的手握住,他俯下臉,再次問她:“你討到了什么道理?”

    暮晚搖咬牙。

    半晌道:“你也知道我其實討不了什么道理,我只能利用此事為自己謀福利……我只能聽劉文吉的,將他送進宮。你要是因此怪我,你就怪吧。這不是我的錯!我沒錯!”

    她自我說服一般,一直重復她沒有錯。

    言尚松開她的手。

    然而她又急了,快哭了一般地重新去扯他袖子:“言二哥哥……”

    言尚:“殿下,我不生你的氣。你說劉兄要被你送進宮了,我能去看他最后一面么?路上,還請殿下詳細與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殿下話中有很多不詳之處,我真的不是怪罪殿下……我就是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樣的事。”

    言尚輕聲:“我想知道,劉兄是怎么被一步步逼到如今境況的。”

    他大腦中,再次想到劉相公聲如雷霆般的質問——一個圣人,各不得罪,如何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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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文吉坐在馬車中,即將進宮。

    他是丹陽公主府上送進宮的人,待遇也許能比旁的人好一些。但也要面對最侮辱人的檢查,要查是否凈身干凈。

    劉文吉坐在車中,閉著眼,蓋著被褥,昏昏欲睡。怕夜長夢多,他身體還未好,就要直接進宮。

    自凈身之后,他比以前怕冷了很多,如今蓋著這么厚的褥子,他仍在車中瑟瑟發抖。

    然而進了宮,沒有人相助,從下面一點點做起,只會比現在更苦。

    劉文吉淡漠著,想他都想清楚了。

    之前十八年的人生盡拋棄,就當自己從頭來過。他之前人生淺薄,看錯了太多事,太多人……十幾年的天才人生何其失敗。然而人如今重新翻章,他將作為一個廢人活著。

    不敢面朝家鄉父老,不敢面對舊日愛人……一切從頭開始。

    “劉兄!劉兄……文吉!”緩緩排隊進宮的車外,有人喚聲。

    那喚聲從遠而近,聲音漸漸清晰,坐在車中本面無表情的劉文吉,也一下子聽出了這是誰的聲音。他閉著眼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睜開了眼。又是喚聲一直追著,好一會兒,劉文吉才輕聲讓車夫停下馬車。

    劉文吉掀開車簾,看到騎馬而來的青袍少年郎,身后還跟隨著暮晚搖等人。

    劉文吉靜靜地看著言尚下馬,看那風采翩然的少年大步向這里走來。自來到長安,劉文吉一日日入塵埃,言尚的氣質卻一日日如珠玉……劉文吉人生的路越走越窄,言尚的路越走越寬。

    正好與在嶺南時完全反了過來。

    劉文吉漠然地想,上天的意旨,真是有趣啊。

    他垂下眼,掩去目中陰鷙。想那又如何?上天要他劉文吉一步步差,他偏不順天意。做了內宦又如何?又有什么值得被羞辱的?

    劉文吉緩緩下了馬車,本想冷淡地和言尚告個別,說聲再也不用見,讓言尚不要再想他了。

    卻是他才下車,暮晚搖從馬上躍下,便看到言尚一把抱住了劉文吉。

    劉文吉發愣。

    卻沒推開。

    言尚低聲:“我已經知道所有事了……是我不好,是我沒有將你留下。我本該強逼著你留在我府中,不要離開;哪怕你不喜,我也要告訴你長安和你想的不一樣。是我不好,是我沒有做到朋友該做的事,是我總忙著自己的事,忽略了你。你最痛苦的時候我沒有陪著你,沒有幫到你……

    “制考有什么意思,哪里比我的朋友更重要?是我錯了……”

    劉文吉空洞的眼中,忽然有了光,然后有了淚意。

    他唇顫了顫,想說什么,卻只是兩行淚流下。

    然而劉文吉搖頭,他一把推開言尚,握住言尚的手,卻只是搖頭,含淚不語。

    言尚!言尚!

    從來都把錯推到自己頭上的言尚!不管他如何做、都沒有怪過他的言尚!

    他們一起在嶺南讀書,一起在他父親的書房中背書,又一起從嶺南走來了長安……而今來送他的,還是只有言尚!

    劉文吉淚流不止,好半晌才說:“素臣,不管來日如何,我永不會怪你,你永遠是我的好友,好兄弟。”

    他流著淚說:“我知道你擅交際,你的朋友天南海北,所有人都喜歡你。你的好友多得是,我劉文吉不算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在心里給我留一個位置……記得我。”

    言尚目有痛意。

    他不忍看今日局面,不忍看好友淚流滿面的樣子。不忍看昔日意氣風發的人,落到如此下場。

    言尚道:“什么永遠記得你?你自然是我的友人。你又不是死了,你只是……進宮而已。日后我們必然還有再見的機會。文吉,好好活著,好好爭一番新天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然天下自有一線生機留給世人。自要去與天爭一爭!”

    劉文吉看著他,怔忡:“你怎能認我為友?怎能認宦為友?”

    言尚目中光流落,低聲哀道:“你何必拘泥于此?宦者又如何?只是比別的男子少了一樣東西而已,卻也是人。這又不是你的錯……人生也不必總是人人一樣,換種活法而已,你何必自甘下賤?”

    劉文吉:“可笑我來長安近兩年,還是只有你送我。”

    言尚勉強笑道:“我一人還不夠么?”

    劉文吉怔怔笑:“夠了、夠了……你言素臣一人,比得上千萬人了。我與你相交一場,已見到這世間君子是如何模樣,已經足夠了!”

    言尚垂目:“戶部郎中的十一郎……”

    劉文吉冷冰冰道:“素臣,你不用為我做什么。聽公主殿下說,你制考很成功,要有官做了……你剛入朝,不要為我去得罪那些人。我自己的仇,我自己報。

    “不管來日如何光景……素臣,我都會記得你待我的心。”

    言尚無話,只能再次握住劉文吉的手,默然不語。

    暮晚搖立在馬旁,靜看著言尚和劉文吉。她目光如玉亮,手撫著濃長的白馬鬃毛,眼睛只盯著言尚。

    凄艾悲苦于此。

    劉文吉哽不能言,言尚一直鼓勵他,用溫暖的聲音去安撫他。

    暮晚搖想,言尚真是一個讓人不得不喜歡的人啊。他特意追來這里,只為了和劉文吉說這么一番話,只是怕劉文吉自甘墮落、無法在宮廷熬下去……其實日后言尚和劉文吉見面的機會可能真的沒多少。

    也許一輩子就這樣了。

    然而言尚仍要見劉文吉。

    他待人好,并不只是覺得這人有用,才去交好。

    他以誠心待人……難怪喜歡他的人那么多。

    暮晚搖垂眼。

    心想我也喜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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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尚心情很不好。

    暮晚搖完全能理解。

    剛見過劉文吉,也許言尚自己說他不怪誰,可他心中不可能一點兒怨氣都沒有。

    暮晚搖和言尚各自騎著馬,沉默回各自的府邸。和暮晚搖之前想好的待言尚制考后、她如何為他慶祝不同,兩人在巷中告別,各自回府。言尚沒有心情慶祝,暮晚搖也覺得是自己還不夠強大,也漠著臉回了自己的府。

    然而暮晚搖心中難受。

    言尚沒有多跟她說兩句話,她就猜他是不是還是怪她的。她那么巴巴地跑去劉相公那里找他,也是防止他鬧事……他一定是聽懂了她的意思,他什么也沒做。可是他現在閉門不出,暮晚搖也很傷心。

    下午的時候,暮晚搖坐在三層閣樓上,靜看著對面府邸,看著言尚所住的書房。

    她看了一下午,到傍晚的時候,見他屋舍的燈沒有亮,書房的燈亮了。于是她就知道他一下午都在書舍,都沒有離開。

    暮晚搖仍然看著。

    “殿下,進去歇歇吧?”侍女夏容輕聲懇求。

    暮晚搖抱臂而坐,搖頭不語,眼睛只看到對面府邸的燈火。她在此坐了幾個時辰都不動,讓仆從們分外擔心。

    夏容轉身要走,聽暮晚搖冷聲:“誰也不許去找言尚。”

    不要讓言尚知道,不要讓言尚那般難過之下,還要收整心情來安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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