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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十年心事-《全道門都欠我一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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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如故跌入了漆黑如沼的長夢。

    醒來時,恰是一個黎明,初陽的暖意撣落在他眼睫上,帶著一點雪的氣味。

    他離開時是秋,現在是冬了。

    外面剛下了一場大雪,雪影映得天地俱白,光線百轉千轉,落在封如故身上,讓封如故疑心自己落入了一個光的迷宮。

    太久沒睡過床,過度松軟的觸感叫封如故以為自己即將融化在床上。

    因為早就疼得鈍了,疼痛反而復蘇得很慢。

    封如故仰躺在床上,緩慢眨巴著眼睛。

    世界太亮了,所以暗了一半的感覺就格外強烈。

    眼睛實在疼得厲害,他花了點時間,想明白自己是誰,又花了點時間,一點點梳弄自己的處境。

    他混混沌沌,迷迷蒙蒙,一會兒覺得自己活著,一會兒覺得,還是死了更好。

    某一瞬,他腦中突然閃過了一道靈光,靈光里站著個孤獨的小人兒。

    他豁然睜開眼睛,翻身坐起,連鞋也沒穿,徑直奔出溫暖含香的小舍。

    封如故醒的時間很巧。

    常伯寧守了他數個日夜,剛剛被師父逍遙君強押著去休息,叫燕江南來照看。

    燕江南雖好劍走偏鋒,愛研究毒理,然而正統藥理是風陵女藥君元如晝教養出來的,也是小有所成。

    她一心想做些什么,捏著小藥扇在廊下煎藥,卻見封如故身著單衣,被發跣足,從屋中跑去,向著東南方縱身御風而去。

    燕江南一時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片刻間,雪地里的幾雙腳印和滴落在白雪之上的赤紅血跡,讓燕江南后知后覺地變了顏色:“小師兄!”

    封如故體內靈力衰微,宛如瓶中殘酒,只剩薄薄一層底子。

    他用幾乎可稱之為“竭澤而漁”的消耗方法,一路趕到了客棧。

    封如故闖入客棧時,將賓主都唬了個魂飛魄散。

    今年的第一次場雪,下足了一天一夜,這對窮人而言不啻一場大災,一大清早,城里就已清出了兩車凍斃路邊的尸首。

    封如故著一身染血的單衣,又活活流干了自己的一半血,面孔雪白,嘴唇無色,簡直像一具凍死后又詐尸的艷尸。

    三月不見,客棧小二早忘了這客人,只覺得此人有些面善。

    他迎來送往過不少賓客,也算是見識廣博,在短暫的驚嚇后,他很快判斷出封如故是一副貴公子相,興許是時運不濟,遭了搶了。

    他捧了一杯熱茶來:“客官,您喝口茶,平一平……”

    話未說完,那艷尸就直直登上樓梯,直奔他在夢中回來過無數次的房間。

    小二一頭霧水,又擔心他是瘋了,碰壞了客棧中的擺件,驚了入住的貴客,忙跟了上去。

    那具尸首在那間天字號房門口站定了。

    被褥整齊,地面潔凈,桌幾明亮,干凈得毫無人氣。

    封如故癡望著這間空房,身上疼得他站立不穩。

    小二追了上來:“客官……?”

    他就勢抓過小二的衣襟,拉到身前,半是逼問,半是將他充作了拐杖,勉強支撐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這里面的……孩子呢?”

    小二吸了口冷氣:“哎喲,您是那個孩子的……他說興許會有人來接他,是您嗎?”

    封如故身子前后打著晃:“人呢?”

    小二忙扶住他的胳膊:“您別著急,那孩子一開始是在這兒的,他成日等著您,后來,他好像是遇著了什么事兒,退了房走了,過了一段時日,又回來了,還是等著。”

    封如故重復:“……等著。”

    小二點點頭:“他只要一有空就搬著板凳,坐在門口等。他說,一定會有人回來接他回家的。”

    封如故重復:“……接他回家……”

    小二察覺他狀況與面色很是不對,悄悄伸手托住他右脅:“大概七八日前吧,他遇到了一個老和尚,那和尚向他要了些飯食,又和他說了些什么,他就跟著那和尚走了。”

    “和尚……”封如故眼前密密的皆是飛蚊重影,能聽下來,全靠苦撐,如今總算在這一句上找到了希望,哪里肯放棄,“哪一門的和尚——”

    說話間,他身上創口裂得更深了,白衣透出碧血,嚇得小二瑟瑟哆嗦起來。

    “哪一門?”封如故的每一個字都是從牙間生擠出來的,“哪一間寺廟,哪一個和尚?”

    小二有些絕望。

    他擔心,自己一旦說出“不知道”這一實情,這名虛弱已極的貴客會失去賴以生存的最后一點心火,一頭栽倒,死不瞑目。

    小二正值左右為難之際,只聞客棧內無端添了一股清暖的杜鵑花香。

    下一刻,他身軀一輕,被拎離了那行將崩潰的客人身側。

    常伯寧踏風而來,因為心急,翩然之態稍減,但在小二眼中,這已是他生平所見最像仙人的人。

    他略略對瞠目以待的小二一點頭,單臂垂于身側,另一臂輕輕攬住封如故的腰,把他納在懷里。

    他有一半血肉丟在了“遺世”,更顯得他的腰不堪一握。

    常伯寧:“傷重至此,為何隨意亂跑?!”

    這是常伯寧認識封如故以來對他說得最重的一句話。

    他本來還想兇一些,誰想封如故往他懷里一埋,緊接著他的肩膀便傳來了濡熱的濕潤感。

    常伯寧立即酥了心,聲音低柔下來:“怎么了?傷口痛嗎?”

    “師兄……”封如故抬起眼來,委屈得幾乎要哭出聲,“我把我家小孩兒弄丟了……”

    這句話耗盡了他最后一點體力。

    他無聲無息地軟倒了下去,頭輕輕磕在了常伯寧的胸口。

    常伯寧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停留在他胸口,來回輕撫一遭,確認那血肉溫熱,心跳猶在,才吐出一口氣來,眼里隱忍著險些失去珍貴之物的心疼與恐懼。

    ……

    再度醒來時,封如故的傷眼換上了新藥,圈圈白紗將他右側的視力盡數剝奪。

    沁涼的藥味順著眼窩淌入全身,卻無法滋養他枯竭的經脈。

    他試圖再次調動靈力,卻覺全身虛軟,連手指動彈一下都覺得滯重。

    在心煩意亂間,他聽到了師父逍遙君的聲音。

    “魔毒流入心腑八脈,根本無法清除……若不是你帶如故回來及時,他早已入魔。”

    常伯寧不肯接受這一事實:“師父,您再想想,一定有別的方法可以救如故的。”

    逍遙君說:“他渾身全被魔氣玷染,若要醫得徹底,唯有化消靈力,摧斷根骨,但做到此等地步后,他不僅一生無法提劍,還會有性命之虞——他傷重不死,全靠仙體支撐,斷了根骨,也是斷了他的命脈。昨日,我叫卅四那小子來悄悄入山來看過,他也說,這魔染已入骨髓,他回天無力。除了用法術暫時抑制,我的確沒有別的辦法了。”

    逍遙君的聲音頓了頓,添了幾分說不出的憂郁:“……我若真有好辦法,當初就該拿來救了那人,那么今時今日,一切糟糕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他家師娘孟重光聞言,老大不樂意起來:“師兄!”

    逍遙君抬手,把他腦袋往下按了一下,示意他莫吃這陳年老醋,他們在商議正事。

    孟重光被按上一下,便乖了不少,坐到了封如故身側,毫不客氣地拆穿了他:“醒了?”

    封如故歪了歪腦袋,張口欲言時,就有一股血腥味頂著他的喉嚨口往上泛:“師娘,師父。”

    孟重光將一直暖在手里的一杯水放在他枕邊小桌上:“醒了就別裝睡了,你師父師兄都擔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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