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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歸墟長劍-《全道門都欠我一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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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是烈火遇水噴出的嗤嗤水霧聲,騰起的茅草焦臭味道濃郁異常,足可飄出十里開外。

    少年安坐在上風(fēng)口,蘸著深山流泉簡單梳洗,又盤坐著腿對水結(jié)辮,將山火與村民的哭叫都當(dāng)做于己無關(guān)的背景。

    “一”不通人情,不懂事理,只坐在他身邊,拾著他落在溪石上的衣帶,握在掌心,生怕他像來時一樣突然消失。

    少年梳洗完畢,捧起臉,照水為鏡,由衷贊了一聲:“啊,真是英俊無雙。”

    說罷,他一扭頭,便與身后素衣小孩的目光撞上了。

    他撓了撓耳朵,表情沒什么歉疚,只是平淡的解釋而已:“不會燒死人的。我從后山摸上來的時候挨家挨戶看過了,他們都在參加祭禮,屋里沒人,我把雞鴨牛馬都放了。”

    “一”不懂他在說什么,一心一意地抓著他的腰帶。

    少年沒注意,自行起身,腰帶卻隨著起身的動作被整個抽離,頓時落了個衣衫寬松的下場。

    少年哎了一聲,卻也不呵斥孩子的無禮行為:“喜歡我的腰帶?”

    “一”把手中的東西當(dāng)做少年身體的一部分,死死握緊,不肯奉還。

    少年蹲下身來,摸摸他的頭:“好,那你不要亂動啊。”

    說罷,他拉起松脫的腰帶兩端,繞成一圈,就勢把孩子的手腳綁在身前。

    腰帶質(zhì)地相當(dāng)柔軟,且少年有意避免讓裝飾物硌到他的皮膚。

    系了個端端正正的花結(jié)后,少年確定他不會亂跑了,就把他打橫抱起,抱到一個避風(fēng)避光的干燥處,和另一個昏迷的小祭品擺在一起:“乖乖在這里坐著,不要亂動,也不要叫喊。”

    “一”不是很懂少年在說些什么。

    但他的確是不會叫的。

    他向來安靜,哪怕在孩子們集體撒瘋,學(xué)著動物對著窗外的月光喊叫時,他也只是抱膝靜坐在一邊,觀察著他們。

    現(xiàn)在,“一”就用這種澄澈得不像人類的眼睛盯著少年看。

    少年沉吟片刻,在儲物囊里摸了摸,摸出了一枚酥糖,塞在了“一”的掌心。

    “一”拿著糖,把玩一會兒,又抬頭看向少年。

    少年做了個往嘴里放的動作,“一”就把還裹著厚紙的糖果整個往口中塞去。

    少年哎了一聲,眼疾手快地攔下了他的動作,托著下巴凝思一會兒,自己又拿了一顆一模一樣的酥糖,剝下糖紙。

    “一”懵懂地照做。

    少年把撥開的糖舉起來,湊到唇邊,舔了一下糖果。

    “一”也拿舌尖輕輕點著糖果,嘗出了一股異常特別的味道,只覺口舌生津,甜香美味。

    不用少年再教,他就小野獸一樣,小口小口地舔起糖來。

    少年見“一”確實乖巧聽話,就揉了揉他柔軟的額發(fā),新取了一條縹色腰帶,三下五除二扎出一把利落勁瘦的腰身來,按一按腰間佩劍,又對“一”露出叫人目眩神迷的燦爛一笑,把自己手中的糖凌空一拋,張嘴咬住,旋即大步邁向火勢將熄的村落。

    后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一”才明白,在他一點點吃著糖等少年回來時,少年在那個小村落里做出了什么驚世駭俗的事情。

    少年并沒有急著回到山村。

    他躲在暗處,凝神聚氣,以傳音之術(shù),將洪鐘似的“神諭”傳遍山間:“吾民吾子,吾之神力,已有大成,區(qū)區(qū)小兒,已不足資修,需得三十成年精壯漢子,每年上供,如往常之法獻(xiàn)祭,吾方可保汝等太平長安。此次降火,是對汝等不遵指示的一次教訓(xùn)。”

    這十幾年來,“神”向來是將“神諭”傳達(dá)廟祝,再由廟祝傳達(dá)給眾人。

    許多山民是第一次聽到神的聲音,一時間又是驚駭又是莫名,一張張被煙熏得漆黑的臉彼此張望著。

    他們不解得很,他們分明每年上供,為什么神會突然翻臉,縱火燒房?

    “神”似是知道他們的疑惑,悠然道:“吾已知會過廟祝,難道不是汝等與之串通,打算糊弄了事?”

    廟祝驚駭欲死,不及分辯,便被因為痛失家財而憤怒莫名的山民包圍起來。

    山民揮起草耙鋤頭,將廟祝砸翻在地,廟祝瞬間頭破血流,倒在地上哀哀呻·吟。

    而“神”降下的寥寥數(shù)語和滔天大火,也勾起了眾山民的對“神”的疑惑。

    這些讀書極少的山民,思路向來是直來直去的:

    先前,他們只要每年獻(xiàn)祭孩子,就能得到豐收,這自是一筆合算的買賣,畢竟對他們來說,小崽子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孩子不會為自己申辯抗議,即使想要反抗,也是軟弱無力、勢單力孤。

    但要是每年獻(xiàn)祭割喉三十名男子,情況就有些不同了。

    在場的成年男子驚悸難言,腦中浮現(xiàn)出了自神祭開始,數(shù)十年來都沒能浮現(xiàn)出的疑問:

    ……這到底是個什么“神”?

    事實是,一旦災(zāi)禍落到自己頭上,人就容易開始犯嘀咕。

    氣若游絲的廟祝又被山民們揪起來質(zhì)問,逼問“神”的來歷。

    這人不過是略讀過些書,連酸秀才都算不上,被“神”選中,只是因為他通些文字,又曉得聽話。

    他養(yǎng)尊處優(yōu)地被村人供養(yǎng)多時,皮嬌肉貴,吃了兩下打就哭爹喊娘,擺著手哭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山民們更加憤怒,只覺自己被愚弄了,又怕其他人向“神”妥協(xié),到頭來讓割喉獻(xiàn)祭的災(zāi)禍落到自己頭上,個個踴躍異常,綽起農(nóng)具,直奔神廟,一頓打砸。

    泥金滿地,神骨成灰。

    看著滿地剝落的彩漆,破碎的泥顱,聽到內(nèi)室里被囚禁的孩童們恐慌的尖叫,那些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人才漸漸意識到,情況不妙。

    旁的不說,這“神”的神力可是真的。

    他們砸了“神”的金身,一旦招致報復(fù)……

    也有幾個愣頭青叫嚷著它若是敢來就讓它好看,但多數(shù)人心中生怖,踩著一地狼藉,滿面呆滯,臉色鐵青。

    眾人正惶惶不安間,忽然聽得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廟外響起:“勞駕,請問……”

    上百把長長短短的農(nóng)具對準(zhǔn)了門口,誰想來者竟是一名弱質(zhì)風(fēng)流、體態(tài)纖瘦的少年,頭戴冪籬,看不清面目。

    有大膽的喝問一聲:“是誰?別他媽的裝神弄鬼!”

    少年落落大方,掀開了頭上的冪籬黑紗:“各位叔伯,我乃是一名游方道士,途徑貴寶地,眼見山上濃煙滾滾,似有魔物作祟,我便上山來查看一二,多有打擾……”

    人總是難免先敬羅衣后敬人,更何況眼前少年生得清貴端莊,一副大家之子的作派,比那虛無縹緲、從未謀面的吃人邪神更像仙人臨世。

    一瞧到他的臉,山民瞬間打消了疑慮,又聽到他是道士,更是久旱逢甘霖一般,將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一五一十地將前因后果道來,求“小神仙”出手襄助。

    在村落中公然縱火的犯人分明就在眼前,山民們卻渾然不覺。

    少年聽得仔細(xì),不時煞有介事地點頭,修養(yǎng)十足。

    聽完后,他環(huán)視涕泗橫流的山民,按劍俯身,施了一禮:“風(fēng)陵常伯寧,愿為各位排憂解難。”

    不多時,外間黃沙走石,狂響成一片,似是天公暴怒,天空燁燁震電,不寧不令。

    原本打算后半夜來享用珍饈的“邪神”,察覺神廟被毀,震怒不已,前來算賬,誰想撥了云頭,眼見山中房屋傾頹,滿目瘡痍,不禁先呆了一呆。

    村中不聞人語,靜如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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