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戲臺是坐東朝西。包廂分列在南北兩側(cè),各有七間。 傅侗文帶她去的是視角最好的第一間包廂,里邊原是有三排座椅,早有人按著囑咐,提前布置過,里頭有一張八仙桌漆得發(fā)亮,上頭擺著木盒子,不用看,里頭準(zhǔn)是麻將。伙計(jì)還指東邊靠墻的羅漢床,說是專為傅侗文搬來的。 紫檀長案上有盞小煙燈,煙土、煙具全套備妥。 “三爺來的不巧,昨夜梅老板*在的,今夜又去了吉祥園。不過今兒的角也好,戲碼也硬,”伙計(jì)熱絡(luò)地說,“富連成*”出來的,都不會差。” 傅侗文丟了兩塊大洋,伙計(jì)撿了,躬身告退。 房里只剩他們兩個時(shí),傅侗文將那木盒子打開,慢慢地把麻將牌揀出來。 “今夜你在這包廂里,我在第二官。會有許多人來,牌局很亂,你要贏,也要輸,但是記住兩個先生,”傅侗文說,“第一個姓方,是面粉商人,這個人會要輸給你四萬大洋。” “輸給我?我還要收錢嗎?” “對,這個人要問財(cái)政部買官,需要我去幫忙,這是要送錢給我們的人。” “好。”她記下了。 沒想到有一日,她還成了受賄的人。 “另外一個姓沈,曾是個大學(xué)教授,后來得罪同僚被學(xué)校開除。他被人介紹去了另外一所高中教書。這些你要記得,他們會在介紹時(shí)告訴你。” 還是個本家。沈奚點(diǎn)頭。 “你要輸給他十六萬大洋。” “籌碼有這么大嗎?不會有人懷疑嗎?”十六萬? 大學(xué)教授每月薪水不過兩百大洋,十六萬。這是要賺上四十多年的錢財(cái),一夜贏到手里不會被懷疑嗎? “分幾次更麻煩,戰(zhàn)事要緊。”他說。 她點(diǎn)頭。 “方才那個指鹿為馬的,也會留在這里,”傅侗文笑,“他今夜會要輸?shù)劫u地。” 那個人?沈奚對那位看似混賬的公子刮目相看了。 這救國救民的夢,凡夫俗子有,貴家公子也有。 樓下的戲要開鑼,木影壁前的伙計(jì)在轟趕著蹭戲的人,賣座的人在倒茶,這里門票不過,進(jìn)門一杯茶收錢是規(guī)矩。沈奚從窗口看出去,對面包廂里有個伙計(jì)在撐開木窗。樓下頭,打毛巾的人挽個竹籃子,里頭卷成一卷卷的手巾,在池子邊溜達(dá)。 沈奚立在窗畔,有種依山觀海的疏離感。 紐約地鐵里呼嘯的風(fēng),燥熱的地下熱氣,猶在眼前。山水萬里的這里,像十世輪回歸來, 傅侗文在紐約的廢棄廠房里,說他想要中國自己的資本工業(yè),她那時(shí)聽得懵懂,眼下卻想象著,要是在這北京城地面下,也挖出一條地鐵路來,上了車的,上了車的有帶妝的戲子,販夫走卒,貴家公子,伙計(jì)?賣座的?打手巾的?一定有趣。 “你在隔壁,沒醫(yī)生陪可以嗎?” “不妨事。”他笑。 “是在念三字經(jīng)嗎?回回都是‘不妨事’。” 傅侗文喜怒從不形于色的人,歡喜是笑,氣惱是笑,難過也笑,眼下亦是在微笑:“只是一會我那間房也要胡鬧的,”他低聲說,“三哥也是身不由己。” 她“嗯”了聲:“學(xué)夫婦,學(xué)愛人,學(xué)風(fēng)流,重重演出,漫道逢場作戲。” 沈奚又想到辜幼薇。擋不住的,吃醋是本能。 傅侗文笑了聲,同她臉挨著臉:“倒是會活學(xué)活用。” 窗是撐開的,要從下頭看,戲臺下的人往上看,也只道傅三公子和佳人在窗畔作軟語。 他呼吸的熱量重了,在她嘴唇上。 沈奚頭昏了一霎,久違的親吻在戲樓里開了局。兩個多月沒親近的兩個人,倒像回到游輪上,在更衣室里的那一場將吻未吻的回憶里,是還沒挑明的心思,是前途未卜、懸而未決的曖昧。窗外窗內(nèi),兩個世界。不曉得是不是因?yàn)檫@個地方的特別,她腦子里盡是當(dāng)年在宅院里對他那一跪,她說“謝傅三爺救命之恩”,他說“大義者,不該落得誅九族的下場……” 昔日被救的她,十九歲的她,如今數(shù)年后靠在他身上,和他唇齒相戀,水光淋漓。 “逢場作戲久了,心也會乏的。”他在她耳畔說。 他手托在她的腦后,另一只手時(shí)而在后背上,時(shí)而在大腿上,挪到每個地方都是燙人的要命,最后,握到她的大腿上,使勁往他身下貼上去。隔著裙子、長襪和他的長褲,兩人卻好似是沒穿衣裳,明明白白的靠在一起。 感官如此清晰。 兩月沒親近,生疏感陡增。 可也由于這份生疏,又好像初談戀愛的時(shí)候了。他輕吮一下她的嘴唇,她都是天旋地轉(zhuǎn)地。心臟瘋狂地撞擊著,撞得人發(fā)昏。像有人抓了一大把的珠子丟到玉盤里,玉盤子來回往復(fù),珠子嘩啦一聲,擁擠地滾到一側(cè),又嘩啦一聲,全都翻滾回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