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在碼頭外說給黃包車夫聽,才曉得是在租界里頭。 下船是四點,等人到弄堂口,天剛黑。沈奚提著皮箱子從窄窄的走道走入,見有兩戶人家在門外吃晚飯。電燈泡掛在門口的桿子上,有小蚊蟲簇擁那光,竟不讓人心生厭,反倒覺此處煙火氣重。 沈奚在門前辨認號碼。就是這里了。 把手……也都是灰。 “姑娘,這是你的房子???”洗碗的大嬸問。 “哎,是?!彼龖?。 “從沒見人呢?!? 這是多久沒住人了。 沈奚掏出鑰匙??汕f要能開,這要開不了……會被當賊了。鑰匙入孔,仿佛受阻,可很快就順利到底,該是鎖銹了。擰弄著,輕輕推了門,霉味撲鼻而來。大嬸像早等著這一刻,人在她身邊,揮手笑:“我就說吧,多久了。這是你家人給你留的???” “嗯,家里人,我剛回國,也才頭回來?!彼σ恍?。 大嬸是骨子里熱情的人,馬上招呼著,問她要不要燒熱水,先收拾屋子?這樣可住不了人。于是吵鬧著,熱水燒在爐子上,鄰居幾個閑著的女人也都過來,下了手。沈奚住傅侗文的公寓,從沒遇過這樣的環境和場面,局促地道謝。 她將皮箱子擱在門內的角落里,熱水里撈了抹布,跟著上了樓。 一樓是廚房,有間房,里頭堆滿了雜物。 二樓是臥室,雙人床,沙發也有,家具都用布蓋著。拐角有個洗手間,很小,但有浴缸。 再上去,是露臺? 公寓里霉味大,但沒垃圾,上一任主人離開前刻意收拾過,抽屜、衣柜里也都全空著,并不難收拾。有鄰居幫忙,很快屋子就干凈了。沈奚平白受助,心里很過意不去,她到弄堂口去買了西洋點心,送給每一戶人家,又是鞠躬道謝,又是寒暄客套,還要應對大家的好奇心,倒比打掃公寓還累。等關上門,把皮箱子拿去二樓房間,都是深夜了。 這屋里有個鐘,早停擺了,明日要找人來調。 床上都是木板子,沒法睡人,幸好還有個沙發。 幸好……沈奚將箱子里的大衣翻出來,鋪在上頭,撳滅燈。 人仰面躺了上去,入鼻的還是霉味。 這是全中國最繁華的城市,又在租界,她卻以為自己躺在荒煙蔓草上,敗瓦頹墻中。還好是夏天,明日把沙發拖到窗口去曬一曬。 想著,念著,計劃著,念頭飛遠了,全溜到一個人身上。 侗文…… 她人混沌著,仿佛還在游輪上。 今日的太陽升起,他還在她身邊。他在早餐后,帶她去輪船上專供頭等艙客人的公共休息室,那里沒人。三個服務生偷懶地在窗邊上,低語著,喝咖啡。 一個藍眼睛的中年男人在彈鋼琴,看他的衣著不是樂師,他和傅侗文用法語問候,傅侗文告訴她,這是他在輪船上交的朋友,杜邦公司董事。沈奚總覺有什么地方熟悉?!熬褪悄峭?,我們在美國去碼頭時,司機提到過的那個公司。” 她也記起,是說縫衣女工都離開了,去杜邦生產彈藥。 那個人笑著,問著傅侗文什么,傅侗文也微笑點頭,對他說了個名字。很快,那人像在滿足傅侗文的要求,彈奏的調子變了。 “《DreameandMother》,我請他為我彈的,”傅侗文低聲用中文說,“我說,我要和我的女朋友告別了,想讓她聽一首送別曲。”這是是美國曲子,南北戰爭時所作。 沈奚在今天之前從未聽過。 “一位旅日的先生用這曲子,新填了中文詞。我也是昨日在這里,聽廣州上船的旅客提到,記了歌詞。”他說,填詞的中文歌叫《送別》。 旋律簡單,朗朗上口。他教,她學。 是……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又是……一壺濁酒盡馀歡,今宵別夢寒。 句句都能聯想到她和他。 學著學著,傅侗文毫無征兆地問她:“我在上海有兩處公館,你想在哪里等我?”不等她答,又改了主意說,“還是去個小地方,那里只我一人去過?!? …… 沈奚復又翻身,看著滿地月光出神。這里曾有人住過,如果只有傅侗文一人曉得,那過去住的人只能是他。這沙發,他坐過,地板,他走過,床,也只有他睡過。 蟬鳴聲更重了,外頭有人爭吵。 男人和女人。 沈奚沒法子看時間,猜想著是鄰居小夫妻爭執,還是家外的路人?或是別的什么。她耳邊仿似還有鋼琴曲,有他在教她:“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