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后宮佳麗心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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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令鳶顫巍巍地湊過耳朵,艱難地擰起眉頭,“你說森么?
我聽不見啊……”
她聽覺下降啊。
酈清悟:“……”
他貼近謝令鳶的耳朵,“我猜想,你會受到影響變老,正是因為心底深處對衰老的擔(dān)憂,與她產(chǎn)生了共鳴。”
重復(fù)了第三遍,謝令鳶才聽清。
“也許四的……”謝令鳶點頭,若有所思趴在他身上:“但荒才(方才)我就奇怪,為森么我老了,你卻沒有變化……四因為你不怕么?”
“老去有什么可怕。”
他淡淡道,對他而言,生老病死實乃天道規(guī)律,人總是要學(xué)會接納的。
“美人怕遲暮,英雄只怕末路。”
——
謝令鳶卻驀然想到什么,忍不住壞笑,只可惜曾經(jīng)的她壞笑起來別有風(fēng)味,如今卻像一朵迎風(fēng)招展的雛菊:
“錯了,其實你們還是怕老的,不信,我要說你們老年不行,你們試試。”
……果然,哪怕出塵如仙的人也十分不能忍受:“你可以試試。”
謝令鳶不屑地皺了下鼻子:“美人怕遲暮,是因為一旦容顏老去,我們就會失去太多了。”
這個時代,身為女人,她們被賦予的價值,在過了青春年華后便迅速剝落。
“英雄怕末路,而不那么害怕衰老,是因為你們從小受了教導(dǎo),你們自信能力大于一切,你們可以不漂亮,只要有本事——美貌的女人,只需要來依附有能力的男人就夠了。
可如果男人依靠相貌,那便成了世俗鄙夷的面首。
你說,我對不對?”
她的氣息溫?zé)岬卮翟卺B清悟耳邊,讓他覺得微癢,也為這凝滯如淵的暮色,帶來絲絲生氣。
四周空氣好像活泛了,有些激昂起來。
謝令鳶說完,不待他回答,抬起老花眼望著遠(yuǎn)方。
【花容月貌奪仙姿,沉魚落雁羞神思。
一世桃花不覺淺,笑看風(fēng)流藏妙妍。
】
從識海里看來,鄭妙妍其實是心思簡單之人。
只是從小因容貌被追捧得過高,才對失去這一切過于害怕。
失去美貌,失去一切。
——
他們身后的遠(yuǎn)處,又騰起了煙塵,老太太團(tuán)已經(jīng)追殺而來。
謝令鳶遠(yuǎn)望著,鄭妙妍在其中嗎?
哪個是她呢?
待站定了,仔細(xì)看她們,都是一樣的面孔,一樣的衰老。
臉上溝壑縱生,夾雜了時光流淌而去的無情。
——
謝令鳶從酈清悟身上下來,顫巍巍地向她們走過去。
見狀,老太太團(tuán)們漸漸放慢了腳步,猶疑地停在了她面前。
謝令鳶的目光從她們身上挨個掃過,被她們盯視著,倒也沒有不自在。
大概是因為,她也變成了老太太的緣故。
黃昏的暮光將她們的影子拉長,黃沙地上,一個風(fēng)姿綽然的影子,吸引了謝令鳶的目光。
她循著望過去,那個老婆婆一襲鳶尾色襦裙,只是隨意站著,卻總有種別致的美人氣。
就是她了!
老美人!
謝令鳶邁著老寒腿兒走過去,滿嘴漏風(fēng)道:“憎妙妍……你還認(rèn)得我嗎?”
那個老太婆被她叫得怔了一下,也漏著風(fēng)反問道:“你……能認(rèn)得粗我?
你四隨(是誰)?”
“我四……德灰啊。”
——
……
仿若聽到了什么闊別已久的天音,鄭妙妍難以置信的搖了搖頭。
她涌上了眼淚,伸出枯瘦如柴的手,顫抖著抱住謝令鳶:“德灰……你怎么認(rèn)粗我了……我老層了嘖樣(老成了這樣),你都能從一群老不死的里面,把我早粗來……嗚嗚嗚……然而那些愛慕過我美色的男人,都忘了我……”
縱使五陵年少爭纏頭,也會門庭冷落鞍馬稀。
——
謝令鳶感同身受,兔死狐悲。
于是兩個老太婆,夕陽下,執(zhí)手相看淚眼,抱頭放聲痛哭。
酈清悟站在一旁,欲安慰卻又難解她為何淚灑黃昏。
謝令鳶擦著眼淚道:“自然認(rèn)得粗你,你四隨……你可四憎妙妍啊……我只在人群里看了你一眼,就能認(rèn)出你的卓然不同的風(fēng)姿,哪怕容顏凋零,骨子里的東西,也不會變……”
聽她如此贊慕,想到青春好韶光的風(fēng)華,鄭妙妍哭得更梨花帶雨了。
“有沒有森么,可以留得住……”
“不,你怕森么呢?
朱顏老去,四隨也無可避免的……可是你的成就,人們都會銘記……”謝令鳶顫巍巍地說:“我給你看、給你看……你不會被遺忘的……”
——
用識海織夢,已經(jīng)在錢昭儀那里練熟了,她為鄭妙妍也織了一幕美好的畫卷——
皇宮正街前的翊善坊,幾乎占據(jù)了整個翊善坊的梨園。
以地位而分,有坐部、立部、小部;以性別來分,有男部、女部;以技藝而分,有曲部、聲部、樂部、舞部……
然而這些部,都圍著中間一方廣袤的舞臺。
吳音、天竺樂、西涼樂次第而下,直到鄭妙妍站在臺上,一舞動四方!
臺下,人們擊掌,贊鳴聲如潮水。
她的舞蹈啟發(fā)了同時代無數(shù)詩人、書法家、畫家,甚至開創(chuàng)了全新的文學(xué)藝術(shù)流派。
許多年后,年邁的詩人看到鄭妙妍傳人的歌舞,提筆揮毫,作下流傳千古的詩句。
她是中原百年一出的美女,也終于被人所銘記。
但人們記住的,卻是她的輝煌成就,足以在史書中落筆。
——
“你看,就算四你老了,人們也在稱贊你的美和造詣啊……”謝令鳶喘著,斷斷續(xù)續(xù)道,“所以別怕,你有比美貌和恩寵更好的東西,坦然地,面對它……”
她想,這結(jié)果如此美好,既沒有回避衰老,卻也更為榮耀。
鄭妙妍總愿意跟她回來了吧?
然而,識海并未見有什么異狀。
——
鄭妙妍躊躇了幾步,臉上隱見猶豫。
她沙啞道:“但我……我還是怕老去啊。”
謝令鳶:“……”這種問題很無解,她自己也很怕的好不好。
鄭妙妍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腦袋:“你看,我都不記得他的模樣了。
我努力想,努力想,這么些年在心里,一直描繪他的輪廓,可是一旦老了,我什么都糊涂了,什么都忘記了……”
謝令鳶怔了怔,憶起剛走入識海時,見過的那個青年。
她問道:“是哪個人?”
鄭妙妍努力回想,她是老糊涂了:“哦,他……他是個很俊朗的少年,他笑起來,哪怕是冬天,你都會覺得像春天來了。
他眼界高的,不是誰都能入了他眼。
他會在馬背上舞劍,一百多年前的《鎮(zhèn)西將軍舞》,你見過嗎……”
——
黃昏聵聵的暮光,寧靜地披在她身上,將她每一道皺紋映出歲月的追憶。
謝令鳶聽著她蒼老的聲音,神色漸趨柔和:“……你沒有忘記。”
“唉?”
鄭妙妍疑惑地看著她,露出有點老年癡的表情。
“他一直就在你心里呢,在你心里最深、最美的地方,在跳鎮(zhèn)西將軍舞。”
謝令鳶抿唇一笑,拉起她的手,“不信,我?guī)闳タ础!?
鄭妙妍癡癡地任她拉著,沿著來時的路走回去。
經(jīng)過那些老婆婆的時候,老太太團(tuán)就如同幻影般消散不見。
沿途,風(fēng)景是那樣的靜謐,炊煙裊裊。
江河流淌,閃耀著遲暮的哀色。
她們腿腳不靈便,腳程很慢。
蹣跚著走到剛?cè)胱R海的地方,謝令鳶給她指過去,鄭妙妍懵懂地看,那個熟悉的,在陽光下徜徉的身影,就直直撞入她眼簾——
劍光直入九霄,將肆意揮灑流年。
“啊……”
真好,他永遠(yuǎn)停留在十七歲了。
時光太快,雕琢在生命里如同酷刑,不忍回首。
而有一個人永遠(yuǎn)躺在青春的墳冢里,仿佛還能看到他的影子在馬背上舞劍,含笑望你一眼。
他永遠(yuǎn)不老。
——
“太好了,”鄭妙妍點點頭,被謝令鳶攙扶著,一時說不出什么。
“我果然沒忘……沒忘……”
她仰起頭,望向天際。
識海的遠(yuǎn)處,層層疊疊的花海,馥郁的香氣,成群的建筑,開始逐漸褪盡。
黃昏的暮色不再那樣死氣,而是涌動著幾絲生的勃然。
終于有新芽,破土而出。
——
麗正殿里,謝令鳶睜開眼。
她瞄了一眼大殿角落的水滴漏晷,時辰是酉時。
這大概是最快的一次入夢了。
麗妃心思簡單,夢也要解得快許多。
還有最要緊的一樁事——
謝令鳶彈起來,跑去妝鏡臺前,從鏡子里仔細(xì)打量,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氣。
酈清悟也睜開眼,視線隨著她,見她攬鏡自照,清澈的眼瞳中不禁帶了淡淡的笑意。
妝鏡臺前,謝令鳶捧著臉,百看不厭:“不老的我,更是楚楚動人啊。”
她心情暢意地大踏步走回案前,手上系著那根紅繩,拖曳在地。
她口氣輕快:“接下來,該是何太后了吧。”
她正要落座,酈清悟卻忽道:“我已經(jīng)陪著你走了四個識海,接下來的,要你自己進(jìn)去了。”
謝令鳶一怔,意外道:“為什么?”
她登時有點無措,倘若她一個人入識海,遇到破解不了的難題,恐怕也會沒底。
酈清悟拿過她的手腕,將紅繩解開,動作慢而舒緩,抬眼溫聲道:“我不能進(jì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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