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距離莊子有個幾十里的一處石場,一群瘦骨嶙峋短葛掛在身上的漢子嘿呦嘿呦的抬著石碑。灼熱的太陽掛在頭上,汗滴順著臉頰往下流,砸在石板上。這是一處雕刻石碑、石獅子,一切石頭擺件的石場。 馬車緩緩過來,管事就笑著迎出去,以為來了大買主。 卻不想馬車停下來,精干的車夫跳下馬,就見從馬上下來父子二人。一個三十歲上下頗有威儀的男子,帶著個粉琢玉器的七八歲的男孩。這人一瞧,就不是小管事。他忙又恭敬了幾分,“這位爺,小的是這兒的管事。您看,這臟兮兮的,大熱天的,還帶著位小爺。要不,您那邊請,那邊有樹蔭,涼快。” 四爺‘嗯’了一聲,順著管事所指的方向過去了。樹蔭下放著長桌子,桌子上一個茶壺一摞子碗。不等管事把這些收拾干凈,四爺就坐下去,問說:“你這里是不是有一叫劉三哥的?” 管事愣了一下,然后點頭:“對!是有個叫劉三哥的。”他朝石場的方向看了兩眼,“小的這就將人給您叫來。” 四爺又‘唔’了一聲,這管事利索的就跑了,是沖著邊上幾個在石碑上刻畫的師傅去的。 劉三兒用胳膊抹了一把汗,輕輕的將顏色給涂在石碑上,才要收筆,管事過來了,壓著聲音喊:“三兒,有人找。” 劉三兒也不過二十許歲人,黝黑的臉龐看向管事,“誰能找我?”說著,頭又低下去忙他的去了。管事朝四爺那邊指了指,“你倒是看看,認識嗎?” 劉三兒朝那邊看過去,看不清楚,但應該不認識,“我在您這人都干了十年了,認識誰不認識誰您不知道?” “可人家就是找你的!”管事拉他,“趕緊的,利索點,看著非富即貴的,說不定有好活等著你。” 劉三兒被拉的踉踉蹌蹌的,不情不愿的過去了。到了四爺跟前,拘謹的很。 四爺指了指邊上的凳子:“坐吧,坐下說。” 劉三兒哪里敢?這人來頭看著就不小,他還思量著是不是之前的活兒哪里做的不好了叫人家找上門來了。因此他越發惶恐,“這位爺,小的就是劉三兒……您有什么吩咐……” 四爺打斷他,“你會說洋話?懂洋文?” 啊? 劉三兒趕緊低頭,“小的……”這也無從抵賴,緊跟著便苦笑,“小的只會一點。” “謙虛了。”四爺指了指邊上的凳子,“坐吧,坐下好說話。” 劉三兒屁股挨了一點凳子,“小的真不是謙虛,小的是好些年都不用了。差不多都忘的差不多了。” “這是假話!有些東西是想忘也忘不的。你打從會說話,先學的都是洋人的話,可對?” 劉三兒嚇的趕緊站起來,“小的……小的……小的有罪。” 他沒出生就沒了爹,他娘帶著他在一個洋人家做廚娘。那個洋人是洋和尚,早些年因為傳教被朝廷砍了頭。他現在一點都不想跟這事扯上關系。事實上,他不僅會說話的時候學說的是洋話,便是現在這些個手藝,也是跟著洋和尚學的。洋和尚會畫壁畫,他五六歲的時候就跟著打下手了。不過也因為洋和尚是獲罪了,他也不敢叫人知道這些過往。這十多年來,就一直在石場里呆著,靠著這個養活母親。好些人勸他去廣州,說是那里的洋人多,做生意的商行都愿意要他這樣的,去了就能做個小管事,銀錢不少賺。可母親活著哪里能遠游? 這么些年,躲在這里不敢動,就怕當年洋和尚的事牽扯到身上,再把小命給搭進去。 可躲來躲去的,還是被人給知道了。 四爺知道此人,完全是因為莊子附近有村民給先人立碑,墓碑就是在這里定的。給先人能立的起一座體面的墓碑,是后人值得炫耀的事。在一起閑聊的時候,就聽說墓碑上的花紋怎么講究,那畫匠早前是跟洋人學的,洋話說賊好云云。這才在心了。然后叫德海查了此人的底,這不,今兒直接找來了。 這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人物,若不是機緣巧合,他這一輩子就埋沒在這一片石場里了。 四爺搖著扇子,見對方汗都下來了,就直接道:“放心,不是壞事。洋和尚的事跟你無關。你又不信洋和尚,也不信洋教,你怕什么?此次過來,是給你送這個的。”說著朝后伸手。弘暉將一本大紅錦緞封皮燙金大字的聘書遞了過來,四爺接了,然后給劉三兒遞過去,皇家書院聽過嗎?” 聽……聽過! 早半年還給那邊送過石頭。現在京城里有炙手可熱的活就是那個書院,連給太后修的園子都得靠后排。 一聽皇家書院,劉三兒一喜,以為是來活了。也不看是什么就接了過來。拿到手里只掃了,這么講究?他也從來沒正兒八經的接過這么大的活,心說,去當個畫匠人家也這么講究。 見他接了,四爺就起身,“這個活接嗎?” “接!接!接!”這么好的活怎么會不接?怎么敢不接? “行!洋文博士便是你了,三天后帶著聘書去書院。這聘書就是通行證。”說著,抬腳就走。 劉三兒卻愣住了:等等!不對呀!洋文博士? 博士他是知道的,國子監翻修的時候他去干過活,那里的老先生,就說是博士。好像還是個□□品的官兒吧。 可這洋文博士咋就沒聽過呢? 但這個稱呼卻不難理解,他很快醒悟過來,這是叫自己去皇家書院教授洋文的。 他不是驚喜,而是驚嚇。他就是個畫匠,會說洋話,小時候念過三字經百家姓,不是睜眼瞎罷了,怎么就……怎么就博士了呢? 他抱著聘書趕緊就追,那邊馬車已經動了。他不知道對方是什么人,也不敢叫喊,只追在馬車后面。 “停下來吧。”四爺在車里吩咐了一句,外面張少山馬上控住了馬。 四爺挑開簾子朝后看,劉三兒一頭大汗跑過來,臉上的灰塵被汗水一沖,越發顯得污糟。 “這位爺!”劉三兒看著四爺,聘書都想遞過去了,但卻不知道為什么,抓在手里沒動地方。他幾乎是顫著聲音問的,“聽說書院是老圣人建的,那還不得要什么人有什么人用。咱們大清還有洋大人呢,他們會教的更好。為什么要選小的?” 四爺隔著車窗跟他說話,先問說:“你信洋和尚那一套嗎?” 劉三兒愣了一下,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四爺卻笑道:“你不信!你信的是什么呢?你信奉的是先人,你信奉的是孝道,你懂父母在不遠游,你知道葉落要歸根。這就是要用你的理由。” 劉三兒搖頭:“小的……還是不懂。” 四爺卻笑了:“朝廷需要使臣,需要會說洋話的使臣。你教的學生,將來是要做外交大臣的。而朝廷的外交大臣,是得放的出去,收的回來的。懂了嗎?” 劉三兒站在那里半晌不知道該怎么回話,四爺卻沒等他,放下簾子:“走吧。” 馬車漸漸的遠去,劉三兒站在怔怔的望著遠去的馬車,直到管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過神來。工友們一個個的湊過去,眼巴巴的看著聘書,但卻不敢再跟之前一樣玩笑了。只站在邊上說著一些恭喜的話。管事也因為剛才拍了他,而有些訕訕的,“那這以后……就是劉大人了!” 劉三兒嘴角抽了抽,將聘書緊緊的抱著,趕緊道:“還沒去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這幾天先請假,回頭要是真的……我再請大家伙喝酒。” 眾人奉承著,管事還專門叫過來取貨的騾車,載了他一程。 他家在外城,家里只有一個老母親,眼睛還不好。這事他誰都沒言語,只藏在心里。這幾天,他一個人躲在家里,一個人自己說洋話。又把銀錢拿出三分之一來,偷偷的去外面的當鋪里,買了一件舊長袍,回家洗干凈了,去上任的那天好穿。 他不是沒想過那是騙子,可聘書上那兩個字,不是燙金的,回來細看才知道,按是真金的。沒人會用真金做餌,騙他一個什么都沒有的人的。 于是,早早的醒來,吃了個餅子,不敢多喝水,出門雇了騾車就往書院去。 因為來的早,路上也沒人。兵丁把手著大路,他心里先畏懼了兩分。在外面徘徊了三圈,還是對方先過來警告說,閑雜人等,不可再此逗留。 他這才鼓起勇氣,從布包里把聘書拿出來,“這個……能進去不?” 這兵丁之前被通知過,知道有什么樣的人要來,因此馬上道,“您請。順著這條路往里,那邊有人等著。” 對方對他點頭哈腰,他也對人家點頭哈腰,猛然間的轉變叫他很不適應。 沿著這個寬闊的路面一直朝前,就被巨石擋住了去路。巨石上刻著‘皇家書院’四個字,從巨石前繞過去,后面是巨大的門樓。那邊站著個小伙子,靛藍色的長袍。他走近想去打聽,結果看見對方胸口繡著‘皇家書院’四個字,不等他說話,這小伙子就道:“是劉博士吧?里面請,金先生已經等著了。”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