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故國神游(21) 暢春園說起來也是老園林了。房舍年年翻修,看不出一絲陳舊的痕跡。草木精心養了這么些年,也別樣的蔥茂。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天氣,不能出遠門,能玩的便不多了。 鈕鈷祿太后是個喜歡出門的人。出門慣了,老在宮里,便有些呆不住。 以前還有太妃們跟她一起作伴,像是這樣的天氣,把耿氏叫上,還有小太妃們,以及等著孝順她的皇帝的妻妾們,鶯鶯燕燕的湊一塊,叫下面伺候幾場熱鬧的戲,一塊喝喝茶,吃吃點心。到了飯點開個小宴,熱鬧又有趣。一天一天的,時間很快就打發完了。 可現在呢?耿氏出宮了。最近倒是進宮請安過一次,看那氣色是好的很呢。她如今住在京城和親王府,兒孫在身邊伺候著,平時沒事的時候,兒媳婦小孫子的陪著在京城里隨便轉一轉,吃吃喝喝的,不知道多逍遙快活。就連劉氏海氏那幾個如今也不一樣了,都奉旨去弘瞻的莊子上養老去了。雖說也還是不能出門,可莊子上一應供給都是好的,也沒有規矩約束,可以說自由自在的,想做點什么做什么。前幾天還叫人捎帶了她們自己采摘好晾曬好的野菊花來,不敢說自己這個太后拿那粗鄙的東西泡茶喝,只說要是瞧著還好,裝個菊花枕頭也是極好的。 這東西不稀罕,吩咐一聲她要多少下面的人就得給她弄來多少。可這好的地方是那份隨意與自在。 各自有了樂子了,離了宮里一個個的過的更好了,呵!她這心里怎么思量怎么不是滋味。 如今,枯坐在大殿里,干點什么呢? 看點書吧?本來也不是有多高深學問的人,十三歲就進了王府,就算是六七歲上開蒙,上學也不過學了五六年的時間。要叫林雨桐說,鈕鈷祿那文化素養擱在現代,連小學生都不如。小學生還講究個全面發展呢?是語文不及格可以呢?還是數學不及格行!何況孩子們是只學習的,像是鈕鈷祿這樣的,她不得學學針線嘛。除了針線,還有規矩。把學這些的時間刨除掉,剩下的學文化課的時間就更少了,這么算下來,她也就是個小學三四年級的文化程度。這種的文化程度,念佛經都得有人領讀,念上十來年就念那么幾篇,念對還是念錯也沒人檢查……這程度看啥書呀看書?能寫會念,不做睜眼瞎就罷了。她跟原身烏拉那拉還是不一樣的,雖說原身進宮也早,成親的時候年歲也不大。但是作了福晉,她身邊就得有從屬的女官的,很多事情不學著辦就不行。人家做了皇后,不也還得學著做皇后嗎? 看書這樣的消遣肯定不成啊!鈕鈷祿太后不看,但還是可以叫人進來念給她聽的。遇到有爭論的橋段,她也能吐槽吐槽。可吐槽完了,捧著她的都是些奴才,便有些意興闌珊。 桂嬤嬤就說起了別的閑話,比如說園子如何的大,哪里的景致如何的好。說這個目的呢,就是想著許是太后娘娘就想去雨中巡幸一番也不一定。反正怎么著也比憋在屋里強,這叫她們這些貼身伺候的奴才們覺得日子特別難熬。她說到了西花園:“那邊的花開了,菊花開的最好。倒是那些桂樹,這一場雨怕是要糟踐呢。往年這桂花早早的被那些丫頭收集起來,私下里熬糖吃呢……” 鈕鈷祿太后倒是被說的有了興致,“那便游湖去!這樣的日子游湖,倒是別有意趣。” 暢春園大部分的面積是被湖水覆蓋的。外面風雨交加,太后說要泛湖? 一個人泛湖有什么趣兒? 桂嬤嬤一邊著人去準備,一邊叫人透話給圓明園住著的妃嬪們,總得有人來捧場不是? 都安排妥當了,又幫著給太后梳妝打扮。她向來會說奉承的話,“……您今兒這氣色真好,不用胭脂也是極好的。” 可對著鏡子中布滿細紋的臉,再想想莊子上住著的那位,還有不曾老去的四爺,鈕鈷祿太后的心情瞬間掉落谷底。盡量克制的不去面對鏡子,語氣卻難免煩躁:“履親王府的大格格,身子還未好?” 之前就宣召過了,但是剛好,這大格格又病了。入秋之后,著涼了,有些咳嗽,太醫診脈叫好好歇著。因此,履親王福晉進院子請了罪。如今未曾見到回話,那必是還沒有康復。 桂嬤嬤就道:“履親王府如今只兩個孩子,年幼又體弱。好的慢也是在所難免的。您瞧瞧,趕上這樣的天氣,十個里倒是有七八個有些癥候呢。” 鈕鈷祿太后皺眉良久,等簪子簪好了頭發,這才道:“回頭叫人把宗室里十歲往上十五往下的格格們整理的名冊來,本宮瞧瞧。” 還是想送人去莊子上學那個醫術的吧。 收拾齊整了,出門的時候,桂嬤嬤又把手爐給帶上,年紀大的人經不住冷的。 外面有暖轎候著,不用出大殿,就直接上了暖轎,只感覺風雨聲更大了,她皺眉叫桂嬤嬤,“著人去問問,看看皇帝今兒都忙什么呢。” 結果打發的人還沒走呢,嫻皇貴妃、金貴妃、蘇貴妃連同令妃極幾位嬪妾冒著雨一起過來了。太后果然歡喜,“這樣的天氣怎么過來了?” 金貴妃笑語嫣嫣,“心里惦記您,這就過來了。”她祖籍朝鮮,貴妃之位就是在后宮中她能得的最高的位份,將來死了,能得個皇貴妃的尊位就算是得了善終了。自進宮以來,她生了三個阿哥,永瑜夭折了,但是四阿哥永珹和八阿哥永璇卻都養成了。雖說有兒子,但是自家的兒子肯定是于大位無緣的。只血統的問題就絕對不可能讓成為儲君。因此,她也就消停了。人生一眼能看到頭了,便無所求了。無所求了,也就無所懼怕了。安安分分的做好自己的事,日子就能過的很逍遙。因而,也只她在太后的面前能做到如此的 嘴上說的親熱,但到了跟前,卻主動讓了一步。還是嫻皇貴妃烏拉那拉氏上前,扶住了太后的胳膊,“去艙里才好,到底風大,吹了風該頭疼了。”十分孝順的模樣。 鈕鈷祿太后抬手在烏拉那拉氏的手上拍了拍:“知道你們孝順,很是不必如此。” 烏拉那拉氏只笑,卻并不多言。今兒來的除了令妃,其他的都是生育過的。她跟生育過的沒法比,便是跟令妃也不好比!令妃年輕,正是鮮嫩的年紀,而她……今年已經三十有二了。 她當年是被先帝指給寶親王為側福晉,可第二年……說是第二年,其實也就是隔了個年頭,當時還是寶親王的當今萬歲爺就為高氏請封為側福晉。等萬歲爺登基了,高氏這個側福晉被冊封為貴妃,她只是嫻妃,和富察氏格格與蘇氏一道,位列妃位。當日跟她平級的人她得給人家行禮,而當日給她行禮的,卻與她并肩而立。其實,又哪里能并肩而立呢? 她沒有生育,高氏也沒有生育,為何高氏就為貴妃?而同樣是妃子,她又如何能與富察氏和蘇氏這樣有子嗣的妃子并肩呢?凡事不一樣得退后一步。 可后來,她還是成了貴妃。乾隆十年,貴妃高氏舊病復發,來勢洶洶,萬歲爺憐惜,正月二十三將貴妃高氏晉封為皇貴妃。于是,貴妃之位空置了下來。她和蘇氏同時晉封為貴妃,而當日一道封妃的富察氏因為故去了,得了皇貴妃的封號。 這一年,她已經二十七歲,嫁給弘歷整整十二年了。還是一樣無子無女。 成了貴妃也好啊,但她和蘇氏這樣的貴妃,又怎么能跟高氏相比呢?就只說冊封之禮吧:高氏昔日享有公主、王福晉以及三品以上朝廷命婦到她的寢宮跪拜叩頭朝賀的禮儀。而到了自己和蘇氏,萬歲爺說了,“初封即系貴妃,與由妃嬪晉封貴妃者不同。前者位份尊貴,所以得享公主王福晉大臣命婦叩頭,由妃嬪逐級晉升貴妃則不同,未便照初封即系貴妃典禮。”于是,這些禮儀都給取消了。 這么著之后又三年,皇后富察氏、一起晉封的蘇貴妃、嘉妃金氏還有其他的妃嬪都相繼生育。她依舊沒有生養下孩子。而后,皇后富察氏薨了,六宮需要人統領,她便被冊封為皇貴妃。而嘉妃也成了嘉貴妃。因著皇后的喪禮,冊封她為皇貴妃的儀式尤為簡單。可便是如此,在冊封的儀式之后,萬歲爺寫了一首詩給先皇后,詩中有兩句是這樣的:六宮從此添新慶,翻惹無端意惘然。 寫完這個還不足行,又自行批注道:“遵皇太后懿旨冊封攝六宮事皇貴妃禮成,回憶往事,輒益惘然。” 詩是皇上寫給先皇后的,但一份詩作,連宮里的太監都在傳,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因此,她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話,很多人私下依舊稱呼她為嫻妃。 這一年,她三十歲,皇上三十七歲。 如此又是兩年多,先皇后的孝期也過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會是皇后。因為她統攝六宮,因為她位份最高,因為她出身上三旗大姓。 可是,孝期過了,這封后的旨意遲遲卻不到。 今年,她已經三十二歲了,再生育?指望不上了。 既靠不上皇上的恩寵,又沒有孩子可以依靠。在這宮里這么些年,她靠的是誰?靠的是太后。太后的話得聽,對太后一定要孝順,這是她的生存法則。 她以為,這次的封后一定會順利的,卻怎么也沒想到,太后早說了‘該是你的便是你的’這樣的話,可皇上卻絲毫沒有這個意思。娘家兄長為此還請過履親王府的管家,聽那個意思,好似皇上還有另擇閨秀的冊立新后的想法。 要真是如此,自己今后又該怎么辦呢? 無寵無子,丟失六宮統攝之權,剩下一個空位份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心里焦灼,但陪著太后卻是盡心的。船上轉瞬就熱鬧起來了,絲竹舞樂飄蕩在湖面上,夾在一片風雨聲,又是一種別樣的滋味。 鈕鈷祿太后果然滿意,手里端著溫熱的米酒,問烏拉那拉氏:“皇上這兩日沒過來,身子可還好?” 她哪里知道好不好的?只道:“昨晚上在令妃處,瞧令妃氣色,是極好的。” 令妃氣色好,證明皇上身體必然無恙。 鈕鈷祿太后瞧了令妃一眼,眼里帶著一絲不悅,淡淡的‘嗯’了一聲。 正說著話,桂嬤嬤從后面繞進來,到了太后的跟前。烏拉那拉氏起身去溫酒去了,特意避開了。可再是避開,也是距離太后最近的。她聽見桂嬤嬤跟太后低聲道:“萬歲爺又去莊子上了,如今剛回來。今兒有兩個小太監惹了萬歲爺不痛快,打了板子。奴才著人去打聽,說是萬歲爺打發二人伺候一民婦,二人不算盡心,這才觸怒了萬歲爺。” 鈕鈷祿太后皺眉:“這民婦……難不成是她?”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