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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璃搖頭，神秘兮兮地不肯告訴裴尚軒自己喜歡的人是誰。他琢磨了一個上午，在午飯時間拉著黎璃追問：“在哪個班？”

    “什么？”他沒頭沒腦的問題讓黎璃一時間反應(yīng)不過來。

    “早上，你告訴我有了喜歡的人。”裴尚軒曲起手指在她高高的腦門上敲了一個栗暴，這丫頭什么記性？

    “你不認(rèn)識的人。”黎璃的臉頰飛過了緋紅，居然忸怩起來，看得裴尚軒突然一陣惡寒。

    他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黎璃，他是誰？”

    “卡尼吉亞。”

    黎璃被逼無奈，只得說出“風(fēng)之子”的名字。她不出意外地看到裴尚軒茫然的神色。黎璃高興起來，她神氣活現(xiàn)地朝裴尚軒努了努嘴，“都說你也不認(rèn)識了，他是阿根廷隊的前鋒，外號‘風(fēng)之子’，我從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說到這里，黎璃稍稍停頓，在心里補充一句“當(dāng)然你也不算差”。

    作為男生，閑著無事的裴尚軒會和同學(xué)在操場上踢足球，但球賽看得并不多。而世界杯的比賽都是在凌晨轉(zhuǎn)播，此時他正睡得天昏地暗根本爬不起來。

    裴尚軒不服氣，回家動員非球迷的老爸一起看球。黎璃已經(jīng)常常說一些讓他云里霧里的話了，他不想再和她拉開差距。至于為什么耿耿于懷兩人之間的距離，裴尚軒也弄不明白。

    六月十五日，裴尚軒在學(xué)校禮堂問黎璃哪支球隊會贏得大力神杯。黎璃一口咬定阿根廷，而他選擇了德國。多年后的事實證明，他們站錯了位置。

    升上二年級之后，黎璃和裴尚軒的同桌關(guān)系固定下來，因為他們換了一個新班主任。

    陶海娟沒有跟班升上二年級，她雖然有很多治理班級的奇思妙想，但唯獨對學(xué)生的成績采取“無為而治”的態(tài)度。這般放任自流的情況下，四班除了黎璃考到年級第一挽回些許顏面，其余的學(xué)生竟無人擠進年級前五十名。在唯成績論英雄的一九九零年，陶海娟不得不承擔(dān)教導(dǎo)不力的責(zé)任。

    原先教三年級畢業(yè)班的李鳳竹成了他們的班主任，翻了翻成績表把成績好的同學(xué)和差生安排成為同桌，希望優(yōu)等生能幫助提升差生的成績，從而整體提高班級總分。

    沒有錯，但是功利性太強——黎璃如是評價。裴尚軒笑著扯她的馬尾辮，嚷嚷道：“管他呢，反正總算不用每個星期都要換一次同桌了。隔了三個星期，最后誰還記得都講了什么？”

    黎璃拍開裴尚軒在虐待自己頭發(fā)的手，用力之大讓裴尚軒哇哇叫了起來，他一邊摸著被黎璃打過的手背，一邊嘟噥著她這么粗魯，將來怎么嫁得出去。

    “要你來多管閑事。”黎璃翻翻白眼，拿起新的英語課本預(yù)習(xí)單詞，懶得再理會裴尚軒——“嫁不出去”這四個字經(jīng)常掛在黎美晴嘴邊，她有抵觸情緒。

    黎璃一看書，裴尚軒就感到無趣，想方設(shè)法引起她的注意和自己聊天。他耐不住性子里的好動分子，做不到像她那樣靜若止水。

    “黎璃，等到你三十歲還嫁不出去，我就勉為其難和你結(jié)婚吧。”他把臉湊過去，用手撥開她擋在眼前的英語書。十四歲的少年，對“結(jié)婚”兩字的理解僅限于字典上的解釋，以及折騰得驚天動地的瓊瑤戲。

    她抬起眼不屑地打量著裴尚軒，說：“如果三十歲你還沒有憑這張臉騙到一個老婆，我就勉強考慮一下你這個笨蛋好了。”說完，黎璃重新豎起了課本。

    一句玩笑話，落到好事者耳中便成了流言飛語。裴尚軒是年級里排得上名次的小帥哥，而黎璃則是“有才無貌”這四個字最好的詮釋。說來也怪，謠言只說她高攀了裴尚軒，卻沒有版本認(rèn)為成績倒數(shù)的裴尚軒能被她另眼相看是多么幸運的一件事。

    黎璃一笑而過，她不清楚謠言從何時開始甚囂塵上，等她察覺時自己已成為各班女生的話題人物，就連上個廁所都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

    她當(dāng)做笑話一樣說給裴尚軒聽，沒心沒肺般肆無忌憚地大笑，而裴尚軒陰沉著臉一言不發(fā)。

    “你不高興了？”她發(fā)現(xiàn)了裴尚軒的反常，在弄堂口的報攤前停下步子。裴尚軒不管她，低著頭徑直往前走。

    黎璃買了一份晚報，拿著報紙跑步追上他，“裴尚軒，你發(fā)什么脾氣？”

    “我沒有。”他心虛地辯解，有點底氣不足。

    一般的女生通常會大聲說“你有”來駁斥對方，但黎璃卻一瞬不瞬地盯著裴尚軒看了半天，點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黎璃轉(zhuǎn)身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裴尚軒雙手插著褲袋，踢著腳下的碎石目送她的背影。整個二年級都在盛傳“裴尚軒喜歡黎璃”，為此他沒少和人翻過臉。他討厭別人把他們相提并論，至于原因不甚了了。

    小舅舅黎國強有了女朋友，是一個身材苗條的漂亮姑娘。他忙著談情說愛，每天很晚才回來，黎美晴也正與一位離婚男士交往，家里通常只有外婆和黎璃兩人相對無言。

    黎璃在光線昏暗的廚房做功課，老式的收音機放著咿咿呀呀的越劇——黎璃的外婆是戲迷，她在經(jīng)年累月的熏陶下隨口也能夠哼唱幾句，頗有尹桂芳那一流派的韻味。客觀地說，黎璃歌唱水平一般，不走音算是萬幸。每逢全校合唱比賽，她會混在人堆里濫竽充數(shù)，不服氣地望著聚光燈下神采飛揚的裴尚軒。與她相比，主課成績險險過關(guān)的裴尚軒頗有音樂天賦，是校合唱隊成員，理所當(dāng)然成為班級領(lǐng)唱。

    黎璃的視力一直在下降，已經(jīng)發(fā)展到眼睛瞇成一條線才能看清板書的地步了。她和外婆說過要去配眼鏡，戴著老花鏡的外婆停下手里的針線活，看了看她，說女孩子戴眼鏡不好看。

    “我已經(jīng)不好看了。”黎璃有點郁悶，“不戴眼鏡上課沒辦法聽講，以后就更糟糕了。”

    外婆將她的要求轉(zhuǎn)達給黎美晴，從她那里拿了配眼鏡的錢交給黎璃。黎璃覺得相當(dāng)諷刺，母女間的隔膜竟然到了這般地步。

    陪她去配眼鏡的人是裴尚軒，少年自告奮勇說要替她選眼鏡架。黎璃認(rèn)為這是他和解的姿態(tài)，是為前幾天放學(xué)的不歡而散道歉。

    裴尚軒挑剔得很，一會兒說她頭很大，圓形鏡架不適合；一會兒說細(xì)邊的鏡架看上去更像書呆子。挑了半天，他悶悶不樂地對她說道：“大不了以后上課我專心記筆記，然后借給你抄。”

    黎璃心里沒來由泛起了甜蜜，像吃了蜂蜜，讓人牙疼的甜。然后又打了一個寒戰(zhàn)，眉頭忍不住皺成了“川”字，“裴尚軒，都說你是笨蛋了，你能替我抄一輩子筆記嗎？”

    黎璃雖是在說賭氣話，但說出口之后，失落感卻油然而生。她和裴尚軒注定是要分別的，就像她暑假前喜歡上的卡尼吉亞，在那之后她找不到關(guān)于他的任何消息。

    裴尚軒不聲不響，指著一副紫色橢圓形的鏡架，示意黎璃試戴。

    黎璃的五官平凡無奇，好在皮膚白皙彌補了缺憾，淡淡的銀紫色很襯她的膚色。裴尚軒總算滿意地點了點頭。

    店員讓黎璃去驗光，他在外面耐心地等她。眼鏡店外偏巧有同班的男生經(jīng)過，看到裴尚軒在店內(nèi)，便大呼小叫地沖了進來。

    “裴尚軒，你在這里干嗎？”為首的張勇正處于變聲期，難聽的公鴨嗓偏偏不知收斂，每次都扯直了嗓門大喊。

    他們來湊什么熱鬧！裴尚軒想起班里盛傳的謠言，一個頭兩個大了，“不想回家，到處逛逛。”他心中想著盡快帶這群家伙離開眼鏡店，千萬不能讓人發(fā)現(xiàn)自己和黎璃在一起。

    “那去桌球房玩吧？有個地方初中生也能去。”說話的是叫鄧劍峰的男生，他的成績是年級倒數(shù)第一，但說起到哪里玩卻是個中高手。

    “OK，我們一起去。”裴尚軒未及細(xì)想一口應(yīng)承，一馬當(dāng)先沖出了眼鏡店。

    黎璃驗完光走到店堂，沒看到裴尚軒的身影，店員告訴黎璃那個挑剔的男生和幾個男同學(xué)一起走了。黎璃聯(lián)想到前些日子裴尚軒反常的行為，她恍然大悟——原來和自己做朋友，對于裴尚軒來說，是一件非常丟臉的事。

    黎璃孤單地回家，耳畔回響著之前他說的話，“大不了以后上課我專心記筆記，然后借給你抄。”

    果然，這只是裴尚軒隨口說說的話，當(dāng)不了真的。

    在沒有拿到眼鏡之前，上課抄板書對于黎璃依然是一件困難的事。看她瞇縫著眼努力想看清楚黑板上的粉筆字，裴尚軒忍不住奪過她的筆記本打算代勞。

    “放手。”她抬起胳膊用力壓住自己的本子，“我還要抄筆記呢。”她壓低嗓門說道。

    “就你那視力，我看還是算了吧。”裴尚軒拽住她的手臂毫不費勁地抬起，另一只手順勢抽走筆記本，裴尚軒瞄著她寫的內(nèi)容同語文老師的板書對照。

    黎璃咬著筆桿，若有所思地瞧著一臉認(rèn)真的少年——這個家伙，明明在意別人誤會他們的關(guān)系，偏偏有時候像少根筋似的作出些親密舉止來制造更多的誤解，令她哭笑不得。

    裴尚軒讀書成績不怎么樣，字倒是出人意料地漂亮。每個任課老師都說他不專心，若是肯花些心思在學(xué)習(xí)上，一定能進年級前十。偏偏他就是左耳進右耳出，虛心接受屢教不改。

    閑著無聊時黎璃會試圖說服他做個“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的學(xué)生，別成天盡想著吃喝玩樂。裴尚軒挑著眉揉亂她的頭發(fā)，說黎璃的口氣像自己老媽。

    黎璃便瞪起眼睛，跳起來狠命卡住裴尚軒的脖子，連聲痛罵他“可惡”。

    全班同學(xué)都用眼睛看著，說他們兩個完全沒有關(guān)系，連班上最老實的女生陳倩都搖頭說不相信。

    以前他們在弄堂口碰到是巧合，不知從何時起變成有意的等待。每天他們一同上學(xué)，步行走十分鐘的路。放學(xué)后若是他不出去玩，便會與黎璃一起回家。

    這時期的少年男女是敏感的，人人都像戴著顯微鏡，把蛛絲馬跡無限放大。黎璃和裴尚軒是大家看不明白的一對組合。

    裴尚軒把筆記本還給黎璃，臉上帶著明顯屬于邀功的表情，“我說過會幫你抄筆記，沒說謊吧？”

    “過兩天就能拿眼鏡了，不用再麻煩你。”黎璃淡淡地道謝，轉(zhuǎn)過頭不再與他多話。

    “什么時候？我陪你去。”陪她配眼鏡那天，他匆促中未及告別就先走了，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度數(shù)深不深？”裴尚軒見黎璃不理睬自己，他大半個身子趴在課桌上，硬是將五官端正的臉湊到她的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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