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七夜 生骨-《浮生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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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岳怔怔地盯著顯示器,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那個唯一亮起的,名叫“羅影”的頭像上。
只有她,一直不曾離開過。
一種逝去巳久的感覺如潮水般復生,方岳迫不及待地點開對話框,就像兩年前初識她一般,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遇到的一切講給她聽。
良久,羅影回給他一個表情,不是眨眼,也不是笑臉,而是一個舉著“加油”橫幅的小猴子。
就是這短短的“加油”二字,讓方岳第一次紅了眼眶。
人在脆弱的時侯,旁人只言片語的鼓勵,總會起到強大的作用。想到這里,方岳突然意識到,自己心底最深的一層安全感,原來一直來源于羅影,來源于她時時亮起的頭像,來源于她沒心沒肺的笑臉,來源于她不離不棄的靜守。
方岳突然很想聽到她的聲音。他抓起手機撥她的電話。記得羅影說過,她沒有關機的習慣,只是怕重要的人要找她卻找不到。
電話撥過去,卻是機械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方岳失望地放下電話,片刻,他突然跟羅影說:“我來看你,我明天就訂機票!”
很快,一個搖頭的表情傳來。
“為什么?”方岳有些急了,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我想見你!我們以前不是說過要在一起么!我來找你,我們重新開始!”
羅影還是一個搖頭的表情。
然后,她的頭像滅了。
方岳頹然癱在椅子上,用力抱著頭,努力讓自己平靜。
從來沒有,如今夜一般孤獨……
方岳趴在電腦桌前,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突然,MSN熟悉的消息聲從音響里擴散到他耳中,他猛地睜開眼,顯示器右下角的窗口上,羅影的對話框跳了出來。
他趕緊點開一看,數月不曾跟他說過一句話,只曉得發表情的她,居然敲了一行字——
“你來吧,我在家等你。”
方岳大喜過望,如同溺水的人又一次抓住了稻草。
如果時間可以倒退,方岳希望馬上收回自己曾對她說過的不該說的話,撤銷所有不該對她做的事。
也許,事情沒有糟糕到自己想象的地步,起碼,羅影依然在等著自己,一切,都還有重來的機會。
6
兩年了,方岳第一次去到羅影生長的城市。羅影不止一次邀他來這里,哪怕玩一個星期都好,希望他能看看自己的家是什么樣子。可他總是以種種理由拒絕。
是的,千里迢迢,勞心勞力去看一個不太重要的女-人,還不如留在家里睡覺。有時候他就是這么想的,雖然他也知道這種想法很混賬。
站在那座位于市郊,外頭的圍墻上寫著大大“拆”字的舊樓前,方岳思索著自己有沒有找錯地方。
上到六樓,他按響了十二號的門鈴,掛在門把上的帶著鈴檔的粉紅豬,終于讓他確定自己沒有走錯門,那個丫頭,總喜歡在自己的包包或者手機上掛這些小動物,尤其是粉紅豬,是她的最愛,曾經還硬要給他掛一個在手機上,被他嚴詞拒絕。
想到這些往事,方岳多日不見笑容的臉上,情不自禁地有了一抹微笑。
門開了,可站在門后的,不是羅影,而是個黑衣黑褲、披著一頭長長卷發的年輕女-子,長著跟羅影相似的大眼睛,只是她的眼中,沒有羅影的熱情,只有一層如蒙薄冰的寒意,與他漠然對視。
“是方岳吧。”女-子搶在他前頭發了話,優雅地給他讓開一條路,“進來吧,羅影等你很久了。”
方岳有些納悶,雖然他不曾到過羅影的家,但是他知道羅影一直是一個人住,她癱瘓的外婆一直住在老人康復中心。那這女的又是誰,難道是她的室友?!
進了屋,方岳看著落滿灰塵的家具和地面,心頭有些怪怪的感覺。
“羅影她……”他疑惑地看向黑衣女-子,依照常理,這樣的房間一看就是長時間沒有住人的。盡管他清楚地看到,自己跟羅影為數不多的合照,被端端正正擺在電視柜上最顯眼的位置,可他還是不敢確定,這真的是羅影的家?!
“她在房間里。”黑衣女-子指了指唯一的一間里屋,虛掩的房門上依然掛著一只粉紅豬。
方岳放下手里的行李,走到房門前,小心地推開。
里屋的光線比外頭暗了許多,因為窗簾被放下,更刻意合攏得一絲縫隙都沒有。
只有一臺開著的顯示器,在窗下的書桌上熒熒發亮。
房間并不大,方岳沒有在里頭看到羅影。
正要問那黑衣女-子,房間里的燈卻冷不丁被人掀亮了。
待至眼睛適應了突然亮起的光線,方岳落在顯示器前的目光,驟然驚詫一一
擺在顯示器前的鼠標上,一只白森森的手掌,準確說,是一只僅剩下一半大拇指、其余的手指都已斷裂不見的掌骨,有些吃力地覆在鼠標上,沒有借助任何外力,像有生命似的,緩緩移動著。
方岳踉蹌著后退,腳下一軟,坐在了地上。
“那就是羅影。”黑衣女-子橫抱著手臂,站在方岳身邊,面無表情。
“你……你說什么?”方岳身-子止不住地顫-抖,那只是一堆白骨,怎么可能是羅影,他仰頭看著身邊這個身姿修長、氣質沉定的女-子,“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朋友們都叫我裟欏。”女-子坐到了一旁的床沿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信世上有妖怪么?如果我告訴你,我是一只活了上千年的樹妖,游蕩人世,找一些我感興趣的人和事寫成故事賺零花錢,然后有一天無意中做了你女朋友的鄰居,你信么?”
妖怪……方岳下意識想告訴自己,這有多么的荒謬,可眼前所見,又實在無法用常理來解釋……他的腦中已是是前所未有的混亂。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沉寂半晌之后,方岳終于抓狂地大吼,“羅影呢?!她到底去了哪里!”
女-子收起淺笑,恢復了最初的漠然。
“你眼前的斷骨,便是羅影留在這世上最后的痕跡。”她冷冷道,“羅影曾經告訴我,她有一塊家傳的玉佛,在她還是嬰孩時,有一高僧曾囑咐她的家人,說她命中有個生死劫,必須將這塊玉佛貼身佩戴,直到二十五歲方可取下,否則必有大禍。可是,在她第一次從你那里回來之后,我便沒有見到她脖子上的玉佛了。呵呵。”
玉佛……那一夜間褪去了顏色的玉佛……方岳嚅囁著,語無倫次:“大禍……什么意思?”
“一個月前的某夜,你可記得那場暴雨?”黑衣女-子緩緩道,“世有妖物,名合口,人面彘身,隱匿地下不喜陽光,以人果腹,每二十年現世覓食,此物現世,必招大水。”
驚怕之間,方岳聽得糊涂,哆嗦著問:“這……跟羅影有什么關系?”
“合口雖然兇猛,但終是邪物。那高僧跟羅影有緣,知她命中的生死劫與這妖物有關,只有玉佛可以替她擋這場劫數。”黑衣女-子面露惋惜,“只可惜,她把這救命符給了你。可恨,那夜我不在此地,否則這姑娘也不至于……”她柳眉微皺,抿了抿嘴唇,將一絲難過逼了回去。
食人的妖怪,褪色的玉佛,生死劫……那個如一場噩夢的雨夜在方岳的眼前越發清晰,當時那耳邊的怪響,胸口發出的奇異熱量,留在房間里的古怪腳印,一切一切都在向他證明一個最荒唐但又最真實的故事。
“如果羅影沒有因你的一句閑聊,而把玉佛給了你,被合口吃掉的,該是你。”黑衣女-子冷睨著面色蒼白的他,“那一夜發生的一切,你該知道并非噩夢一場。如果你看過你們那里三天后的報紙,就該知道那個雨夜,在你家附近的小區里,有一家三口莫名失蹤。另外,若你把那天世界各地的新聞聚攏在一起,會發現在那個夜晚,莫名失蹤的人遠不止那一家三口。合口的數量不算多,但我們所在的每一塊土地下,都有它們的蹤跡,以他們自己的習慣劃分好各自的領地,一旦對機成熟,便集體出動。你很走運,玉佛拼盡全力替你擋走了兇悍的合口,褪去了應有的顏色。而羅影所在的這個地方,同樣也藏著祠機而動的合口,但是,她用自己的命換回了你的。褪去生命的軀殼,只剩一塊無色的白骨。”
“你……你怎么知道我們的事……你……”方岳的胸口大起大落,恐懼地看著這神態自若、有著天使樣的安詳、卻又身藏惡魔般冷酷的女-子。
黑衣女-子的嘴角一翹,輕笑:“我說過我是一只千年的樹妖,如果我想知道一些事,就一定可以知道。普通人類,對我而言沒有秘密。”
說罷,她起身走到書桌前,有些入神地看著那只斑在鼠標上,呈無意識移動中的掌骨,淡然道:“當我趕回來時,羅影已經沒有了,房間里,只留下這塊殘缺不全的掌骨。”
她沒有再多看方岳一眼,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很快,我發現這塊掌骨,竟然是活的。我看著它用唯一的一截指骨,打開電腦,然后便一直覆在鼠標上,讓MSN上的頭像在那個早晨重新亮起。這一個月,我一直留在這里,看這塊骨頭究竟想做些什么……”
她的話,讓方岳像石頭一樣,僵在原地。
“一塊白骨在玩電腦,呵呵,也許外人想來,會覺得如此滑稽。”她轉過頭,直視著方岳呆滯的雙眼,“許久前,晚上我偶爾會到羅影這里找她聊天,發現她總是很晚都不睡,一直開著MSN,卻又不見有任何人跟她說話。我問她,她說,她怕男友要找她說話時,她不在,她最怕他有心事無法紓解,所以,總是讓自己的頭像亮著,如果他需要找人傾訴,第一時間就能找到她。我還見過這粗心的姑娘,在走夜路不小心摔得滿身傷的時候,還坐在電腦前三天,幫她的男友修改什么策劃案……我還吃過她做的飯,不好吃,她不好意思地說,她正在鍛煉廚藝,等以后跟男朋友真正生活在一起之后,把他喂得胖胖的。”
“你……她……”方岳的嘴唇已經沒了血色。如今的他,連一個完整的詞語都無法說出。
“我問過一位朋友,他告訴我,情深義重,白骨亦生。”黑衣女-子幽幽嘆了口氣,“如今你該明白,為何這段時日,跟你對話的‘羅影’只會發一些表情符號了吧。她不是只會,是只能。它只是一塊附著羅影生命的殘骨,沒有辦法在鍵盤上敲出字來,只能用最機械最簡單的方式,用鼠標點出表情給你,起碼讓你知道,他還在你身邊。”說著,她頓了頓,“要你過來,是我的意思。作為這整件事里的男主角,你有知情權。若再讓這塊生骨繼續下去,這份牽掛會讓羅影入不了輪回,我得幫她。”
黑衣女-子走到方岳面前,伸出手指在空中劃了道弧線。
無數張紙片,從空中紛紛揚揚落下,像去年冬天下的那場雪,
“羅影的日記,作為遺物,該交還給你。她的外婆,我會照顧。”黑衣女-子的語氣平靜得像在念一段最平常的對白。
說完,她舉步朝門外走去,走了兩步,她又側過臉,說:“你們人類的感情,我本不想插手。可我還是想跟你說,也許你覺得她能給你的東西太少太渺小,連那塊救命的玉佛,最終也只是被你草草塞-入抽屜。你這樣的家伙,要怎樣才能了解,她給你的,是她能給你的全部。”
黑衣女-子的聲音很好聽,像最精致的風鈴在和風中敲擊,但是,那份抹煞不去的伶俐,像一片最薄最鋒利的刀刃,切進了方岳的血脈之中。
一陣薄煙騰起,黑衣女-子的身影在氤氳的空氣中淡去。
方岳的魂魄似乎已與肉-體分割開來,他翕動著嘴唇,用顫-抖的手拿起面前的一張張日記——
“下個月是他生日了,一定要記得買生日蛋糕。聽到他說已經很久沒人給他過生日,我難受。”
“媽呀,好痛啊,那個不長眼的衰人!害我摔得一身傷!不過還好,終于趕在期限之前把他要的東西全部改好了!明天還是去醫院吧……我哭。”
“他是個善良的人,我一直相信他是。不要胡思亂想了,睡覺!”
“親愛的,我昨天夢到我們結婚了呢。哈哈,真希望別那么快醒過來,婚紗真漂亮!你今天說很忙,所以沒跟你說,呵呵。”
方岳的喉嚨,像被魚刺給卡住了。
這時,一陣疾風從他頭頂上旋過,緊閉的窗簾猛然被掀開來。
耀眼的陽光從蒙著霧氣的玻璃上穿透而進,端端照在那塊雪白的骨頭上。
無聲無息間,白骨化作煙塵,騰起在空中,組成一片奇異的圖案……
一個姑娘,故作兇悍地叉著腰,一手捏著沾滿灰塵的抹布,撅著嘴數落:“你這家伙,我不在的時候你好歹也擦擦桌子嘛!灰都能把人淹死了!”
無際的眩暈中,方岳像個死人一般,躺倒在地,手里的日記紙,緊緊攥成一團……
尾聲
黑袍五號并不是一個講故事的能手,從頭到尾,語氣平淡,像在念一本長長的流水帳,有時候還會卡殼,要我等半晌才能聽到下文。
“你從哪里搞來這樣的故事?”這次是敖熾搶先發話了,邊問眼睛還邊瞟向我。
“從一本舊書攤上的過期雜志里看到的。”黑袍五號道,“我只是覺得,這個故事很適合講給一對夫婦聽。”
“喂,你們是為了女王殿下講的故事,又不是我們。”我瞪了他一眼。
黑袍五號突然將手里的頭骨扔給我,說:“你們也好,女王也好,正因為天下有太多相守之人未能了解,身邊那個人所給出的,已是他們所能給的全部,世上才有如此多的白骨。”
“我了解。”我笑起來,“就像故事里那個樹妖那般了解一切。”
話音未落,敖熾將我拽到一旁,還沒開口,已經被我打斷:“我知道你想問什么,等七天之后我再告訴你。”
說罷,我抱著那塊白骨走到帳-篷外,挖了個坑埋了它。
還是有血有肉的時候是最好的,等到生命空剩一塊白骨時,哪里再有回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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