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阁_书友最值得收藏的免费小说阅读网

1·九厥-《浮生物語》


    第(2/3)頁

    “是是,貧僧遵娘娘懿旨!”和尚擦著額頭的冷汗。

    “退下罷?!彼⒁粨P(yáng)手。和尚如蒙大赦,起身退回了暗處,一陣青煙漫過,再無人影。

    月色下的太液池,荷香悠然,蓮開處處,一池碧水悠悠蕩蕩,那水聲,像母親唱給孩子的搖籃曲,溫柔嬌弱。

    她躺在舒適的床鋪上,熏香的氣味四處流散。

    “好聽么?這水聲。”有人從那層層簾幕外走來,步履輕盈,一步便是一朵蓮花。

    “誰?!”她自床-上坐起,-撩-開帳子,旋即冷笑,“王皇后,又是你!”

    “哀家不過是來問問,這太液池里的水聲,是否一如當(dāng)年你唱給女兒聽的那首?!眮砣送W×四_步,隔著一層紗帳與她笑談。她的胸上頓如針刺,卻仍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武媚娘,當(dāng)年你為從我手中奪走皇后之位,不惜親手毀掉自己的親女兒,如今,我告訴你,她回來了,她掌心的梅花印真美!她會替我,替所有葬身于你野心之下的亡魂,向你討回一切!哈哈哈?!奔啂ね?,笑聲凄然。

    “沒有誰有資格向我討要一切!”她想起身,卻無法動彈。

    “神可以!”紗帳外的人得意地宣告。

    “我會站在比神更高的位置。”她淡然,卻字字如鐵。

    一股寒意自胸中涌起,她猛地睜開了眼。她仍好好躺著,高床暖枕,只是背脊上汗--濕----了一片。層層紗帳依然低垂,除了帳外的宮女太監(jiān),再無他人。她坐起,疲憊不堪地?fù)巫☆~頭。根本數(shù)不清這么些年來,她究竟重復(fù)了這個夢境多少次。每一次,都是在糾結(jié)于心中的寒氣里醒來,真要邁到比神更高的位置,那些事才會被永遠(yuǎn)踩在腳下,不被記起么?她問了自己很多次,答案都是——是。

    沒有誰可以破壞她的規(guī)矩。她要的不是鳳釵,是龍袍。對,事實(shí)一定就是這樣的。她要完成一件事,可現(xiàn)在,還缺那一點(diǎn)信心。

    【006】

    原來,神仙就是長他那個樣子的。

    蘇秋池至今也不太相信自己見到了活的神仙,雖然那家伙做自我介紹時(shí),很坦誠。凡人又怎能在眨眼間,將一杯白水變成佳釀呢?如果是妖術(shù),天下有長得這般干凈剔透的妖怪么?不過,只要能從他那里討來好酒,就算他是妖怪也沒有關(guān)系——蘇秋池對于九厥的認(rèn)知,在短短的時(shí)間內(nèi),輾轉(zhuǎn),成型,定論。

    他與李淮,在九厥位居翠微山紫竹林無憂潭外的竹屋里,明明只逗留了幾個時(shí)辰,為何返回家中時(shí),家人們個個痛哭流涕地涌上來,說他已失蹤了整整三日,家中早已報(bào)了官,他外公更是遣了一隊(duì)精兵壯丁滿長安找他。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蘇秋池只能朝這句話上想象,當(dāng)然,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在翠微山中的奇遇,只說自己游山玩水,忘了時(shí)間。

    這個傍晚,蘇秋池少見地沒有出門花天酒地,只握著那只精巧絕倫的舞馬銜杯紋銀壺,托著下巴,呆坐在臥房窗下。這酒壺,本被李淮那一撞,扯壞了連著壺蓋的鏈子,但,經(jīng)過九厥隨手的幾下擺弄,居然完好如初。那天,九厥往這壺里倒了半壺他自己釀的酒,那滋味,真真比皇帝賜的極品御釀還醇厚百倍。如今,酒已盡,香還在,可見九厥說的,怕是真話。

    九厥說,他乃天界釀酒仙官。因職責(zé)所在,常要下人界尋找可供釀酒的好原料,那和尚與他有私怨,趁他這次下凡之機(jī),欲搶奪他手中的一件東西,兩人糾斗三天三夜,他落了下風(fēng),只得引和尚進(jìn)了紫竹林,以竹葉為替身遁了形跡,誰知那和尚仍不罷休,也以同樣的陣法,將身魂放入竹葉,入了另一端空間,窮追不舍。二人正在凡人不可見的虛無之空中斗得難分難解時(shí),虧得被李淮引來的蘇秋池誤打誤撞,破了那和尚的替身,這才替他解了圍。那和尚遭此一擊,傷了元?dú)猓鸫a一個月才可恢復(fù)。

    在九厥的竹屋里,蘇秋池與李淮聽了他這一席話,被弄得糊里糊涂,繼而又被九厥稀里糊涂地送出了紫竹林,安然回到了一馬平川的翠微山外。

    蘇秋池記得,他上馬回望,九厥還在不遠(yuǎn)處朝他們微笑擺手,再回頭,那片懾人心魄的湖藍(lán)頭發(fā),已不知去向,好像那剛剛沖自己揮手而笑的人,只是個幻影。李淮的神情,與蘇秋池如出一轍,只是比他更顯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紫竹林,無憂潭,九厥,這一切竟像個夢一般不真實(shí)。想到這兒,蘇秋池突然握緊-了酒壺,從身上摸出了一個小小錦囊,看看,猛然起身,沖出了房門。

    錦囊是臨別時(shí),九厥分贈與他和李淮的,里頭裝了一只竹葉編成的蜻蜓與一個方口小瓷瓶。他說,他怕被打擾,所以居住的紫竹林,按伏羲先天八卦陣設(shè)了結(jié)界,將這片竹林與正常的空間錯隔開來,他們的誤入,不過是機(jī)緣巧合,若想再次造訪他,只要入山之后,將無憂潭的水灑到竹蜻蜓上,這蜻蜓便會替他們引路。

    匆匆進(jìn)了翠微山,蘇秋池照九厥所說,打開瓷瓶,灑水于竹蜻蜓上,眨眼間,竹蜻蜓便如活的一般振翅飛起,朝山林深處而去。

    【007】

    九厥的竹屋里,有人比蘇秋池早到,正與九厥把酒對飲,相談甚歡。

    “你你你……”蘇秋池風(fēng)疾雨驟地沖進(jìn)去,一手指著李淮,一手抓過桌上的酒壺,用力一搖,旋即跺腳道,“你們居然把酒都喝光了!在我缺席的時(shí)候!”

    他的抓狂模樣,嚇得那引路的竹蜻蜓一溜煙地飛出了窗外,差點(diǎn)撞到窗框上。李淮倒鎮(zhèn)定自若地舉著杯子,故意微微一笑:“蘇公子從來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缺席也無所謂。”

    蘇秋池作勢要去揍他,被九厥笑著攔下,說:“寒舍別的沒有,酒可是要多少有多少。蘇公子大可放心?!甭犃诉@話,蘇秋池臉上即刻多云轉(zhuǎn)晴,笑嘻嘻地對九厥道:“好神仙,那就趕緊多多地拿出來吧!”

    “上輩子你必是淹死在酒缸里的貨色?!崩罨此顾刮奈牡夭亮瞬磷旖?,放下酒杯,“這里的酒,被你這山豬一般的粗人喝了,都是浪費(fèi)!”

    “姓李的,不要以為長得好看就不挨打!”蘇秋池幾時(shí)被人這樣奚落過,火冒三丈地沖上去,一拳朝李淮的面門擊去。誰料李淮神獸極是利落,閃身一避的當(dāng)口右手已然捏住了蘇秋池的右腕,一用力蘇秋池便真如山豬般嚎叫起來,干脆整個人撲倒在李淮身上,兩人在地上滾爬廝打,拳來腳往,一身好衣裳被塵土染得烏七八糟,煞是丟臉。

    九厥也不勸架,反倒是抱著酒壺退到一旁,指著他二人嗤嗤笑道:“果真是一對冤孽!我這小屋,許多年不曾這么熱鬧了?!?

    那兩人打來打去見沒人勸架,反而無趣了,各自罵罵咧咧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蘇秋池黑著一只眼圈,俊生生的臉上印上一枚鞋印,捂著烏青的嘴角吼道:“你個潑皮猴子!沒聽過打人不打臉么!這樣毀我,我還如何去萬花樓混!”

    “你當(dāng)真是山豬變的!竟還用上了牙!早晚將你宰了做臘肉!”李淮吸溜著被蘇秋池打紅的鼻頭,舉著右胳膊,上頭清楚印著一排牙印,恨恨地罵。

    “哈哈哈!”九厥笑得倒在了躺椅上,十足地幸災(zāi)樂禍。直到他覺察到蘇秋池跟李淮齊齊投向他的憤怒眼神里,有了一致對外的默契時(shí),方才止住笑坐起身,清清嗓子道:“這個嘛……俗話講,不打不相識。俗話還講,今生冤家,來世夫妻。前世夫妻,今生冤家。你們也算有緣了?!?

    “夫妻?!”蘇秋池與李淮對視一眼,同時(shí)朝對方大力啐了一口,“呸!”

    “我無斷袖之癖?!?

    “我無龍陽之好?!?

    九厥笑瞇瞇地看著這對不約而同的冤家,“很默契。”

    “喂,今天我來不是聽你講這些喪氣話的。”蘇秋池再無耐心,上去揪住九厥道,“趕緊拿上十壇八壇好酒來!不然,神仙我也不買賬,燒了你的小破屋,哼!”

    話音剛落,便有個十歲左右的垂髻小兒,端著一壺酒走進(jìn)屋來,一身干凈利落的白布衫上,印著黑色花紋,神態(tài)安詳,眼有慧光,看上去似與一般的小孩有些不同。

    九厥向二人介紹道,“我家書童,蘭亭?!碧m亭朝二人微一頷首,也不多說話,放下酒壺,側(cè)立一旁。

    醇厚甘冽的香味,自壺口漏出,聞?wù)邿o不垂涎。蘇秋池顧不得滿臉傷,撲上去揭開壺蓋便要往嘴里倒??墒?,一滴都沒有。他奇怪了,拿下酒壺用力搖了搖,確是聽到有酒蕩漾的聲音,閉一只眼朝里窺看,滿的,可是再往嘴里倒,酒壺分明又空了。李淮奪過酒壺,卻也跟蘇秋池一般,看得到喝不到。

    “今后若想隨意暢飲我家的好酒,可是有規(guī)矩的?!本咆式器锏啬眠^酒壺,“之前請你們喝酒,算為感謝你們救我之恩。從這壺酒起,可不是想喝便能喝的了。”

    “你要收多少銀子?”蘇秋池反應(yīng)很快。自打他嘗了九厥的手藝,別家的酒再惹不起他的興趣,為了此等美酒,給再多錢他也愿意。李淮將他推到一旁,只說:“他給多少,我給雙倍!”

    “你們果真同仇敵愾呢。”九厥故作為難地?cái)倲偸?,“我的?guī)矩是,每個人賦詩一首,若我看得滿意,從今以后,美酒任君飲。”

    蘇秋池與李淮對視一眼,又異口同聲道:“給銀子行不?”

    “不行?!本咆蕮u頭,“哪怕你二人一人一句,也可?!?

    蘇秋池此生最不擅長的便是吟詩作對,在那邊抓耳撓腮的李淮,估計(jì)也是跟他同樣的貨色吧。美酒當(dāng)前,蘇秋池將腹內(nèi)僅有的文采翻來覆去倒騰了半響,終于憋了一句——千里循香來。這廂的李淮,抓掉了一把頭發(fā),接了一句——笑對酒中影。

    “千里循香來,笑對酒中影。”九厥怔了片刻,旋即一挑眉,笑道,“無功無過,中庸中庸。”蘇秋池與李淮臊紅了臉,只恨平日里不聽先生的話,多學(xué)點(diǎn)文字功夫。

    “蘭亭,你來填上后兩句。”他對蘭亭招手。

    蘭亭從旁取了筆墨,鋪到桌上,不假思索地寫下——“千里循香來,笑對酒中影。金枝搖玉葉,巾幗斗須眉?!?

    見了這最后一句,李淮的臉上迅速閃過一絲慌張。

    “哈哈,這打油詩也算勉強(qiáng)?!本咆市χe起那張宣紙,摸摸蘭亭的頭,“也罷,算他們過關(guān)吧?!?

    蘭亭咧嘴一笑,點(diǎn)頭。蘇秋池瞥了一眼蘭亭寫下的詩句,對古玩字畫頗有心得的她,只覺那寥寥二十字,竟字字有變化,既有浮云之飄逸,又見游龍之矯健,回轉(zhuǎn)旋繞,從容自若,若非親眼見到,他絕不相信此手筆竟出自一個十歲小兒之手。

    “這……這……你字寫得真好!”蘇秋池千言萬語,終是化成了一句。蘭亭沖他笑,并不說話。

    李淮對書法雖不精通,可也覺得這幅字氣勢出眾,不似凡品,也向蘭亭豎起了大拇指,問:“蘭亭,你這一手好書法,可是你家主人教的?”

    “我如何教得了他。”九厥忙澄清,“蘭亭的本事,渾然天成?!币矊?,他九厥不是天上的神仙么,能當(dāng)神仙的書童,自然也不能是普通人。

    一番折騰后,幾人圍桌而坐,蘭亭端上了幾個精致的小菜酒香菜熱,幾人就著窗外斜陽,聽著歸鳥鳴唱,舉箸彈杯,暢所欲言。如愿以償?shù)奶K秋池在喝光了三壺酒之后,醉眼迷蒙地望著九厥,傻問:“你真是……什什么釀酒仙官?”

    “你真是個娘們兒!人家都說了自己是神仙,你還問!”酒量不濟(jì)的李淮,搖搖晃晃推了他一把,口齒不清地靠在他身上,慢慢滑在了地上,抱著蘇秋池的腿當(dāng)枕頭。

    “喂……我覺得九厥很眼熟呢……你也很眼熟……你們是不是欠過我很多錢?”蘇秋池戳著李淮的腦袋,“你個男人……長得比女-人還秀氣……力氣比我還大……我覺得我們好像??!”

    “放屁!誰跟你像了……你那么丑!九厥比較好看……”李淮捶了他一拳。

    九厥含笑看著這兩只醉貓,搖搖頭,逐一將他們扶入里間的床鋪上,蓋好被子,吹滅燈燭,輕聲關(guān)上房門。

    【008】

    竹屋外,夜色已重,星月稀疏,從空中遺漏下來的幾束淡淡光彩,細(xì)致地染在青紫的竹屋上,光與暗,融合得恰恰好。院子的竹籬前,幾樹桂花正開放在它們最好的時(shí)刻,幽香入腑,惹人流連。

    院子里沒有桌椅,九厥背靠桂樹就地而坐,身-下一張?zhí)J席,落了些桂花瓣,星星點(diǎn)點(diǎn),一壺酒擺在面前點(diǎn)滴未動。他半瞇著眼看遠(yuǎn)方,盡管遠(yuǎn)方只有一片昏朦的光影。

    “主人,可有心事?”桂樹旁,蘭亭小小的身影自虛空中走出,嘴沒動,卻清清楚楚地講著話,稚嫩的聲音就像空氣的一部分。

    “都說了幾百年了,莫叫我主人?!本咆蕜右膊粍?,連眼皮都懶得掀一下,“記性這般差,難怪這么長時(shí)間,修為沒有半點(diǎn)長進(jìn),初見你時(shí),是個孩童,現(xiàn)在還是個孩童。”

    蘭亭不屑地撇撇嘴,說:“修為高低,對我也沒什么區(qū)別。倒是你,中秋快到,如愿在即,還有什么不高興的?”

    “總覺有些不妥,又講不出是哪里?!本咆恃銎痤^,吸索著空氣里的香味,笑道,“我真是個不太中用的神仙?!?

    “你救過很多人,包括我!哪里沒用了!”蘭亭不高興了。

    “呵呵?!本咆时犻_眼,岔開話題,“你若是修為高一些,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也可保自己周全?!?

    蘭亭垂下頭,捏著手指不說話。

    “那三戒和尚與我本事宿敵,自他與我皆在天界時(shí),便有舊怨,他貶下凡后,世世與我為敵,今世最是難纏。上次被蘇秋池壞了大事,他必不會善罷甘休。”九厥彈了彈他的腦門,“你最好精神些,那和尚隨時(shí)會來找麻煩?!?

    “他不是你的對手?!碧m亭仔細(xì)想了許久,這么說。

    “對手并非三戒和尚?!本咆蕠@息,“是皇后武氏?!?

    “不過一介女流?!?

    “雖為女兒身,卻是不愛脂粉愛乾坤。他比十個三戒和尚還難對付?!本咆誓闷鹁茐?,仰頭喝了一小口,拍拍蘭亭的頭,“不過沒關(guān)系,我會保護(hù)你直到我不能保護(hù)為止。好了,去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去考慮?!?

    “我就在這兒睡。”蘭亭一-屁-股坐到了蘆席上,緊挨著九厥躺下來,極像一直依賴主人的貓,“這樣比較安心?!闭f完,他眼巴巴地望著九厥手里的酒壺,又道:“主人,我可以喝一點(diǎn)么?就一點(diǎn)……太香了!”

    九厥笑笑,翻手變了個杯子,淺淺倒了一層酒,遞給他,說:“下不為例?!?

    美酒落肚,不多時(shí),蘭亭打起了呼,每打一次呼,他的身\_體就小一圈,最后,化作一幅攤開的卷軸,卷首四字——蘭亭集序。最后的最后,這卷軸的中間,竟?jié)u漸凸起一個光球,呼吸般輕微顫動,一本書,自光球里顯現(xiàn)出來,光華散去,之間那泛黃的封面上,有兩個字——醒夢。

    涼風(fēng)吹過,翻起了書頁,卻見那封面之下空空蕩蕩,整本書只余一頁。九厥見狀,放下飲了一般的酒,脫下外頭的袍子,蓋在那書上,搖頭道:“沒見過像你這般不長進(jìn)的妖怪,沾幾滴酒都會現(xiàn)出本相?!?

    是,蘭亭是一本書。三戒和尚要這本書,武后要這本書,之前的千百年間,想要這本書的人如過江之鯽。

    三生醒夢書,遙見萬年事。蘭亭,準(zhǔn)確說,它應(yīng)該是一直長成書本模樣的妖怪。從前,它生活中一半的時(shí)間,花在替求助于它的人觀看所謂的“命輪”,也就是命運(yùn)的運(yùn)轉(zhuǎn)上頭;另一半時(shí)間,花在從一個又一個心術(shù)不正的歹人手里逃命上頭。坊間傳說,將三生醒夢書化作灰,泡成水,飲下之后便成天下無雙的先知者,能預(yù)知未來,操縱命運(yùn)??墒聦?shí)是,就算吃了它,預(yù)知命運(yùn)的本事也不會轉(zhuǎn)移到對方身上。這不負(fù)責(zé)任的偽消息害苦了這只妖怪。

    三百年前,九厥從云頂山上,救了被赤熊老妖追殺的蘭亭,得知這只笨頭笨腦的書妖,總是陷入不懷好意的追捕里。東晉年間,它被一個道士死追不放,要將它拿去化了配丹藥,正逃命時(shí),見山野之地有個醉酒的老書生,正揮毫潑墨,它索性將自己的原身藏進(jìn)了老書生的筆下之卷。沒想到,那王姓老兒才高八斗,儼然文曲轉(zhuǎn)世,一身清凜之氣,竟將它的妖氣驅(qū)得一干二凈,之后,再無人能憑它的氣味找到它的下落。于是,千古流傳的《蘭亭集序》成了一只妖怪的棲身所,沾了這名作的光,它臉修為都有所提高,能化成人形,雖只是幼童狀,它也頗滿足,不僅如此,竟還有了滿腹詩書氣,臉名字都干脆改作了蘭亭。后來遭遇赤熊老妖,也只怪它貪杯,醉倒林間露了行藏。被九厥救下之后,它視他為主人,隨他回到紫竹林的居所,做了他的書童,安樂生活至今。

    九厥很了解蘭亭,他最大的優(yōu)點(diǎn)是好心腸,最大的弱點(diǎn)也是好心腸。面對那些一臉愁苦,向他求問自己未來如何的人們,他總是有求必應(yīng),將他們的求問的答案一一告知。殊不知,他每解答一個人的問題,就會燒去一頁。

    燒完了,你就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是了。九厥提醒過它。本自空中來,當(dāng)自空中去。我只是看不得那些悲悲戚戚的人,若些許犧牲,能改變他們的未來,也值得。蘭亭這么回他。

    它畢竟只是一本書,哪怕稱了妖怪,心里也只有那方正干凈的念頭。可是,知曉未來,洞悉命運(yùn),真的有意思?這是九厥暗自想了多年的問題。但,他要承認(rèn)的現(xiàn)實(shí)是,蘭亭身上的一頁,曾是為他而燃盡的。

    兩百年前,他問過蘭亭一個問題——我要何時(shí)才能找到他?蘭亭的答案是——千里循香來,笑對酒中影。

    【009】

    蘇府里的人,都以為自家公子中了邪,自打前些日子去古煌齋買了個酒壺回來后,嗜酒如命的她,家里的酒再不見他碰半滴,古玩店萬花樓之類的地方也再不見他的蹤影。常講“百無一用是書生”的他,有天夜里居然抱了一本詩集,在燈下研讀半天。而且,他經(jīng)常早飯都不好好吃玩便一溜煙跑出門去,歸來時(shí)人是清醒的,身上卻總彌漫著一股好聞的酒香。

    蘇秋池一直認(rèn)定,吸引他一次次往紫竹林里跑的,只是九厥這個未確定身份的神仙釀制的酒。李淮也是這么想的。一次誤入,一壺美酒,連起三個本無交集的人。天高云闊,日暖山翠,在九厥世外桃源一般的住處,終日酒香繚繞,時(shí)不時(shí)還傳出悠揚(yáng)笛聲。

    有時(shí)是在竹屋里,燒起一個小爐,將蘭亭弄來的山珍放在里頭溫溫?zé)釤岬刂螅齻€人慢吃小酌,蘇秋池與李淮總打筷子仗,永不相讓,九厥便趁他們鬧騰之時(shí),撿最大最鮮的野菌吃,蘭亭總是不吃飯,只站在一旁嗤嗤地笑;有時(shí)是在外頭的院子里,在地上鋪開一方蘆席,杯碗盤碟,隨性擺開,幾人根本不講什么禮數(shù)儀態(tài),或坐或躺,連筷子都不用了,抓起香噴噴的鹵牛肉直接往嘴里放,怎么自在怎么做,心無世俗,行無拘束,在看似無狀的笑鬧中,說古時(shí)圣人,論今日市井,天下奇聞,妙趣橫生。說道興致高昂時(shí),蘇秋池還會倒在地上蹬腿大笑,連鞋子甩出去都不知道。

    此處樂,不思蜀。蘇秋池與李淮雖然誰都不曾講這話,神態(tài)眼神中卻寫得明明白白。他們喜歡這個地方,喜歡九厥的酒,似乎也喜歡九厥這個人。次數(shù)多了,蘇秋池與李淮再看彼此,好像都不似從前那般敵意濃濃了。雖然他們?nèi)匀欢纷觳恍?,雖然李淮依然干那在地上挖個洞騙蘇秋池掉進(jìn)去的把戲,雖然蘇秋池也干那偷偷往李淮的酒壺里倒進(jìn)半罐鹽的勾當(dāng),但這一切似乎都變作了一種樂趣。

    曾有那么一個傍晚,酒過三巡,遠(yuǎn)處夕陽正好,一抹燦燦的金色,像海波似地層層起伏,用嘴緩慢悠遠(yuǎn)的手筆,將眼前的山水放進(jìn)綺麗如畫的線條里。九厥取過他的竹笛,懶懶倚靠于桂樹的樹干,藍(lán)發(fā)靈動,衣袂輕揚(yáng),薄唇微啟,一支青翠竹笛,飄出人間最美妙的樂章。蘇秋池文采爾爾,卻還粗通音律,讓蘭亭從屋里取出九厥的古琴,盤腿坐好,置琴膝上,借三分醉意,-撩-動琴弦,替九厥的笛聲唱和,一笛一琴,相得益彰。那李淮聽得心動,起身到了院落中央,踩著節(jié)拍,翩翩起舞,步如花開,袖似云水,眼波流轉(zhuǎn)中,搖蕩這微醺的風(fēng)情,一顰一笑間,恍如仙子臨世,哪里還有半分男兒氣。

    笛琴諧奏,美人起舞,這三個人,不知不覺構(gòu)出了世間最優(yōu)美的畫面。蘭亭趴在窗前,嚴(yán)重只有窗外那難得一見的美好之景,他的筆,在紙上快速移動。

    若時(shí)光無法停留,就把這只屬于他們?nèi)说拿篮?,留在畫中吧?

    【010】

    今天,清晨的小雨直到午后才停住,沒有眼光的翠微山,到處都是灰與白。

    李淮已有五天不曾來過了,蘇秋池口里說著那潑猴不來才好,好酒都被他糟蹋,眼睛卻不住地朝竹屋外頭瞟。

    “不見那原價(jià),反而不習(xí)慣了吧。”九厥輕易看穿了他,“這就對了。你若為那廝擔(dān)心,才是好的?!?

    “胡說八道!我擔(dān)心一個大男人作什么!”蘇秋池白他一眼。

    “這里沒有別人,不必再裝了。”九厥呵呵一笑,“自那夕陽一舞之后,你若還看不出那李淮是雄是雌,那便真是頭不長眼的山豬了?!?

    “我……”蘇秋池臉一紅,旋即梗起脖子道,“知道那廝是女-人又如何?蘇大公子平生見過的美人比吃的飯還多,那種姿色平平脾氣又壞的男人婆哪輪得到我擔(dān)心!”

    口是心非不一定是女-人的專利,男人也有份。自那個傍晚,蘇秋池恍覺出李淮的真實(shí)性別后,前后這么一回想,心里竟隱隱涌起一股不可言表的感覺,說是愛慕,不像,哪有人會愛上一個萍水相逢來歷不明,又愛與自己作對的虎姑婆;說是欣賞,更不像,那家伙身上哪有半分過人之處?可,他就是覺得,他們兩個應(yīng)該在一起。與李淮相處的時(shí)間越長,這感覺越明顯。實(shí)在奇怪。

    “閑著也是閑著,我替那陸槐卜上一卦吧?!本咆什辉俜瘩g他,讓蘭亭取了龜殼銅錢出來,搖動幾下,龜殼里德銅錢叮當(dāng)當(dāng)滾落在桌上。

    “怎樣?那廝該不是掉進(jìn)河里被沖走了吧?”蘇秋池瞪著那三枚正反不一的銅錢,脫口而出。

    “正正應(yīng)了您老吉言?!本咆事月砸煌?,將銅錢收起,“大兇。”蘇秋池一時(shí)無言。

    “走!”他一把拽起蘇秋池,“找她去!”

    “你知道她在哪里?她的名字多半都是假的!”

    “我是神仙!”蘇秋池一直被他拽上了天,眼見著朵朵白云在腳下飛馳,他嚇得閉上了眼睛。

    蘭亭抬頭望著那匆匆飛走的兩人,將端在手里還未來得及上桌的小菜放回廚房,長長嘆了口氣,滿面憂色地隱入了暗處……

    【011】

    蘇秋池從沒想過,自己是以穿墻這種方式,首次蒞臨皇宮。

    朱釵羅衣,環(huán)佩丁玲,一頭如云秀發(fā)梳成精美娟秀的發(fā)髻,正坐在銅鏡前發(fā)愣的李淮,被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兩人,嚇得打翻了胭脂盒。

    “你們……”李淮詫異地捂住嘴,指著九厥與蘇秋池說不出話來。聽到里頭有異響,緊閉的門外即刻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與急促的敲門聲:“公主殿下!發(fā)生何事了!”

    李淮穩(wěn)了穩(wěn)神,厲聲呵斥道:“鬼叫什么!不小心碎了一盒胭脂,退下!”外頭很快沒了聲息。

    “你們怎么找到這里?”李淮轉(zhuǎn)過身,壓低聲音問。

    “不要問一個神仙這種問題。”九厥照例給她一個不正經(jīng)的笑臉。

    “你你你……”蘇秋池張大了嘴,圍著李淮轉(zhuǎn)了足有十圈,“你竟是當(dāng)朝公主?”

    見身份已不可掩藏,李淮仰起頭,故作不屑地說:“對!大唐端頤公主,姓李名準(zhǔn)。以后你最好小心些,否則怎么掉腦袋都不知道!”

    李淮……李準(zhǔn)……一點(diǎn)之差,云泥之別。九厥環(huán)顧四周,冷笑道:“外頭那些人,怕不是為了伺候你吧?”

    “監(jiān)視。”李準(zhǔn)望著四周緊閉的門窗,苦笑,“你既是無所不知的神仙,該知道此處已被徹底封死,有進(jìn)無出?!?

    “他們?yōu)槭裁磳⒛丬浗饋??”蘇秋池突覺事態(tài)嚴(yán)重,“你是當(dāng)今公主呢!”

    “五日前,武后下了懿旨,要我和親突厥。出嫁前,我不得離開宮門半步。”李準(zhǔn)面無表情,與那曾經(jīng)嬉笑怒罵刁蠻頑皮的“李淮”判若兩人,“朝廷收到消息,東突厥二十四酋恐有反心,西突厥語吐蕃來往甚密,前狼后虎,大唐邊境,危機(jī)重重?!?

    “蠻夷滋事,與你有何關(guān)系!”蘇秋池急問。

    “當(dāng)年文成公主和親吐蕃,換來兩邊交好,邊境安穩(wěn)。如今,怕是要我也擔(dān)此重任吧?!崩顪?zhǔn)把玩著衣裙上的玉佩,冷笑。

    “我雖美度多少史書,也知道文成公主不過是宗室女,并非真正皇裔,而你身為堂堂公主,你娘就是皇后,怎舍得下此旨意!”蘇秋池不信有母親會將女兒往火坑推。
    第(2/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襄汾县| 平湖市| 中宁县| 明光市| 瑞金市| 宝应县| 大厂| 会泽县| 汝州市| 奇台县| 南丹县| 慈溪市| 绍兴市| 武定县| 明光市| 武冈市| 武山县| 济宁市| 孟连| 启东市| 广南县| 时尚| 郁南县| 琼结县| 内乡县| 泽库县| 肇东市| 巴中市| 陇南市| 福清市| 吉首市| 得荣县| 邛崃市| 沾益县| 阳东县| 永寿县| 鸡西市| 抚州市| 彭泽县| 鹤庆县| 谷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