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克紹箕裘(四)-《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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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賢看著面無表情的沈瑞,心下一哂,曉得不過是沈瑞借下頭人之口說出來罷了。這河南地面上哪里還有沈抄家不敢收拾的人。
皇上派自己來河南為的什么,周賢是一清二楚,否則也不會主動要求去勸汝王。沈瑞又沒在軍報上隱瞞過他的功績,他自也不會故意刁難作對。
因此,周賢很自然的接過這話茬,道:“皇上派我等來,不正是為了蕩清地方,勿論查到什么,田壯士你只管上報便是,若有知法犯法、包庇盜匪者,國法難容,吾等絕不姑息?!?
又向沈瑞道:“還請巡撫大人下一調令,讓廖公公過來,這邊礦監,還需廖公公協調一二?!?
沈瑞頷首道:“我已著人去請廖鏜過來河南府了?!?
這礦盜不止有宗藩的勢力插手,地方上的礦監稅監等內官必然也沒少參與。
對付內官,自然要廖鏜來鎮。這把刀,沈瑞如今已是用著十分順手了。
杜老八瞥了眼那邊角落里的萬東江,拱手道:“某有個,不大上得臺面的主意?!?
因著這是張會的人,周賢頗為客氣,道了聲請講。
“諸位大人有所不知,直隸地方上有些府縣,能緝盜的人手忒少,有時候是靠海捕文書懸賞花紅,總有些有本事的人肯吃這口飯?!倍爬习说?。
“有時候,就是逮著個道上的,并不立時處置,只關著,吊著,讓他手下兄弟家人親朋去逮旁的賊,逮著了,就或多或少給牢里這個免些罪。再如法炮制新逮著的這個……”
周賢意味深長的看了杜老八一眼,道:“這倒也不失是個好法子。既然直隸一直這般做,也算得是成例。只是,起頭的那一個卻也不好逮罷?!?
杜老八給萬東江使了個眼色,萬東江才有些拘謹的起身道:“小的認識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常能聽到些江湖紛爭……”
周賢聞弦知意,笑道:“若是有人愿意向善,戴罪立功,雖不能說既往不咎,卻也會從寬處置。招安亦不是不可,只要手上不曾有罪無可赦的大案,軍中素來敬血性漢子。”
說著又看沈瑞。
沈瑞只道:“周指揮使惜才,是將士們的福氣。”
周賢道,“大人過譽了。那些罪大惡極的,去修河堤修路,算得是以為百姓、為地方造福而勞作贖罪。有些或被裹挾,誠心悔過,又有些功夫在身,也當好好用才是?!?
他頓了頓,“原聽聞登州民間組織了青壯沿海巡護,如今河南府山高林深,亦易藏匪患禍害百姓,原也應有這樣的青壯結隊自保,只是現下匪亂叢生,又怕這些人被裹挾了去,反倒糟了。故此,若是送去邊關,既為護衛邊疆出一份力,也為他們自己博個前程,豈不兩全其美。”
沈瑞也不是沒想過弄些馬賊去草原,做個奇兵。
只是一則這事兒涉及武裝力量,總歸是有些敏感,沈理的事他也不免受到影響,這陣子被彈劾得多了,實不愿送新的話柄到御史手上。
再者,如何駕馭這樣的人,也是門大學問,一個不好,這些人的刀就指不上落在誰頭上。
沈瑞微一沉吟,道:“只恐野性難馴,需得從長計議。若有這樣的人,先留下,我這邊已請杜當家過幾日去少林交涉,請些少林俗家弟子來幫忙。屆時有這樣弓馬嫻熟的青壯,可交到少林弟子手上,幫著訓一訓?!?
周賢道了聲還是大人想得周全,卻又道:“只盼邊關能多太平些時日?!?
卻是暗示邊關未必能等得這些人被訓練好。
去歲牛羊甚至馬匹驟多,有心人都會關注一二。
周賢已是壽哥心腹,又與淳安大長公主府交好,不難知道邊關境況。
沈瑞心下一嘆,口中只道:“快刀雖利,然若傷了手,得不償失?!?
周賢便也不再言語,岔開話題,又與杜老八、萬東江去商討掃蕩坐地銷贓富戶、緝捕礦盜的詳細計劃。
*
對于邊關,沈瑞也是頭疼。
前世歷史上,正德九年、十年,韃靼都曾大舉入寇。
去歲重啟馬市時,沈瑞一心想著用馬市的利益拖住韃靼腳步,為大明多爭取幾年時間。
李延清那邊的武器研究進展迅速,京衛武學山西武學也在大力培養中低級軍官,待便捷穩定的遠程火器問世,待一批又一批優秀將領奔赴邊關,大明將再不懼邊患。
沈瑞一直與叢蘭、沈珹保持著密切聯系,龐天青那邊也會不時來信相詢,因此他對馬市、對邊關的情況知之甚詳。
但到底在千里之外,能干預得十分有限。
對內,沈瑞可以提高糧食收購價防止谷賤傷農;可對外,他沒立場、也不可能要求大明商賈提高牛羊收購價來保護草原人民的飼養熱情。
因此也只能另辟蹊徑,積極拓展交易物品種類,讓韃靼覺得有利可圖。
可千算萬算,沒算到草原這場旱災。
如今天冷,許是還不太明顯,等到三四月間春回大地,便能看出端倪,不必等秋高馬肥,就可能會迎來一波擾邊。
到時候朝中必然又要叫嚷著關停馬市。
可現在沈瑞尚在為河南的糧米發愁,又哪里有多余的能提供給草原?!
鹽鐵有定額,茶再好也頂不得餓,還有什么能安撫草原的……
就在沈瑞這邊忙著大軍分兵的準備工作、那邊愁著邊貿交易情況時,迎來一位全然沒料到客人。
藍田。
去歲劉瑾倒臺后,被劉瑾陷害貶謫撫州的藍章得以平冤昭雪,回京任都察院任右都御史。
沈瑞后來在楊慎書信中得知,藍田也是跟著其父藍章進京準備春闈的。
這位七歲能詩、十六中舉的少年神童才華橫溢,只是時運不濟,又逢奸人作梗,屢試不第,如今已是三十有七了。
今年本是最好的時候:對頭劉瑾倒了,他父親起復成了新貴;
他師父是首輔李東陽;
他與閣老楊廷和的兒子乃是同門,相交莫逆;
因藍家在山東與沈瑞有合作,王華那邊亦不會為難他。
他本身又有大才,不說必然鼎甲,總歸會是榜上有名。
可正值會試之期,藍田卻出現在了河南。
沈瑞聽人通稟時候吃驚不小,不知京中出了什么變故。
當然,若與自家有關,張會那邊早該快馬過來送信了。
不過即便與自己沒有直接關系,他也不敢掉以輕心。
當年沈瑞沒少跟著大舅哥應酬文會,與藍田多有來往,他深知此人最是直爽,不喜繞彎子,因此迎了藍田入后衙,便直接引入密室,細問京中情形。
藍田擺手道:“不必擔心,是我父親想參寧王,又想整頓鹽法,怕我參加今歲春闈時被人利用混淆視聽,故此讓我再等三年?!?
他自嘲一笑:“左不過也等了這許多年,哪里又差這三年。”
沈瑞也不由嘆氣。
沈理南歸并未來河南見他,只讓心腹捎了厚厚一沓信,仔細與他分析了京中形勢,讓他在外也要多加小心。
張會那邊時不時送來的消息也表明,寧藩對小公子入嗣這樁事并沒有死心,將會卷進去更多人。
藍章如今要直接對上寧藩,自然要做好萬全準備,將可能被攻訐的隱患都解決掉。
只可惜了藍田這樣的才華。
沈瑞一時也不知道該安慰他點兒什么好,只得轉移話題,又問他此來河南目的。
“我多少懂些醫理,老師讓我過來,看看你所說的那軍醫學堂,還有藥廠?!彼{田笑道。
沈瑞眼前一亮,瞧了瞧藍田,試探著問道:“藍兄可是要往首輔的四夷館去么……”
藍田道:“聽老師提起過此間情景?!惺拢茏臃鋭凇?,不過盡我所能為老師分憂罷了?!?
又笑道:“我那堂叔父也指望我將蓬萊書院開到河南來,聽聞如今河南正興起開醫館,我看倒是先開一家蓬萊醫學堂才是正經?!?
沈瑞不由大喜,藍田是那種經史子集、天文律歷無一不精的全能型學者,又隨其父在撫州任上多年,庶務也是打理得清爽明白,能留在河南,實是他一大助力。
藍田既答應留下來,便很快進入角色,將他這一路上所想醫學堂、藥廠規劃一一說了出來。
末了又問沈瑞道:“我聽龐子闊說了邊貿種種,他說你們在尋能讓草原大量需求的——你可想過藥材?我是說,獸藥,成藥?!?
草原生存全靠牛馬,獸藥確實是草原急需,且是將長期、大量需求的。
正常給人用的藥品當然也是有限額的,畢竟也算戰略物資的一種。
但獸藥畢竟有所不同,人畜皆可用的那部分制為粉末、丸藥等成藥,便能有效防止再度被制成傷藥了。
沈瑞輕嘆道:“想在彰德推廣藥草種植時也想過,只是了解后才知道,好的獸醫竟也是難尋?!?
大明因有馬政,因此早年是十分注意獸醫這塊的。
洪武二十八年曾規定:“民間每二十五匹種馬(永樂以后改為五十匹)設一獸醫,由農家挑選聰明俊秀子弟二、三人學習,定業一人,如醫治無狀則撤換。此外,每州設獸醫二人,每府設獸醫一人,無品階,到年終更換。”
然隨著馬政逐漸敗壞、各地財政日益緊張,獸醫們是干著最累最忙的活計,卻常常被克扣月銀糧米,生活得不到任何保障。
即便是在驛站里為官馬做獸醫者,也因著難以靠那可憐的俸祿養家糊口,而多半消極怠工,另謀生路,真正鉆研的少之有少。
如此,在河南地界,這抽選獸醫成了農家沉重負擔,避之唯恐不及。
當初登州多山地,并不適宜養牛馬,獸醫也不多,后沈瑞推海貿,登州自遼東大批購入牛馬,陸家辦事向來周詳,獸醫也是給配齊的。
在登州逐漸繁華,百姓收入漸多,牛馬也入尋常人家后,獸醫的待遇自然不再是問題。
故此在山東時,沈瑞并沒有注意到獸醫這個群體的狀況。
直到來了河南,還是接連受災后的河南,他才發現問題的嚴重性。
沈瑞嘆道:“我已向京中請旨,看能否調太仆寺、苑馬寺中懂獸醫的人過來好生教教本地獸醫。也讓人往山東去尋高明獸醫了,只是路途遙遠,這一來一回,耗費時日良多。等學成再制藥……”
那就不知道耽誤到猴年馬月了。軍情不等人吶。
說罷,沈瑞目光灼灼盯著藍田,他既然提起,應該是已有腹案。見他聽自己說完,仍一派淡然模樣,便忙一揖道:“還請藍兄教我……”
果然,藍田笑著雙手扶他,道:“恒云客氣了。我也讀過些牛馬經,或可幫著和本地獸醫們切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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