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皇太后微微垂下眼瞼，很快朗然笑道：“皇額娘本想你身邊有個可心可意的人好好伺候你。若是陸氏不好，就在常在的位分上慢慢熬著吧。身為嬪妃，不能討皇帝歡心，那就是多余！”

    這話說得不輕不重，可是落在在場的嬪妃耳朵里，卻是俱然一凜，不覺收斂了神色。太后笑得和顏悅色：“如今是秋日里了，再舞春日桃花盛開時(shí)節(jié)的《桃夭》，未免不合時(shí)宜。皇帝，咱們便換一支歌舞吧。”

    皇帝奉起一杯酒：“但憑皇額娘做主。”

    太后澹然一笑，撫掌兩下，卻聽絲竹聲裊裊響起，幽然一縷如細(xì)細(xì)一脈清泉潺潺，如泣如訴，慢慢沁入心腑。卻見滿地各色菊花叢中，悠然揚(yáng)起一女子纖細(xì)翩然的身影，踏著絲竹輕緩而來。那女子玉色纻羅縵衫，淡淡云黃色長裙飄逸如輕云明月，清素衣衫上只繡著朵朵秋菊，也不過寥寥清姿，并不用繁復(fù)的繡線堆簇，她堆起的高高云髻上只簪了銀色絞絲菊流蘇，不細(xì)看，還誤以為是月光將花影落在了她身上，風(fēng)吹起她衣衫上的飄帶，迤邐輕揚(yáng)，灼爍生輝，轉(zhuǎn)袖回眸間涼風(fēng)暗起，身姿空靈。她的嗓音柔緩，佇立在這靜好的月色之中，側(cè)身依依念道：“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

    那是一闋李清照的《醉花陰》，待她念到最后一個“瘦”字時(shí)，余音裊裊飛揚(yáng)而去，幾乎是飛到了遙遠(yuǎn)的碧海青天，被流去遏住，幽絕纏綿處，不必知音如李清照，也早濕了半幅青衫，為之戚然。她的身子慢慢地低旋下去，低旋下去，成了裊裊的藤蔓輕纏，一直落在了散開的裙裾之間，像是捧出一朵玉色晶瑩的花朵，盈然招展，風(fēng)姿眷眷。

    銀甕瀲滟浮紅顏，翠袖殷勤捧玉鐘。原來滿目繁華，只為襯得伊人遺世而在。

    皇帝忍不住撫掌笑道：“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fēng)。朕原以為歌舞曼妙已經(jīng)極佳，不承想凌波微步、踏歌吟詩更是清新雋永，只是這樣好的才情，這樣美的舞姿，不知長相如何，是否曾與朕夢中相逢？”

    太后微微一笑，喚道：“皇帝吩咐，還不走近來？”

    那女子緩步上前，施了一禮，抬起頭來。皇帝觸目處，只見那女子神色清冷，卻有一番艷絕姿態(tài)，修蛾曼睩，貌殊秀韻。

    慧貴妃蹙了蹙眉頭，似是贊嘆，似是嫌惡，冷冷道：“蛾眉玉白，好目曼澤，時(shí)睩睩然視，精光騰馳，驚惑人心也。”

    皇帝贊許地看她一眼：“這是王逸的《楚辭》注，貴妃好才學(xué)。”皇帝的贊嘆不過一聲，甚是潦草，旋即被那女子吸引。那女子盈盈笑時(shí)嘴角微微揚(yáng)起，似乎是新月般的笑顏，卻沒有絲毫溫度。但若說她是冷淡，偏偏那眼波流轉(zhuǎn)，又覺得她眉目絢然，是在含羞顧盼著你。

    皇帝側(cè)首笑道：“皇額娘精心挑選的人，念的是李清照重陽思君的《醉花陰》，果然很合時(shí)宜。”

    太后眉心微微凝了一絲笑色，緩緩道：“合不合時(shí)宜，哀家說了不算，皇帝說了才算。”她凝聲道：“這丫頭是侍郎永綬之女，滿洲鑲黃旗人，出身亦算貴重。”

    皇帝頷首，柔聲道：“上前來吧。”

    慧貴妃眉頭一鎖，旋即含笑嬌怯怯道：“皇上，重陽喜日，歌舞娛情助興才好。念什么詩詞，冷冷清清的。”

    皇帝恍若未聞，只看著那女子道：“今夜歌舞甚好，為何只念詩詞？”

    那女子垂著臉，聲音卻不卑不亢，毫無獻(xiàn)媚或畏懼之意：“臣女不喜太過熱鬧的歌舞，倒覺得古人的詩歌有蘊(yùn)藉，須細(xì)細(xì)品味才得意趣。臣女素聞皇上秉圣祖文心之質(zhì)，善于吟詠，以為會得知音之感。”

    皇帝眉梢眼角都是舒展的笑意，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低垂眼眸，柔聲道：“意歡。”她停一停：“是心意歡沉之意。”

    皇帝的目光如春日沉醉的晚風(fēng)，綿綿道：“古人男女相悅，女子對情人的稱呼便是歡。這個名字，很有情致。”

    意歡有星子般的眼眸，此時(shí)眸中如寒夜里明燦的星，驟然亮起，情意宛然，低低道：“是，皇上博學(xué)。臣女平生最喜《相見歡》一詞。”

    “朕與你便是相見歡了。”皇帝的笑如清亮的陽光，無遮無攔灑下，他停一停道：“你姓什么？”

    慧貴妃撇嘴道：“這樣的名字，多半是個漢軍旗的出身姓氏罷了。”

    嘉嬪掩口笑道：“還是慧貴妃最明白什么是漢軍旗的出身了。”

    慧貴妃臉色一冷，轉(zhuǎn)臉不顧。

    意歡沉沉道：“葉赫那拉氏。”

    皇帝微微一怔，唇邊的笑意如遇上了寒雨微涼。皇后已然帶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葉赫那拉氏？”

    嘉嬪“哎呀”一聲，以袖掩口，驚奇道：“葉赫那拉氏？可是被我建州女真所亡的葉赫那拉氏？”她盈盈望住皇帝，嬌聲道：“皇上，臣妾雖然來自李朝，卻也聽說當(dāng)年葉赫部為我太祖努爾哈赤所滅，葉赫部首領(lǐng)金臺吉臨死前悲憤不已，曾說道葉赫那拉即使只剩下一個女人，也要滅亡建州女真，不知是不是真的？”

    慧貴妃見意歡臉上有不豫神色，不覺拈起絹?zhàn)有Φ溃骸凹螊咫m然來自李朝，可是對咱們愛新覺羅家的典故還知道不少呢。”

    嘉嬪揚(yáng)了揚(yáng)唇角，頗有得色道：“可不是？既然身為皇家兒媳，自然事事以皇家為重了。”

    皇后含笑頷首：“嘉嬪生下了皇子，果然越發(fā)懂事得體了。”

    太后不以為意地笑笑：“往日傳聞，你們倒是聽得有心了。只是葉赫部被我建州女真滅了那么多年了，早已臣服。意歡的阿瑪好好地當(dāng)著皇帝的侍郎，她一個女孩子家，哀家倒不信能成了精了？皇帝，你說呢？”

    皇帝微笑著伸手向她，語氣柔緩溫存：“朕記得，太祖的孝慈高皇后便是葉赫那拉氏，還替太祖生下了太宗，可謂功傳千秋啊。”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