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99號公寓(1)-《夜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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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從宗瑛神色中看出了難得的焦慮,雖不明就里,但這焦慮至少能證明兩人的關系非同尋常。
既然宗瑛似銅墻鐵壁一樣難打探,那么只能另尋突破口,眼前這個看起來溫和老派的年輕人無疑成了極佳選擇——
外婆立即轉回頭,得出結論,笑著同盛清讓說道:“原來宗瑛昨天買的衣服是送你的呀,那么看來是認識的了,我記得好像前天在大堂見過你?”
老人家的記性好得出奇,根本不好糊弄,還不等他二人回答,緊接著又問:“你昨天是什么時候來的呀?”
外婆明知故問想要揭穿,盛清讓急于脫身卻還要保持鎮定,僵持不下之際,挺身而出的卻是宗瑛。
盛清讓急劇思索應答長輩的措辭時,宗瑛突然走出門來,上前一把攬過他,故作親密地握緊他的手,又迅速轉頭同外婆講:“我有點事要同他講,外婆你等一等。”
她說完也不松手,環緊盛清讓的腰快步往前走,貼著他壓低聲音道:“時間來不及了,你得趕緊離開,七十多年前這里是什么地方?”
盛清讓只能低頭遷就她的身高,快速答道:“也是一個飯店,但只有七層。”
宗瑛抬頭看電梯樓層指示燈,電梯在21層遲遲不肯下來,她陡皺眉,旋即推開應急樓梯間的門,拉著盛清讓快步往下跑——
直到迎面出現一個黑底金字的“7f”標志,她才倏地收住步子,紙袋被樓梯拐角刮到的聲音乍然響起,衣服便從袋子里掉出來。
盛清讓正要彎腰去撿,宗瑛看一眼時間講:“不要管它了盛先生。”她說著抬頭看他:“還有五秒。”
五秒鐘能做什么?
她呼吸急促,盛清讓亦是氣喘吁吁,一個心臟跳了10次,另一個跳了11次,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講不成,松開手的剎那,就是告別。
樓道里只剩宗瑛一個人的呼吸,一只破損的紙袋,一件換下來的襯衫。
于瞬間消失的盛清讓,則出現在1937年南京一間大飯店的天臺上,視線里不再有宗瑛和昏暗樓道,替而代之的是南京灰蒙蒙的天際線,烏云囂張地翻滾,空氣潮濕得仿佛能擰出水。
6點01分,不同的兩個時代,幾乎是同時響起幾不可聞的嘆息。
一個想辦法在驟雨到來前離開天臺,一個彎腰撿起落在階梯上的襯衫,整理好呼吸重新上了樓。
宗瑛回去時,外婆就在站在門口等她,帶著滿臉笑問她:“怎么你一個人上來啦?那位小伙子呢?”
宗瑛敷衍地講:“他有點急事情,被朋友電話叫走了。”
外婆一臉探究:“他看起來蠻好的,什么時候認識的?”
宗瑛說:“有一陣子了。”
外婆又問:“那為什么那天晚上裝不認識呀?”
宗瑛實在圓不下去,干巴巴地答了三個字:“他害羞。”
宗瑛這樣講,卻引得外婆興趣更濃,但外婆也曉得再往下問不出什么了,打探到此為止,最后只補一句:“請他有空一起吃個飯呀。”
宗瑛含含糊糊應了一聲,回房將臟襯衣塞進洗衣袋,迅速勾好洗衣單,轉頭同外婆岔開話題,為調節氣氛甚至刻意換了個稱呼:“方女士,請問今天想去哪里?”
外婆坐下來戴上老花鏡,摸出旅游冊子,突然指著大屠殺紀念館講:“你帶我去這里吧,我長兄37年的時候才6歲,被大姑帶著來南京走親戚,沒能回得去,最后也不曉得葬在了哪里。”
皺巴巴的手緩慢地在照片上摩挲,是念及舊事時難免的傷感。
氣氛頓時更沉重,宗瑛一聲不吭換了衣服,帶她下樓吃了早飯,就出發去大屠殺紀念館。
奠字下的長明燈在晨風里燃燒,十字架上赫然印著。
12月13日,那一天對于盛清讓來說,很近了。且在這一天到來之前,上海也已經淪陷——
宗瑛望著墻上烙著的日期想,自己認識的那些人又將會何去何從呢?
一種被歷史封棺拍定的無力感驟然襲來,以至于宗瑛從館內出來時仍是一副難振作的樣子。外婆也意識到宗瑛的情緒太糟糕了,便提議去夫子廟逛一逛,最后在熱鬧人潮中,總算捕捉到一些屬于人間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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