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沈宴和劉泠行程不快,他們前腳剛到鄴京,陛下的賜婚圣旨就到了。兩人各自回到府邸,沒有坐下喝口茶歇歇,便要進宮去叩謝君恩。 皇帝不是媒婆,他天天日理萬機,根本不會總去關注下面人的婚姻狀況。對于大臣們、世家子弟的婚姻,民間流傳出來的小話本中,寫的都是皇帝大手一揮,根本不問男女兩家,就指了婚,兩家人再不愿意,還得捏著鼻子,進宮感恩戴德去謝陛下的賜婚。一般民間這種小話本中,皇帝賜的婚,成就的全是孽緣。這就是民間百姓不了解皇家真實情況,自己編排出來的了。就像一個農(nóng)民,每天吃土豆吃白菜,就總想著皇帝皇后有什么好羨慕的,頂多是比自家多吃幾個土豆白菜。 事實上古往今來,皇帝的賜婚,真不是那么簡單。 皇帝沒那個閑工夫天天操心別人的婚事,就算他老人家無聊得快發(fā)霉想賜個婚熱鬧一下,他也會客氣地提前詢問男女雙方的意見,人家兩家不愿意,他也不會去湊熱鬧。民間百姓總以為皇帝是萬能的,實際上皇帝需要平衡各方面因素,萬萬不能游戲為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君威再大,也打不過父母。前朝曾有例子,皇帝想把自家驕縱的公主嫁去一個名門世家,賜婚旨意都下了,仍被世家高冷地拒之門外。皇帝也沒能把世家怎么樣,只能忍了過去,怪自己沒有提前溝通。 嗯,此例從某個側面,也能看出當時的世家地位有多高,皇帝的面子都不給。這也是現(xiàn)任皇帝一直在各方面打壓世家的一個緣故。 但劉泠和沈宴的賜婚,是沈夫人親自進宮求來的。這已經(jīng)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大家都高興,關起門來就準備備嫁吧。 劉泠是一個人出的宮,因為沈宴還要跟陛下去御書房,談論公事。回到自己府邸,大約是之前的事情鬧得不愉快,定北侯府的賀慶是張繡親自上門帶給她的。其他家族也多多少少地請人送了帖子備了禮,恭賀公主。 幾個侍女在伺候公主梳洗,靈犀靈璧一站一坐,在清點各家送來的帖子。靈犀忽然問劉泠,“公主,江州那邊沒有帖子來。我們要寫個帖子過去,告知公主的婚事嗎?” 劉泠這對父女的關系現(xiàn)在很僵,女兒在鄴京被賜了婚,父親在江州一點表示都沒有。父母之命,在劉泠的婚事中,真沒起到什么作用。靈犀也很為難,廣平王夫妻怎么說也是公主的父母,那邊沒反應,為人子女,實在很被動啊。 劉泠慢悠悠道,“寫唄。他們愛回就回,不愛回更好。你寫個帖子,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我寫?”靈犀驚訝,“不是應該公主你親自寫嗎?” 劉泠哼笑一聲,拿起桌上簪子往發(fā)髻間比劃,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顯了。靈犀二女對望,哭笑不得:公主這是故意打廣平王夫妻的臉啊。你們禮數(shù)不到,但我還是愿意客氣一下的。雖然我是讓侍女寫信給你們添堵,但我起碼寫了啊,我還客氣了一下呢。 靈犀靈璧也不說話,繼續(xù)忙手中的事務。她們發(fā)現(xiàn)公主的現(xiàn)在脾氣,比起以前時不時的陰郁,好了很多。面對廣平王夫妻的事,也不像以前那樣總是充滿戾氣。大家都能看出來,公主現(xiàn)在過得很開心,這是沈大人帶給公主的。 一般賜婚旨意下來,要置辦嫁妝之類的。皇帝畢竟疼愛劉泠,又因為和親的事不好意思,就直接讓后宮的貴妃娘娘給劉泠辦。劉泠那對父母,皇帝都不提,別人更不會提了。 不光如此,病中的老侯爺聽到劉泠的婚事,硬是撐著一把老骨頭,命人喊了兒子兒媳們。老侯爺老了許多,憔悴枯瘦,話也說得慢,但仍把自己的意思表示的很清楚,他要開私庫,給劉泠添妝,誰也不許攔。 金鑲青金方勝垂掛,松萬背云,涼山南紅,妝緞洋絨八絲緞,漢玉磬紫檀座,碧牙么佛頭塔,擺黑漆筆硯桌用……林林總總,讓管家一件件念,他偶爾嘴角翕動,指出一兩處錯的。這還只是死物,還有定做的千工床啊等家具,各種莊子鋪子等土地,手一劃,全都給劉泠了。大家心中有數(shù),老侯爺是要把自己大半生攢下來的東西,都留給劉泠。 定北侯府心里別扭,有些不情愿。可因為之前府上的鬧劇,大家雖然嘴上不提,卻心知肚明,也無人反對。就連一直對劉泠不太喜歡的侯夫人,都安靜站丈夫下手,耐心聽管家念賬本,一聲不吭。 末了,作為劉泠的舅家,定北侯府也要添妝的。 幾家輪一遍,劉泠的嫁妝,足以配得上她公主的名號。就連江州那邊,迫于各方面的壓力,雖然不喜歡這個女兒,廣平王夫婦仍回了信,還說明他們也會幫她準備嫁妝。例如那些需要定制的家具,還有做女紅的繡娘們,全都由江州那邊負責,鄴京這邊不用管了。 這個安排很合適,家具繡工那些,確實是劉泠的家鄉(xiāng)那邊更出色細致。索性廣平王夫妻也不想見這個女兒,這樣的安排,讓備婚期間,大家還不用見面,雙方都挺滿意的。 按照正常步驟,公主的婚事,禮部那邊需要擬單子定程序,還得請欽天監(jiān)的人選良辰吉日,等一切妥當,怎么也得備一年。就算趕一些,半年的時間也得等下去。但事實上,劉泠的婚禮只有不到兩個月的準備時間。 因為這是老侯爺?shù)囊蟆? 病榻前,老侯爺見了劉泠一面。熬日子的老人已經(jīng)起不了身,說句話就要喘。劉泠跪在他床邊,拉著他的手。他喘著氣,嘴角顫動,他見到外孫女何等開心,可是累的說不出話。 “爺爺,你別說話,我來說給你聽,好不好?”劉泠輕聲。 “爺爺,我以前也去過塞外,但沒有離開過大魏。這一次,我是跟沈大人一起去的。我離開了這個國家,但有沈大人陪著我。他領我看了許多我從沒見過的風景……” “其實他的世界,跟我完全不一樣。他早帶我看過許多事物,我都很喜歡。這個人是我撞運氣撞出來的,但能走到這一步,是我自己爭取過來的。能夠嫁給他,我很是高興,爺爺你也會為我高興的。我嫁給他后,沈大人說,我們不住沈家,還是住他現(xiàn)在的府邸。就是說,我也不用跟沈家那些長輩們糾纏。爺爺,沈大人為我爭取了最大的福利。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局了。” “沈家挺好的啊。他們家看得很開,作為世家雖已落敗,但在世家和皇權的平衡中,他們家是走得最好的了。沈夫人領我去見了沈家別的伯母們,她們雖不見得多喜歡我,但也沒有討厭我。爺爺,我常年被人討厭,被人奉承。遇到這樣的親家,已經(jīng)很好了。” 她停頓了許久,頭垂下,輕輕挨著老人的手,聲音低淡。 “爺爺,我最近常想起我小時候。我很感激你,在我最苦難的時候,你把我拉了出來。我能走到今天,都是因為當年,你拉了我一把。你養(yǎng)育我,給我看病,幫我找同齡朋友,還替我相看夫君……我很喜歡你。” “爺爺,你不要愧疚。你對我的好,早已超過了當年的那點兒私心。我不怨你的。” 她絮絮叨叨說了許久。老侯爺眼中的淚,滾落在她臉頰,濺在交握的手上。 老侯爺顫抖著閉眼,淚水不停地流。阿泠說不怨他,可他一把年紀,卻總想著那件事。 那件事,毀了阿泠的一生。 她的親人都在利用她,她身邊沒有一個貼己。她能長大,靠的是她自己的意志。他又幫過她什么呢?什么也沒有。他不了解阿泠的想法,不能體會阿泠病重時的艱澀,不能知道阿泠背身一人走在陌生小鎮(zhèn)時,是何等凄苦。 老了,便一天比一天后悔。 更難堪的是,定北侯府與廣平王府重新交好,他的好兒子好兒媳們,全都愿意原諒廣平王夫妻。等他一閉眼,阿泠完全沒有容身之地。 所以他不能閉眼! 他熬著,硬撐著這口氣,也要看到阿泠找到容身之所的那天! 他要看到阿泠真正幸福的那天。等她妥當了,他就可以安心閉眼了。 沈宴被領進來,便看到祖孫二人相處的溫馨境界。沈宴默一下,慢慢走上前,向老侯爺見了禮。 劉泠看到老侯爺?shù)氖痔Я颂В赶蛏蜓纭K唤獾乜慈ィ恢罓敔數(shù)哪康摹I蜓缫惨苫螅呓艘恍虾顮數(shù)氖秩灾敝鄙煜蛩诎肟罩蓄澋脜柡Α? 沈宴穩(wěn)穩(wěn)握住老侯爺頹然摔下去的手。 老侯爺看向他的目光略欣慰,手上使力。 劉泠迷茫中,見老侯爺使盡全力,把她的手放入沈宴手中,示意兩人交握。 “老侯爺,”沈宴微遲疑,反手握住了劉泠的手,沉穩(wěn)又自矜,“我會待好好待她的。” 老侯爺張著嘴,劉泠毫不遲疑地把耳朵湊到了老人家微動的嘴邊,他聲音虛弱,“阿泠……爺爺……希、希望你們……早點成親。我怕、怕……”既怕自己熬不住,又要日久生變。 劉泠迅速點頭,“爺爺你希望我們什么時候成親?明天好嗎?” “……”沈宴無語地往她一眼。 病了很久的老侯爺,終日暈沉沉,此時卻目有笑意,小阿泠這么著急……他不覺得她沒臉沒皮,只覺得她坦率而可愛。 他說,“沈宴,阿泠就交給你了。” 沈宴鄭重行禮。 老侯爺見了他們二人這么久,現(xiàn)在已經(jīng)疲憊不堪。門外侍女提醒他們,老侯爺需要休息。看到老侯爺閉了眼,劉泠站起來。她與沈宴并肩而立,酸楚地看著這個老人。沈宴見她半天不動,嘆口氣,拉著她的手,帶她出去。 但走到門檻邊,劉泠不肯走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