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劉泠去定北侯府看望老侯爺。這一次,老侯爺已經(jīng)能說話,他愿意見劉泠,就算侯夫人臉色差勁,也不能阻止劉泠進(jìn)府。偌大的侯府,因?yàn)閯龅牡絹?,真心高興的,老侯爺不論,大約只有張繡了。 在侯夫人愛答不理的態(tài)度中,張繡主動請纓,領(lǐng)劉泠去見老侯爺。 見到臥床的老侯爺,劉泠驚了一跳。她上次見老侯爺,是去年秋天,那時(shí),外祖父還是一個精神矍鑠的老頭兒,罵起人來精神十足。但是這一次,躺在床上的這個老人,滄桑而憔悴,讓人真正感覺到時(shí)光的流逝。 躺臥在窗下,沐浴陽光,老人籠罩在金白色的陽光中,眉發(fā)俱如雪,褐色眼睛深陷在眼窩里,搭在榻背上的手,枯瘦,如老樹皮一樣干。睜開眼,目光渾濁,卻透著慈愛和溫柔。 他費(fèi)勁地伸出手,向著劉泠,“阿泠來啦,怎么不叫我?”他喝問的是身邊服侍的人。 “爺爺?!眲鲎呱锨埃兆∷氖帧K闹须y受,千言萬語,只混成一句,“對不起,爺爺?!? “別說對不起,這和你無關(guān)?!崩虾顮攲⑾氯撕认氯ィ疽鈩鲎谧约号赃?。外孫女依偎在他懷里,看著懷中美麗如清露的小姑娘,她眸中噙著清潤的熱淚,讓他的心也跟著揪成一團(tuán),“阿泠,經(jīng)此大病,爺爺都想通了。是我對不起你,若非我當(dāng)年攔著,你不會把自己委屈成那個樣子?!? 他聲音顫抖,“我有私心啊阿泠!我不愿意子女離散,就對你殘忍。我看護(hù)你,疼愛你,何嘗不是一種補(bǔ)償?你說得對,我不配管你,我不該管你……” “不,”劉泠道,“那是我說的氣話。這家里,唯一能管我的,我只愿意是您?!彼ь^,看這個蒼涼瘦削的老人,心中酸楚,“所以你快點(diǎn)好起來,我等著你好起來。” 老侯爺嘆氣,搖了搖頭。他心中明白,他到了風(fēng)燭殘年之際,不過是熬日子,哪里當(dāng)?shù)闷鸢龅钠诖??他唯?dú)難過,這個家虧待阿泠,為了維護(hù)表面的繁榮,一直在犧牲阿泠。他多疼阿泠一分,是在替他們還當(dāng)年的債??上麄冞€不領(lǐng)情,認(rèn)為他限制了侯府的發(fā)展,他是錯的。 他多么難受,如果他去了,這個世上,還有誰像他一樣,多疼疼阿泠呢? 一個小姑娘,尊貴至此,卻幾乎沒體會過人間的溫情。她活得那么伶仃,自虐一般。 他走了,誰來保護(hù)阿泠?誰可以無條件待阿泠好? 老侯爺顫聲,“我很后悔,沒有為你找到一個好的避風(fēng)港。而我如今已不能夠……阿泠,爺爺對不起你哇!”他如今病疾纏身,侯府一切事務(wù)都交到了兒子手中。他再不能像之前一樣一言九鼎,想給阿泠什么,其他人一點(diǎn)話都沒有。 “爺爺,我很好,你不要擔(dān)心我?!边t疑一下,為安老人的心,劉泠定了定神,“有沈大人在。爺爺,你不知道,他去江州找我了!” 提起沈宴,劉泠寡淡的神情,便生動了許多,驅(qū)散一室陰涼。 老侯爺出神地看著幾乎稱得上“眉飛色舞”的劉泠,他家阿泠,從小就主意大,傲慢,悲觀,偏執(zhí)。她活得太有菱角,傷人傷己。多么稀奇,她會這么喜歡一個人。 世上真的有人愿意真心對阿泠,不離不棄嗎? 老侯爺曾經(jīng)認(rèn)為,必須有一個強(qiáng)大的家族在背后,才能護(hù)得住阿泠。 但經(jīng)此一病,他突然覺得:再強(qiáng)大的家族,若不愿意,又能護(hù)得阿泠幾時(shí)?這個世上,二擇一的選擇題很少,大部分說“我不得不”的人,只不過是沒到那個程度。如果一個人真心想護(hù)住另一個人,千千萬萬個辦法;如果他不愿意,你把辦法送到他手中,他也會硬生生消磨掉。 前者如沈宴,后者如陸銘山。 沈宴的家族,確實(shí)不會去和皇室糾纏不清。 但如果沈宴愿意,他是可以保護(hù)阿泠的。 “爺爺,不光是沈大人保護(hù)我。我也想保護(hù)他。”劉泠咬了咬唇,說出自己一直以來的打算,“我想著,我早就想著,如果我能得償所愿,如果我能嫁給沈大人,我就再不和這邊的人往來了。” “……阿泠!”老侯爺驚得咳嗽起來,“什么叫再不和這邊的人往來?你要忘了自己的祖宗,放棄自己的身份嗎?阿泠,就算你父親、你舅舅他們與你不親,可有他們在,沒人敢針對你??赡悴辉偻鶃恚羯蜓绮灰懔恕? 劉泠輕聲,“我找到最好的了。”頓一頓,目中神采如春水般蕩開,她伸手比劃,贊嘆般的語氣,“我看到最好的了?!? 她在得到。 劉泠靜靜地看著老侯爺,目光平淡,不起波瀾。老侯爺卻漸漸說不下去,怔怔地看著她。 慢慢的,他笑出聲,酸澀而荒涼,“好吧,隨你。傷痛多過歡喜,它讓你那么不快活,你不要它,也沒什么。” 劉泠起身,在正前方跪下,恭恭敬敬的,給老侯爺磕了一個響頭。 老侯爺垂頭看著她,目光失神。 他漸覺得,阿泠和這個家的牽連,一步步被斷開。這個沉重的大家族,這個讓她喘不過氣的家族,這個讓她踽踽獨(dú)行在四野蒼茫中的家族,她不要了。她被拖累那么多年,她無所謂那么多年,終有一天,她從混沌中醒了過來。 為了配得上更好的,劉泠要自己從泥沼中爬出來。她愿意拋棄一切,去追逐那個更好的。 說了幾句話,老侯爺便累了。侍女在門外請示,劉泠起身,向老侯爺福了福身,向外走去。她覺得通身的塵土在一點(diǎn)點(diǎn)被拂去,前方希望滿滿,讓她期待。走到門檻邊,劉泠聽到老侯爺蒼老的聲音,“讓沈宴來見一見我吧。” 劉泠點(diǎn)頭。 她又聽到老侯爺囈語般的聲音,“阿泠,你去跟沈大人說一說,我們侯府的事,求他不要再查下去了。這里沒有命案,沒有人下毒,你就說,我舍了大半輩子的臉皮,求他,不要再查了?!? “爺爺!”劉泠猛地回頭,“他們……”想謀殺你。 她沒有說下去,刺眼的陽光中,她看到那個老淚縱橫的老人,如鯁在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有些明白了,又有些心酸。 老侯爺總在為這個家想。 當(dāng)年,他不替她母親申明冤情,是為侯府;現(xiàn)在,他不讓沈宴查自己被下的毒,還是為了侯府。想一想,一旦坐實(shí)罪名,老侯爺無礙,劉泠的那些舅舅們,下輩子卻會顛沛流離。 她的那些舅舅們,她的父親,其實(shí)也不是要害死老侯爺。只是他們的理念與老侯爺不合,他們想侯府走另一條積極的路,老侯爺卻認(rèn)為那是在自取滅亡。他們急需老侯爺退出前臺,把發(fā)展事業(yè)的余地留給自己。 可他們竟然心狠地給老侯爺下毒! 而老侯爺居然為他們求情! 這個骯臟的、腐朽的、布滿銅銹的家族,每看一眼,都讓她惡心。 劉泠別過頭,向外走去。她數(shù)次回頭看老侯爺,那個倚在窗下的老人,專注地望著她的背影。他像是被拋下般,老去是一瞬間就發(fā)生的事。 就算另有算計(jì),這個老人,卻在她最苦難的時(shí)候,撫養(yǎng)她,鼓勵她。他為她看病,給她找同伴,支持她出門遠(yuǎn)游……縱是他出于補(bǔ)償,他也早不欠她的了。 是劉泠欠他。 記憶重回少時(shí),她被各色厭惡驚怕目光包圍。她一路顛沛,沒人跟他說一句話。 下了馬車,老侯爺將她抱入懷中,慈祥溫柔,“乖阿泠,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跟爺爺住在一起,爺爺會保護(hù)你的?!? 劉泠再回頭,望了一眼在她背后逐次關(guān)起的朱紅色大門。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