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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大結局(下) (3)-《凰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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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轉眼冬天便過了,然后是又一個春天,春天溜走得也很快,似乎夾衫剛上身,隨即便換了單衫,單衫還沒穿幾天,巴巴的又要找出去年的棉襖。

    家家戶戶忙著換棉襖的時候,有人依舊一襲單衣,單騎走天下。

    一襲青衣,一匹白馬,一枚綠色的葉笛,從這個冬,吹到那個冬。

    葉笛薄薄在唇間,曲調他已經很熟,一路上都有人奇怪的看他,覺得這人是不是個瘋子。

    他視而不見,仰起頭,迎上初冬微涼的風。

    “教你個不迷路的辦法?!?

    “這種樹天盛大江南北都有,以后我們到了哪里,如果失散了,不管多緊急多不方便,我們都不要忘記在這種樹的樹根下留下這圖案,然后方便找到彼此?!?

    “你就負責留記號,我認得路,我來找你?!?

    你承諾過找到我,但是每次都是我來找你,你這個……撒謊精。

    吹著笛,找到你。

    那一年抱著她墜落宮城,之后便暈了過去,醒來時卻在小白背上,那通靈的馬等在宮城外,卻只接走了他。

    他傷得重,卻沒死,傷口被好好處理過,他不知道父親和戰旭堯去了哪里,也許就此罷手,也許重新找個地方生死決斗,他不想再關心這個,他只關心——她在哪里?

    據說那一夜他抱著她墜落,底下便是上萬御林軍,很多人都說看見她落入人群,然而卻沒有人能找到她的尸體,當時人多混亂,有人被踏死,死得面目全非,但是尸體一具具找了,沒有她。

    找不到,就還有希望。

    找便是了。

    這一年,他走過南海,走過閩南,走過草原,回過西涼,聞過憩園的海風,看過安瀾峪的海,到過大越的浦城,找過草原的白頭崖,去過格達木雪山的鏡湖。

    在南海的碼頭上,他幽魂般四處游蕩,尋找當年帳篷的影子,在一處墻角前停下腳步,在那里,她促狹的將知曉塞在他懷中,用溫軟和**,沖開了他的混沌天地。

    “你也曾這么軟,這么香,抱在母親的臂彎,你也應該聽過母親的小曲兒,被父親這般撫摸過臉?!?

    不,知微,那些我都忘記,生命里照射下的最明亮的痕跡,來自于你。

    在浦城的浦園,他在她住過的屋子前徘徊良久,手掌貼上冰冷的墻壁,當年他也這般姿勢貼著那面墻,當年墻后有她,隔著一堵墻也似觸著她起伏的心,如今他只覺得掌心冰涼,墻后空室,光影游蕩。

    在鏡湖前那個巨大的石心對面,他抱膝等了很久,等著她突然從石心后面出來,對他輕輕笑,說:“哎,你果然知道我在這里。”

    他等了三天三夜,踩著那蓮花一次次越過湖心,雪山的風吹起他衣襟,恍惚間她還在他身側,凌波微步步步生蓮,然而當他轉頭,永遠是一片潔白的空茫。

    他那樣努力去找,然后有一日終于明白,原來他永遠也找不見她了。

    無論生或死,當她決心湮沒于人群,那么誰也找不見她。

    這么想著的時候,他便又猛力的仰起臉,但就算仰得那么急那么快,依舊覺得有濕熱的液體,無聲的流下來。

    “若有一日我為誰哭,我必永不再笑。”

    知微,今日我為你終于懂得流淚,你可看見?

    他靜靜的仰著臉,等初冬的干燥的風將臉上的濕意吹干,那一小片沾過濕意的肌膚有點緊繃,像在她身側活得分外跌宕起伏的十年人生。

    然后他下馬,找出隨身紙筆。

    這一年他有時會寫些字,埋在做了記號的樹下。

    在浦城他寫:芍藥很漂亮,眉心那點紅,可愛。晉思羽做皇帝了,他居然也在浦城,他裝作沒看見我,我裝作沒看見他。

    在白頭崖他寫:我恨你所有重要的事都瞞著我。

    在憩園他寫:當年你也快死在這里,我那時還不知道悲傷,有時候恨起來會想,你真的要那時候死了會是怎樣?想了半天還是不敢想,順便告訴你,華瓊和燕懷石現在不錯。

    在安瀾峪他寫:我知道你記得這地方,你沒說過,可我就是知道你想看看這里的海,我代你看過了,沒什么好看的。

    在鏡湖他寫:當初你在寧澄懷里塞了遺書給寧弈,你把那酒毒的解藥給了華瓊,把密旨給了齊氏父子,把大成密庫的兩把鑰匙給了杭銘,你讓我找戰旭堯要最后一把鑰匙,把大成密庫打開,給寧弈撫恤陣亡將士和受難百姓,你讓這些人把這些要緊東西獻給寧弈,給寧弈留下保住他們的命的理由,你給每個人都安排了后路,為什么偏偏就不安排你自己?

    你為什么偏偏要放棄你自己?

    本就不是你的錯,贖罪至此,也該夠了。

    他默默的盤腿坐在道邊,不再覺得地面骯臟,想了很久,提筆寫。

    知微。

    還記得那句話嗎。

    “我要你走出困你的牢籠,我要你看見這世界不僅僅就是你眼前那一尺三寸地,我要你不要總做著套中人每碗肉必須得八塊,我要你學會用目光正視我,我要你懂得哭懂得笑懂得計較和爭吵,懂得,愛。”

    “……當我終有一日走出心的牢籠、看見一尺三寸地之外有人嫵媚娉婷、脫去套衣學會吃肉允許七塊或九塊、用全新的目光展望這闊大沉雄新天地、第一次懂得哭懂得笑懂得計較和爭吵,然而當我想告訴你這一切,云天蒼茫,滄??樟?,你卻又在哪里?”

    “既然如此,我還要這破繭脫殼人生何用?不如三尺薄棺,一幅麻衣,葬。”

    寫畢,他將筆一扔,將紙卷隨意的往樹下一埋,頭也不回,騎馬離開。

    初冬的風吹過,附近的林子里有簌簌聲響,像無數落葉歸根的聲音。

    ==

    這一日是冬至。

    按說冬至時宮中應有諸般慶冬至的禮節,只是寧弈一直沒有充實后宮,連以前王府里的侍妾也散了,宮中也沒有太后皇后,這禮節也便可省就省了。

    正殿暖閣里火盆爐火熊熊,寧澄正在指揮著內侍加火盆,門簾一掀,輕裘薄衫的寧弈進來,淡淡瞄一眼,道:“弄這么多火盆做什么?想熱死我?”

    寧澄一拍腦袋,這才想起,如今陛下的舊疾已經好了,冬天已經不需要這么小心不受凍。

    他訕訕的捧著多余的火盆出去,寧弈靜靜的在榻前坐下來,注視著火光不語。

    他的舊疾好了,她治好的。

    那日密殿里的酒,原本是有毒,但是她來了,她身上帶了圣藥“婆羅香”,那香氣和酒毒一中和,是天下絕熱之藥,正好將他因為玄冰玉帶來的寒毒驅散,他那幾日的斷續昏迷咯血,其實不過是清除多年積淤的必經過程,而最后看見她死去,一剎驚動,最深處一口淤血徹底噴出,從此換了一身無病,長健久安。

    等到華瓊帶來解藥,他已經心中有數,所謂解藥不過是補藥,她從來就沒毒過他,當初下在那壺酒里的毒,想毒的是他的父皇,只是沒想到,父皇到死都沒有下到密殿底層而已。

    那一年顧南衣抱著她自宮城之巔跳下,他當即暈了過去,寧澄和隨從忙著救他,一片混亂里,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等到他醒來,人都不在了。

    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這算什么?她當真要在他面前化灰化骨,沒入泥濘,好讓他即使掘地三尺也再尋求不得?

    他支著病體,在雪中一具具的查看尸體,死的人并不多,除了顧南衣那一掌掃下去的,還有看見顧南衣容顏震驚太過,失措被踩踏死的,他不管那狼藉腥臭,一具具親自將尸體翻過,然后換一聲釋然長嘆。

    沒有她。

    然而不親眼見著她生死,他要如何帶著這個久懸的掛心的疑問過這一生?如果天涯不見能換她活著,他愿意,可他更怕她死了,他卻連祭拜的地方都不知道在哪里。

    轉年春天,他便不顧大臣阻撓南巡,明明收回大成疆域接收大成軍隊事情很多,他卻將這些事全部扔給寧霽,表示這是寧霽當初背叛的懲罰,自己則一路向南。

    向南,江淮、隴南、隴北、閩南、南?!宦纷哌^,他與她曾經的足跡。

    連暨陽山都親自爬過,沿著當初的道路一點不差的走下去,山崖前的小屋想起她的臉貼在他膝彎,崖下草地上那一片凌亂似乎就是他和她坐過的痕跡,樹林里松樹上的松鼠洞,竟然好像還是當年的那一個,他掏出一把松子來吃了,苦澀,再沒有昔日的清甜。

    安瀾峪的海風還是那么空靈寂靜生滅不休,船身起伏令人微微發醉,他閉著眼睛,慢慢摸出懷中一封信。

    那年魏府里她用一碗禾蟲羹試圖逼走他,好隱藏那信盒,然而還是有一封落在了他手中。

    “知微,今日自安瀾峪過?!偸窍肫痨籼媚翘欤傩盏暮袈曇埠湍浅彼频纳鷾绮恍?,然后你倒在我懷里,仿佛海水突然便倒傾……”

    如果此刻海水倒傾能換得她歸來,他亦愿意。

    將那封信慢慢收回,他的指尖在懷里微微挪了挪,碰著另外一封紙箋。

    他的手指頓住,半晌后才慢慢抽出,信被保存得很妥帖,邊角都沒翹起,他手指在封套上輕輕摩挲,并沒有打開。

    這封信,他偷偷在魏府她的書房夾縫里找到,珍惜的用三個月的時間,一點點看完,然而再怎么不舍,不敢不愿多看,都經不起漫長的時光里,一次次抗拒不住的咀嚼懷想,到得如今,每一句每一字,早已爛熟于心。

    “……寧弈……到時候我想親耳聽聽那蘆葦蕩在風中如海潮一般的聲音,或者也會有只鳥落羽在我衣襟,嗯……你愿不愿意一起再聽一次?”

    知微,我愿意。

    可那片蘆葦蕩年年開謝,總沒有你含笑回首,伴我并肩。

    山頂廢寺里他在當初和她相依的位置上慢慢坐下去,一地濕冷殘燈淡霧里,掏出懷中的簫,慢慢吹一首《江山夢》。

    江山如夢,人在夢中,深魘未醒,何時走出?

    那日一曲畢,寧澄送上水來,他無意中一低頭,赫然看見鬢邊挑出一星白發。

    那一絲白,在一片烏黑中亮得觸目,他怔怔的看著,恍惚間才發覺流年已遠。

    “夢中江山,江山如夢……這一番亂哄哄你爭我殺,到頭來換了什么?不過是半樽薄酒,一身落拓,數曲殘琴,滿鬢風霜?!?

    當初一語便如真。

    知微,你的余生,當真便這么要和我,山海遙迢的別離了?

    那一路南巡,巡的是多年前的舊夢,往事歷歷而來,故人卻已不再。

    他伸出手,慢慢拔去那一絲白發。

    “……這一幕不是現在,是很多年后,花白了眉毛的我,在為你做餅,然后我們同桌共餐,你給我擦汗,告訴我,老頭子,餅吃膩了,明兒要吃干筍燒風雞。”

    知微,我眉未霜,發已白。

    你何時回來,向我索要干筍燒風雞?

    暨陽山的風,慢慢的吹,吹過那一肩的藤蘿香。

    南巡回去后他并沒有悵然若失——今年巡不著,便明年,明年巡不著,后年也可以的。

    有些尋找,不可以有盡頭。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內侍悠長的通報康王到,門簾一掀,寧霽凍得通紅的臉迎上熱氣,當即打起噴嚏。

    “過來坐?!彼钢富鹋琛?

    寧霽小心翼翼坐過來,自從那年“背叛”他之后,寧霽便是這副沒臉見他的死樣子,他看著,心里有淡淡的暖,卻也不想開口讓他好過——他記恨因為寧霽隱瞞,而誤傷知微的那一掌。

    “長寧那邊有動靜?!睂庫V向他回報最新軍情,“路之彥表示愿降,不過很提出了些條件,請陛下斟酌?!?

    寧弈翻了翻奏章,一笑,“這小子倒精明?!毕肓讼?,將奏章一扔,道:“準?!?

    “陛下?!睂庫V滿臉不解,“大軍已經占據絕對優勢,只要再有一次大勝,長寧絕對徹底崩毀,您為何……”

    寧弈淡淡一笑。

    “你不覺得,這一年來的長寧的諸般舉措,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

    寧霽茫然搖搖頭,寧弈有點發愁的看他一眼,心想這小子怎么就培養不出來呢。

    “怕是有別人手筆呢……這種風格……”他站起身,心情很好地一笑,道,“應了他,也該給士兵們休養生息了,朕需要長寧立刻回歸天盛藩屬?!彼D了頓,加重語氣,“立刻?!?

    “是。”

    寧霽恭謹的退去,寧弈立于殿中,望著那個方向,唇角笑意淡淡。

    天下之大,我和顧南衣,都已走過,只漏過了一個地方,一個現在屬于敵國,我無法南巡,顧南衣也疏忽了的地方。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和路之彥,約定的三件事,在那年之前,只完成了兩件。

    那最后一件是什么呢?

    是不是將長寧藩,作為一個憩息隱藏之地?

    當初你是真心想自戕,但是我可不認為,宗宸會真的不管你。

    當長寧藩回歸天盛藩屬,朕作為天子,想怎么去就怎么去,你還能怎樣掩藏?

    他帶著淺淺向往笑意,走向內殿。

    身后突然起了一陣風,來得極快,瞬間劈裂安靜的空氣,帶著徹骨刺膚的寒意。

    他霍然回首,眼前驚電般白光一閃。

    混沌中聽見一人怒喝。

    “寧弈,今日我和你,同歸于盡!”

    ==

    鳳翔五年冬,一個震驚天下的消息,迅速在天盛大地上傳遍。

    青衣無名刺客闖入皇宮,刺殺當朝帝王,鳳翔帝重傷駕崩。刺客得手后大笑三聲,道:“一起死了干凈!”隨即也拔劍自刎。

    山河縞素,萬民居喪。

    這一日又下了場雪,下得薄,瞬間便被官道上的馬蹄淹沒,道路因此泥濘不堪,行人因此越發的少。

    卻有一騎,飛奔于官道之上,一身黑衣的騎士,胯下駿馬烙著長寧藩的標記,馬蹄答答,聽來急切,馬上騎士褲腿上濺滿泥濘,卻依舊不改速度風馳電掣,看那風塵仆仆模樣,想必已經趕了很久的路。

    前方不遠,便是洛縣行宮。

    那騎士在行宮不遠處勒馬,遙遙望著一片素白的行宮,身子震了震。

    據說鳳翔帝和長熙帝一樣,都選擇了洛縣行宮作為最后晏駕之地,如今大行皇帝正停靈于此,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下葬。

    騎士望著那觸目驚心的白,久久咬著下唇,握住韁繩的手指不住顫抖,一時竟徘徊猶豫,不敢近前。

    也許是全部心思此刻都在前方行宮,騎士沒有注意到,不遠處黎山之上,孤崖枯樹之后,有人也遙遙而立,看著這個方向。

    他在這里等了十天,在山河縞素此刻,終于等到一騎遠歸。

    他遠遠立于樹下,山風蕩起他的衣袂,天水之青如碧水悠悠流蕩,清澈宛如當年。

    一襲薄薄白紗遮住容顏,自那年雪夜驚艷一現,他再次將絕世容光密密封起。

    太過絕艷終將折福,折自己或他人之福。很多年前,有人這么對他說。

    皮相終究是過往煙云,就如他的心中,永遠最鮮明的,都是那個衣袂獵獵的黃臉垂眉少女。

    他久久注視那個方向,然后慢慢轉開眼,注目云端,恍惚里還是那年京郊,他一動不動呆在自己的一尺三寸地,那少女走近,幾分狡黠幾分不安幾分試探,輕輕開口。

    “喂,大俠?”

    從此打破他凝定混沌天地,送他五色斑斕新世界。

    他輕輕笑起來。

    面紗一動,日光退避,風到了此處也輕緩作舞,似乎不敢驚擾這一刻絕艷神光,那一笑有多美,卻永無人得知。

    美在寂寥芬芳處。

    他緩緩抬手,輕輕摸過自己唇角的弧度——原來這就是笑。

    繼那年嘶喊那年流淚后,他再一次懂得了,笑。

    很好,很好。

    此生不可貪心太多,那年飛雪里她靠在他懷中,最后一眼向著高臺的方向,他瞬間便懂得了一切。

    懂得了心之所屬,懂得了情意所系,懂得了世間情有千萬種,愛有更多的表達方式,不必執念那最終。

    她送了他此生全部,他還她一世成全。

    至于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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