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白月光-《凰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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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的金羽衛(wèi)牢獄飄蕩著似有若無的水汽,混雜著積年青苔和摻雜了鮮血的泥土的氣息,暗色里所有人都影影綽綽,像一個個迷離飄忽的夢境。
鳳知微也如一道虛影混沌于黑暗,在模糊與分明的邊境里游移,日光變幻照上她的眉宇,她迎著那光輕輕閉上眼睛。
合上眼簾,拒絕光,如那年雪后四季遞嬗,心卻拒絕了所有的春。
時光麻木的過,梨花永不再開。
恍惚間突然鐵壁森嚴矗立于前,高仰于頭頂一線天……是那年暨陽山壁上,他抱著殺手飛身越過她的頭頂,巨大的風聲和墜落聲重重響在崖底,她一剎間覺得心也被撞碎成齏粉。
那一刻她曾落淚。
那一刻終知絕望。
那一刻才恍然驚覺,一腔心事,此刻拋擲。
同歸于盡的不是他和殺手,是彼此的心。
然后落在空處,從此飄飄蕩蕩,尋不到安憩的紅塵。
……
她微微的笑起來,不是平日那種雍容而又閑淡的笑容,帶三分苦意,三分悲涼。
對面寧弈的呼吸近在耳側(cè),不用睜眼也能感覺到那般存在,然而縱這般近在咫尺又如何?終不能真正靠近。
“殿下。”很久以后她終于睜開眼,望定他,柔聲道,“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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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去的足音聽起來總有幾分空空蕩蕩,鳳知微淡淡看著寧弈的袍角轉(zhuǎn)過高高的階梯。
匆匆來去,剖心對答,將最后一層暗處心思徹底揭去,只為了告訴彼此——我決心已定。
他決心要救辛子硯,無論她以何種手段阻撓。
她必將走完誓言之路,無論他在前方如何操刀。
“你們怎么回事,你們怎么回事……”一直就沒能搞明白的寧澄抱著拳頭在地上亂轉(zhuǎn),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看看離去的寧弈背影,再看看始終閉目盤坐不動的鳳知微,突然將拳頭一擊掌心,大聲道,“我不管你們怎么想,反正這事我管定了,你——”他一指鳳知微,突然冷笑道,“殿下不過疼憐你,不肯置你于死地,我可沒這份慈悲心腸。”
“哦?”
“你得意什么?你不就仗著殿下對你的情意?”寧澄冷笑著湊近牢門口,低聲道,“你可別忘記,這天下除了殿下,我也是知道你的真實身份的,你敢再對老辛下手,我立刻就去面圣,什么也不用說,只要告訴陛下,你是鳳知微……嘿嘿!”
他得意的咧開嘴,用一種“其實你一擊就潰根本不用費什么心思天知道你還得意什么”的表情看著鳳知微。
鳳知微慢吞吞瞅著他,搖了搖頭,突然伸手對他招了招。
寧澄愕然的湊過來,鳳知微衣袖一動,袖底滑落一堆東西,正攤開在寧澄面前。
一塊薄薄的水晶片,隱約上面還有起伏的線條,像是某個水晶浮雕的一部分,只是已經(jīng)看不出原狀。
一個小錦囊,里面一枚藥丸,散發(fā)著濃郁的氣味。
一封竹筒,用火漆封得好好的,看不出來是什么東西。
“什么玩意兒?”寧澄將這些東西翻來覆去的看,滿臉詫異。
“有些東西我看你也未必清楚,但是你家殿下來就一定明白。”鳳知微淺淺一笑,指著那竹筒道,“我且給你解釋一下這東西你就知道了,長熙十三年太子逆案,你還記得當時在靜齋樓上,長纓衛(wèi)人群中突然飛出一支火箭,射中了太子?”
“那又怎樣?”寧澄呆呆的問。
“當時人多混亂,到底誰射的那箭無法追查,事后不了了之,因為找不到出箭的人,對上只說誤射,你家主子因此既除了太子,又維護了名聲,從此得陛下青眼,一路煊赫。”鳳知微淡淡道,“但是你我都清楚,那可不是誤射,不是嗎?”
“你……”寧澄似是想到了什么,牙疼般的歪了腮幫子。
“誰說找不到兇手?根本不用去找嘛。”鳳知微閑閑的將那竹筒一掂,“只要事后注意長纓衛(wèi)中,有哪些人被遠調(diào),再注意下,這些遠調(diào)的人中,有誰沒多久突然死了,那不就呼之欲出?”
“你——”寧澄只剩倒抽氣了。
鳳知微沒有笑意的一笑,將竹筒收起,道:“忠心為你家殿下辦事,得了他飛黃騰達外任肥缺的承諾,最后卻被殺人滅口,這換誰,都要不甘的吧?而且既然接了這差事,多少心里也會有幾分防備,留下點證言什么的,也很正常,不是嗎?”
她拍拍竹筒,“你說,這臨死遺言,送到陛下案頭,陛下會怎么想?太子自蹈死路沒關(guān)系,但太子如果是被人暗害,陛下肯輕饒?”
“你這女人——”寧澄瞪著她,想罵又罵不出來,想罵,突然就不敢痛快罵了。
有些人太可怕,他覺得蛇蝎也不足以形容,下意識的向后退了退。
“很抱歉,我和你家殿下的相遇,其實并不美好,在早期,我因為窺見他秘密太多,他想殺我,我也一直很膽戰(zhàn)心驚。”鳳知微眼角也沒瞄他一眼,淡淡道,“為了我的性命,我不得不未雨綢繆。”
“那……那這些是什么……”半晌寧澄指著那幾件東西,吃吃的問。
鳳知微低頭看著那幾件東西,那藥丸,是寧弈給慶妃的避孕藥丸,她那晚在竹床之下,將那捏碎的藥粉收集了起來,后來想辦法聯(lián)絡(luò)上了寧弈府中的醫(yī)官,威逼利誘雙管齊下,得了這一丸藥,裝藥丸的錦囊,是楚王府的專用錦囊。
而那片水晶,則是那座被寧弈劈碎的他母妃的水晶像中的一片。
寧弈母妃逝去多年,那地道早已被天盛帝遺忘,但是如果有人將這一片被劈裂的水晶送上他案頭,他定然知道自己當年的荒唐無恥舊事被人發(fā)現(xiàn),而且還是被自己兒子發(fā)現(xiàn)的,這對于愛面子一心求十全圣君名聲的天盛帝來說,絕對無法接受。
這才是最狠的一招。
寧澄呆了半晌,他雖然不明白這到底有什么用,但也知道鳳知微拿出來的,必然是殺手锏,他突然向前一沖,抬腳就去踩那些東西,“我叫你拿,我叫你拿——”
“你踩吧。”鳳知微根本不攔,笑吟吟手一攤,“這種證據(jù)我多的是。”
寧澄的腳頓在半空。
鳳知微慢條斯理將東西整理好收回袖子,才淡淡道:“我拿出來給你看,只是告訴你,別以為你手中捏有我殺手锏,一動我就死,我敢對誰動手,我就不怕誰掐住我脖子,你看,還是你家殿下聰明,他就從來不和我說這種蠢話,因為他知道,要和我斗,就老老實實各逞心計,誰輸誰贏光棍漂亮,玩這種暗地花招?你家殿下這些年做的虧心事,可不比我少呵呵。”
“你——”寧澄的腳啪的放下來,在地上重重頓了頓,恨恨一個轉(zhuǎn)身,旋風般的轉(zhuǎn)到對面,先卷到對面辛子硯那里,一抬手解了他穴道,再一轉(zhuǎn)身,已經(jīng)呼嘯著卷出去了。
“呃……我怎么睡著了?”對面辛子硯大夢初醒的揉了揉眼睛,爬起身,看見對面鳳知微,立即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鳳知微若無其事,躺下來準備睡覺,對面辛子硯抓了抓頭發(fā),煩躁的哼了一聲,突然目光一直,一骨碌爬起身來。
他飛快奔到牢房前,抓住欄桿,踮起腳,拼命探頭向外看,大叫:“阿花!阿花!”
鳳知微一怔,坐起身來,豎起耳朵聽了聽,沒聽見有什么異常,辛子硯這是在發(fā)什么瘋?
“阿花!阿花!”辛子硯卻越來越急躁,臉色發(fā)白,抓起自己鎖鏈便開始拼命的當當敲。
衛(wèi)兵應(yīng)聲而至,辛子硯指著外面,急匆匆道:“我夫人來了,我夫人來了,快點給我攔住,快點快點。”
“大學(xué)士在說笑吧。”那衛(wèi)士怔了一怔,“附近沒有人啊。”
“她來了她來了,我知道我知道。”辛子硯急得跳腳,“快去快去,這女人性子暴,啥也不懂,做事沒頭腦,快去給我攔著。”
“大人莫不是怕夫人來揍……”那衛(wèi)士還想開玩笑,看見辛子硯臉色不敢再說,急匆匆出去了。
鳳知微看得好笑,心想老辛畏妻是真,愛妻也是真,這般靈犀相通,可不是尋常夫妻能有,患難夫妻一路扶持相濡以沫,那情分原就不同。
她瞇著眼,想著當年青溟書院里帶著一幫濃妝艷抹小姨子持菜刀追殺夫君的胖大婦人,想著這對最不相配卻最情深意重的夫妻,嘴角掠起一抹淡淡笑意。
哪怕那是別人的故事,看著也是美好的。
然而此刻,連她也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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