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別說了！”赫連錚一聲吼驚得絮絮不休的梅朵霍然閉嘴，抬起一張?zhí)闇I橫流的臉驚惶的看著他。

    赫連錚不看她，煩躁的在地上來回踱步，梅朵低聲啜泣著，破碎的皮袍下露出血痕斑斑的雙腳，四面的護(hù)衛(wèi)都面露惻隱之色。

    護(hù)衛(wèi)們都是因爾吉部的戰(zhàn)士，對梅朵熟悉得很，雖然以前多少有些不滿她的張揚(yáng)，但男人天生對落難女子有不可抑制的同情之心，何況在他們看來，梅朵都凄慘成這樣了，又有這么多護(hù)衛(wèi)在，大王還擔(dān)心什么？不過是送趟糧草而已。

    “大王……”八彪護(hù)衛(wèi)此次來了四個，大鵬在試探求情，三隼卻已經(jīng)認(rèn)為，他們忠義誠厚的大王，不可能拋下這樣的梅朵——這是他的救命恩人，照顧他長大，如今又落得這般慘狀。

    于是三隼上前，自作主張扶起她，赫連錚背對著他們，也沒有說話。

    梅朵收了眼淚，看了赫連錚背影一眼，見他沒有動，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在三隼和婆子攙扶下往車上爬。

    赫連錚始終沒有動，護(hù)衛(wèi)們都松一口氣，歡笑著去趕車子。

    等到梅朵爬上車坐好，赫連錚跨上馬，對八彪中趕車技術(shù)最好的大鵬道：“你去趕梅朵那輛車?！?

    大鵬應(yīng)了，爬上車轅，赫連錚將車廂門一關(guān)——這是裝糧草的車子，沒有窗戶，只有可以打開的門，為免路途上翻車使糧草傾瀉，門上都有鐵栓。

    赫連錚關(guān)上門，抬手就把鐵栓栓上，隨即揚(yáng)手一鞭，惡狠狠抽在拉著那輛車的馬屁股上！

    那馬受了驚，長嘶一聲揚(yáng)蹄便奔，車廂里傳來梅朵的驚叫，車轅上大鵬抓著韁繩目瞪口呆，赫連錚暴吼：“趕好車子，送她回王庭！”

    大鵬手忙腳亂的趕緊調(diào)控韁繩，使盡渾身解數(shù)安撫驚馬將歪歪斜斜的車勢平穩(wěn)，東倒西歪的車廂里傳來梅朵爆發(fā)似的大哭聲，隱約還有“砰砰”撞車門的聲音，聲音如鼓槌，重重的擂在所有人的心上，赫連錚唰的掉轉(zhuǎn)身，背對遠(yuǎn)去的車子，雙拳捏緊，閉上了眼睛。

    滿地的護(hù)衛(wèi)呆在那里，完全忘記了所有動作，看著那車在大鵬拼命控制下險而又險的恢復(fù)平穩(wěn)，才舒出一口氣，然而那沉悶的撞擊聲，似乎依舊隱隱響在耳中。

    “王！”直心腸的草原漢子們不贊同的齊齊大喊。

    王竟然偏心如此！忍心如此！這還是他們心中恩怨分明仁義勇毅的王？

    “去二十個人，追上去護(hù)衛(wèi)?！焙者B錚卻似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聽不出眾人的不滿，疲乏的揮揮手，拖著腳步上了馬。

    護(hù)衛(wèi)們用陌生的眼光看著他們的王，半天都沒有人動。三隼怔怔的看著那車半晌，狠狠的跺了跺腳，一揚(yáng)手一鞭子抽上一個護(hù)衛(wèi)。

    “叫你們?nèi)プ?，還不去！”

    二十個護(hù)衛(wèi)被趕上馬，追逐車子而去，余下的人面面相覷，毫無聲息，先前的歡聲笑語，都飛了九霄云外。

    三隼悶頭趕車，誰都不睬，赫連錚端坐馬上，一言不發(fā)。

    他不是笨人，感覺得到四周護(hù)衛(wèi)們的失望，他們素來愛戴崇敬他如神，今日他看來似乎毫無理由的絕情，卻讓神從云端掉落。

    偶像的建立也許需要年深日久的培養(yǎng)，崩塌和毀滅卻往往只在一瞬間。

    草原漢子不懂得那么多顧忌為難大局為重，他們只知道有恩便要報，落難者必得幫。

    這是赫連錚第一次感覺到身周全部都是敵意和不滿，此時才知道這滋味如此難捱。

    他抬起頭來，長長吁一口氣，遠(yuǎn)處浮云迤邐，似萬馬奔騰，恍惚間那是黑甲青衣的順義鐵騎，亮長刀策快馬，在茫茫北疆大地踏血奔馳，而在萬人之首，有黑衣軟甲的少年，一騎當(dāng)先，在天地間展開雍容而剛烈的笑容。

    知微。

    我不能將任何一點危險帶到你身側(cè)，哪怕那只是一個微小的可能，都不行。

    便縱因此為千夫所指。

    我認(rèn)！

    ==

    “白頭山小道已經(jīng)清理得差不多。”鳳知微在一處隱秘的矮山后和屬下們做最后的計劃擬定，“最后一段是一處山崖，還好，不是很陡，但是想要毫無聲息的下去不容易，所以，我們只選最精銳的去偷襲，由我?guī)ьI(lǐng)，從后方直穿晉思羽主帳，其余人由淳于和揚(yáng)宇帶領(lǐng)，帶著戰(zhàn)馬，蹄裹草，口銜枚，在主營五里外白靈淖等候，以紅色旗花為號，這邊一破主帳，那邊立即強(qiáng)攻?！?

    “我跟著你！”姚揚(yáng)宇一口拒絕。

    “不能?！兵P知微答得更干脆，“你武功不過關(guān)。”

    幾個二世祖直著脖子斗雞似的瞪著鳳知微，鳳知微看都不看他們一眼，淳于猛幸災(zāi)樂禍的呵呵笑，一副我去不成你們也別想的樣子。

    “我們會很小心！”姚揚(yáng)宇又哀求，他望著白頭山的方向，隱隱的心中有些不安。

    “你們跟著我只會是拖累?！兵P知微毫不客氣，“你以為叫你們直襲大營是輕松活？大營有十萬人馬！”

    “那你為什么帶她？”余梁不服氣的對著華瓊一擺頭。

    華瓊唰一下抽出腰間雙刀，對著余梁一亮，“為什么？拿刀說話！”

    余梁干瞪眼不說話了，同樣是半路出家學(xué)武功，人家就是比他學(xué)得好，有什么辦法。

    “黑寡婦！”

    “小白臉！”

    那邊吵得斗雞似的，這邊鳳知微好像沒聽見。

    “宗先生跟著你們這隊?！兵P知微道，“我偵查過地形，那山崖后有個不起眼的洞，萬一事有不諧還能從洞中退走，其實沒什么危險，倒是你們這邊以十當(dāng)一直闖大營，比我們要難得多，你們放心，顧兄和我在一起。”

    姚揚(yáng)宇還想說什么，鳳知微已經(jīng)不容質(zhì)疑的站起來，忽然“砰”的一聲，天上飛下來一個人影。

    那人狼狽栽落，跌了個嘴啃泥。

    遠(yuǎn)處顧少爺拍拍手，道：“偷聽?！甭朴契饬碎_去。

    地上的人艱難的抬起頭來，是寧弈派來的校尉衛(wèi)玉，鳳知微開絕密軍情會議，自然不會讓他參與。

    “將軍……”衛(wèi)玉爬起身，對上鳳知微似笑非笑的眼眸，打了個寒戰(zhàn)，卻急迫的道，“您的計劃，太冒險了……”

    “你準(zhǔn)備去報告楚王嗎？”鳳知微打斷他的話。

    衛(wèi)玉竟然點點頭，誠懇的看著她，道：“將軍，我來之前，殿下親自囑咐過我，說不管您有什么想法，他托姚校尉轉(zhuǎn)告的話請一定要聽，還要我，只要有什么消息，必須報他得知，這是王命，我……不能違背。”

    “那你去報吧?！兵P知微的回答也出乎意料，她拍拍手，顧少爺牽過來一只瘸腿毛驢。

    驢極丑、極老、極衰頹，眼角糊滿眼屎，眼神氣息奄奄。

    鳳知微仰慕的看著顧少爺，自己只說找頭驢，真難為他從哪里找出這么一頭衰到驚天動地的。

    衛(wèi)玉看著它那瘦得刀削似的，一坐下去便可能割破屁股的背脊，臉色比黃連還苦。

    百里路途，用這只毛驢回去報信？等人到了，戰(zhàn)事必定都完了。

    “去吧。”鳳知微親切的把他給墩在驢背上，一拍驢屁股，老驢蝸牛似的晃悠出去，“記得代我向殿下問好，這頭驢也不用還我了，就說是我送他補(bǔ)身子的，鮮花襯美人，寶驢贈賢王，魏知孝心，請殿下一定賞臉?！?

    衛(wèi)玉苦著臉騎著驢去“報信”了，鳳知微仰頭看看天色，道：“赫連錚快要送糧到了，等下吃飽肚子就出發(fā)，是非成敗，只在今夜二更！”

    ==

    秋夜的風(fēng)掠過草尖，其聲瑟瑟，將篝火吹得飄搖欲滅。

    馬車?yán)锏目奁?，始終沒有停過。

    大鵬嘆了口氣，從火堆上取下烤羊腿，走到車邊，輕聲道：“梅朵阿姑，吃點東西吧?！?

    回答他的是更高一調(diào)的凄涼哭聲。

    “大王也太忍心了！”一個坐在火邊的護(hù)衛(wèi)沉著臉，忍不住道，“便是讓阿姑跟著又有什么關(guān)系？她現(xiàn)在動都動不了，大王怕什么??？”

    “老實說我覺得阿姑說得一點不錯，她不能被送回王庭?！绷硪粋€護(hù)衛(wèi)皺著眉，“大妃那個人，你們知道的，厲害得很，阿姑這樣回去，大妃只怕還真的會把她送回給德州。”

    “哪里還能回去！”又有人憤憤接口，“看她都成什么樣了！”

    “中原女人就是心機(jī)深，最會爭寵！”

    “就是！”

    “休得背后議論貴人！”大鵬走過來，沉聲一喝，眾人收了聲，靜默半晌卻又忍不住，有人道：“大鵬大人，您看，阿姑都這個樣子了，再不吃不喝整日哭泣，我怕到不了王庭，她便……”

    大鵬臉色變了變，這話正擊中他的擔(dān)心，大王將梅朵交給他，若是半路上出了什么事，要怎么向大王交代？

    “我去勸勸她?！彼鹕硐蜍囎幼呷ァ?

    “阿姑，吃點東西吧，你好歹得撐著等到大王回來啊?！贝簌i蹲在車門口，殷殷勸說。

    “我等得到他回來么？”半晌伴隨著抽泣聲，梅朵的聲音幽幽的傳出來。

    她終于肯答話，大鵬心中一喜，道：“您堅持一下，大王很快回來的，左右不過半日路程……”

    梅朵突然不說話了，半晌低低道：“我不想回王庭。”

    大鵬為難的搓著手，梅朵道：“我們就在這里等他好不好？”

    大鵬怔了怔，猶豫道：“這……”

    梅朵見他意動，立即又道：“我們在回王庭的路上啊，你可以說是什么事耽擱了，大王只是不要我跟隨著他，但是沒說我不可以在半路等他，我……我不敢回王庭……”

    她又哭了起來，聲音哀切，大鵬聞著車廂里傳來的藥味和一種細(xì)微的腐臭味，心中一酸。

    幾個護(hù)衛(wèi)走過來，紛紛相勸，大鵬終于點了點頭。

    梅朵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大鵬嘆口氣，下車看看附近不遠(yuǎn)處有座矮石山，便命護(hù)衛(wèi)們把車馬趕進(jìn)山坳里。

    梅朵似乎情緒也好了些，還下車靠著篝火坐了坐，和護(hù)衛(wèi)們低聲談了幾句，又親手烤了些羊肉遞到護(hù)衛(wèi)們手中，護(hù)衛(wèi)們看著她憔悴的臉上眼眸誠懇，都心中發(fā)酸，吃起她烤的肉來特別痛快。

    大鵬卻一直沒有近火邊來，也沒有再靠近梅朵，很盡職的在高處守望，雖然草原目前已經(jīng)一統(tǒng)，但是作為深知呼卓部內(nèi)部暗流的赫連錚親衛(wèi)，大鵬不敢掉以輕心。

    忽聽身后梅朵喚他，大鵬一回頭，隱約看見火堆旁護(hù)衛(wèi)們都睡下了，心中一驚，這點感觸還沒完全掠過腦海，忽覺身后有大力一推，隨即腦中一暈，重重從山石上跌落。

    一道黑影無聲從他身后飄了過來，懶洋洋踩著他的背，對火堆旁站起的梅朵笑道：“還好你聰明，知道停在了這里，再往前王庭護(hù)軍就會頻繁出沒，我可不敢隨意下手?！?

    梅朵看著他，目光中尖銳恨毒之意一閃而過，冷冷扭轉(zhuǎn)臉不理。

    “別這樣。”克烈笑吟吟的飄過來，摸摸她的臉，“你應(yīng)該高興些，很快，你的王就會回到你身邊了?！?

    梅朵偏轉(zhuǎn)臉，嫌惡的道：“別碰我！”又看看他手中拎著的大鵬，疑惑的道：“你一定要我探聽到大王要去的地方做什么？你不會是想害他吧？”

    “別問那么多?！笨肆倚Φ溃翱傊?，你聽我的，你才能回到你家大王身邊，不過赫連錚可真是心狠啊，你這個樣子，那樣求他，他居然還是不讓你跟著，我跟著他，卻險些被魏知那邊接出來的暗探給發(fā)現(xiàn)，好在你這邊總算給我留了個空子?！?

    “剛才我問了那些護(hù)衛(wèi)?！泵范涞溃八麄儾⒉恢来笸跻ツ睦?，每次送糧快到時，便另外有人來接著，不過我想大鵬應(yīng)該知道?！?

    “唔。”克烈細(xì)長的眼睛幽光一閃，眼神里流出興致勃勃神態(tài)，“我有好幾個好消息，想必大越那位安王殿下，一定很感興趣……”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