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在那間名為“君來”的客棧里,曾有人向謝鏡辭搭話。 她作為一個相貌出眾的小姑娘,渾身上下卻滿是血污,乍一出現(xiàn),自然引來不少關注。 鬼冢本是荒無人煙,今日之所以人聲鼎沸,全因有不少修士前來圍剿裴渡。她頂著這副狼狽的模樣,理所當然會被認為是討伐者之一。 “這位道友是個生面孔?!? 有人笑道:“不知姑娘是哪個門派的弟子?” 謝鏡辭正聽著談話入神,聞言順勢應答:“小門小派,不值一提――諸位皆來參與圍剿,可是曾與裴渡結(jié)了仇?” “哪兒能啊?!? 向她搭話的青年朗聲笑:“他向來隱于鬼冢,常人想見一面都難。不過就算與裴渡無仇,清剿邪魔也是義不容辭,他作惡這么多年,總得有人來治一治?!? 她默了一瞬:“既然他一直待在鬼冢,又如何能在修真界里作惡?” 她問得認真,在場眾人聽罷,只覺這是個剛出世不久的大小姐,紛紛義憤填膺地解釋:“你或許不知道,裴渡此人心性奸惡,早在幾年前,就惡意謀害裴家主母與二公子。后來他被裴風南擊落懸崖,居然奇跡般保住了性命,還機緣巧合墮為邪魔。自那以后,凡是進入鬼冢討伐他的修士,無一例外全都沒能回來?!? “對對對!” 另一人補充:“后來修真界各大家族聯(lián)手將他圍剿,只剩謝家一門活了下來,你說嚇不嚇人?” 果然是這樣。 謝鏡辭眉心一跳:“所以他所殺之人,皆是對他懷了殺心,莫非這樣也能稱之為‘作惡’?” 客棧眾人不約而同地一怔。 “話不能這么說?!? 有個漢子皺眉道:“死在他手下的人何其之多,無論出于何種緣由,都掩蓋不了那人雙手血污的事實?!? 她覺得自己快被轟出去了。 但謝鏡辭還是一本正經(jīng)地問:“如若閣下也置身于那般境地,除了拔劍殺人,還能想出什么別的法子么?” 漢子被懟得啞口無言,面色憋得通紅,半晌才定定道:“他墮身入魔,邪魔就是應當斬殺??!” 他身側(cè)的另一名青年道:“姑娘受傷至此,應該見識過那人恣意殺伐的模樣,看見那副樣子,難道還不明白裴渡為什么該死?” “我的傷?被魔獸打的?!? 她低頭看一眼滿身的血漬,語氣淡淡:“它一直追著我殺,我不想干站著等死,就拔刀把它殺掉了。” 客棧里蔓延開靜默的尷尬。 其實一切的起始,都源于一個被強加的污點。 裴家大肆宣揚他串通邪魔、妄圖殺害裴鈺的行徑,讓修真界所有人都順理成章地認為這是個不忠不孝、心性險惡之輩,如此一來,等裴渡入魔,誅殺便也成了理所當然。 他越是掙扎求生,殺的人越多,污點也就越來越大。 此刻的謝鏡辭立于夜色之中,只覺心口悶悶生疼。 角落里的裴渡靠在石壁上,似是為了不嚇到她,咬著牙竭力不發(fā)出任何聲響。他的動作同樣輕微,渾身上下皆是緊繃,唯有脊背輕顫,無法抑制地發(fā)抖。 所有人都執(zhí)著于誅殺邪魔的殊榮,沒有誰愿意細細想一想,或許真相并非他們以為的那樣。 謝鏡辭向前邁開幾步,在四溢的黑氣里握住他手腕。 裴渡下意識想躲,被她不由分說按住。 屬于謝鏡辭的靈力干凈清冽,被極其舒緩地送入他體內(nèi)。郁結(jié)的魔息受了沖撞,終于不再堵作一團,往四下消散的瞬間,血液也跟著活絡。 少年受驚般睜大雙眼,長睫輕顫。 這是他頭一次被人灌入靈力。 裴渡清楚自己如今的模樣,骯臟不堪,手腕上血痂遍布,謝小姐不皺眉露出嫌惡的神色,就已經(jīng)讓他心生慶幸――他從未想過,她會握住他的手。 溫暖的氣息宛如澄澈春水,將淤積的泥沙沖刷殆盡。謝鏡辭力道不大,卻足以讓他感到慌亂無措:“謝小姐,不必浪費靈力?!? 他很快就要死了。 與天道交易之后,他的修為退了四成有余。若在以往,裴渡定能接下那些鋪天蓋地而來的攻擊,今日卻只能咬牙硬扛,勉強吊住一條命。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茍延殘喘,或許是因為……在難以忍受的劇痛里,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他在為她尋找藥材。 要想讓謝小姐醒來,只剩下兩味靈藥,而在他的儲物袋里,正躺著其中之一。 他必須把它送入謝府。 “對不起?!? 耳邊傳來謝小姐的聲音,很低,帶了隱約的遲疑:“我一直不知道……你和天道做了交易?!? 交易內(nèi)容其實很簡單。 裴渡墮魔不在天道計劃的范圍內(nèi),自他屠遍修真界各大家族,引出了因果大亂。天道不能親自除掉他,唯有通過平等交易的辦法削減裴渡實力。 他是個孤僻又不討人喜歡的怪咖,提起心愿,除了遠在云京的那一個,居然想不出其它。 裴渡垂眸低頭,不讓她看清自己蒼白孱弱的模樣:“謝小姐為何要來這里?” 魔氣曾告訴過他,在另一個位面里,他與謝小姐互相表露了心意。 那她應該知道,他暗暗傾慕了她許多年。 這個念頭如同巨石壓在心口上,讓他不由想到自己落魄的名聲與殘破身體。裴渡早就習慣了當個魔頭,唯獨不愿的,是被她見到這副模樣。 他真是沒用,另一個世界里的裴渡,一定比他風光許多。 謝鏡辭并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輕聲開口:“我知道的?!? 她頓了頓,迎著少年烏黑的眸子,在腦海中迅速組織語句:“當年在鬼冢里,你是受了白婉與裴鈺的陷害……我都知道。” 從沒有誰這樣對他說過。 裴渡墜下懸崖,不得已染上一身魔氣,自那以后,仿佛連他的存在本身都成了錯誤。三人便成虎,一個是卑劣的魔物,另一個是高高在上的裴家主母,在鋪天蓋地的謠言聲里,沒人愿意相信他。 溫暖的氣息席卷全身,似乎連碎裂的骨頭也被一根根包裹。裴渡渾身都是劇痛,眼底卻溫馴如波。 只要謝小姐選擇了相信,其他人作何想法,就都不重要。 “你的身體――” 隨著靈力途經(jīng)他全身,謝鏡辭蹙了眉。 不但筋脈碎裂大半,更為嚴峻的,是裴渡所受的一道道重傷。 他被幾十上百人聯(lián)合絞殺,外傷猙獰,內(nèi)傷則牽連了血肉,破開五臟六腑。在這種情況下,必須請來名醫(yī)好生醫(yī)治,否則不過多久,就會力竭身亡。 裴渡很可能挺不過今夜。 而她能留在這里的時間屈指可數(shù),哪里來得及為他找到大夫。 謝小姐似乎在為他難過。 裴渡忍下痛意,生澀安慰:“謝小姐應該有所耳聞,我殺了不少人……以死謝罪,乃是天經(jīng)地義。” 這算是哪門子的安慰。 “那是因為他們想殺你。” 她控制不住情緒,匆匆開口:“那些人根本不知道真相,一味聽信謊言,什么天經(jīng)地義,根本就是不公?!? 謝鏡辭說話時驟然抬頭,電光石火,兩人視線相交。 因有魔氣入體,裴渡雙眼蒙了蛛網(wǎng)般的血紅,因她一句話戾氣退盡,涌上無措的驚惶。 他近乎于受寵若驚,在瘋狂生長的寂靜里,忽然聽見一道陌生嗓音:[通道快要堅持不住了,你要隨時做好離開的準備。] 謝鏡辭眸色一沉。 她不屬于這個世界,理所當然會離開,裴渡對此心知肚明。 對于他來說,像是一道稍縱即逝的美夢――然而在它結(jié)束之前,有件事必須做。 “謝小姐。” 他忍痛低頭,拿出儲物袋:“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這里面是重鑄神識所需的冰蓮仙葉,能否將它帶去云京,交到謝前輩手――”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