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顧圖南取了信,從外面回來教職工宿舍。 海戰失利后,他選擇低頭向上官走關系送禮,上官這才把他調進了閩州船政局的后學堂當教習。 現在他和蒼哥兒一樣,做了一名教書匠。 但是這只是暫時的。 他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鐵路夢。 只是現在,他多了一些更需要他考慮清楚的東西,等他想明白了,他就會離開這里,選擇其他路。 宿舍走廊里有幾個教習在討論剛剛結束沒多久的中法戰爭。 “明明是我們勝了,可是卻還要給法國人低頭簽條約,把越南讓給法國人,不敗而敗!” “呵,這下法國人更要看輕我們了,我們還打什么仗?反正無論輸贏,我們都要在洋人面前跪下簽喪權辱國條約,還和談,和談個屁!” “媽的,去年打海戰的時候,要不是那些狗官望風棄船而逃,我們的水師怎么會群龍無首之下倉皇迎戰近乎全軍覆沒?” 注意到出現在走廊的顧圖南,一個人連忙拉了拉同伴,“好了好了,別說了。” 同伴一抬眼,正好和顧圖南擦身而過,年輕人努力停直了身體,莫名能讓人看出來其中的倔強意味。 背后說話正好讓苦主聽到了,他不免神色訕訕,摸了摸鼻子,也沒有了談性,和朋友散去了。 顧圖南打開宿舍的門,沉默的在書桌前坐下。 走廊里同事的言論一直在他腦海里回蕩。 他明白他們的悲憤。 作為親歷者,他的悲憤比他們只多不少。 清國不敗而敗,法國不勝而勝——這就是這場由法國發動的侵略戰爭的結局。 年初的時候,鎮南關大捷,清軍乘勝追擊,重傷東部法軍統帥,高歌猛進許久的法軍徹底陷入困境,清軍從而在中法戰爭中轉敗為勝。法軍戰敗的消息傳到巴黎后,法國議會以306對149票的結果,否決了軍費追加案,法國總理因此引咎辭職。 可是這依舊沒有改寫結局。 朝廷依舊要簽訂喪權辱國條約,依舊要在洋人面前卑躬屈膝,依舊要和談。 因為朝廷怕“兵禍連結”,引發國內民變和兵變。 呵,好一個民變和兵變。有這樣一個無能、軟弱、沒有家國榮辱觀念,從不管底層百姓死活的朝廷,民變和兵變不是正常的嗎?應該說,不變才是不正常! 這場戰事,也促使顧圖南下定決心,他必須要“求變”了。 只是要怎么求變,他要如何獲得求變的力量,這些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他收斂起思緒,開始拆信。 他這次收到了七八封信,有家里寄來的家書,還有蒼哥兒和其他同學朋友的信。 他先拆開的是家書。信不長,他卻看的很慢。 看完后,他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長長嘆了一口氣,從胸腔深處發出沉悶的嘆息。 他抬頭看向窗外的一隅藍天,墻角探出來的樹枝光禿禿的,一只麻雀無精打采的站在枝頭,嗓音沙啞有氣無力,就像這個有氣無力的秋天一樣,也像此時有氣無力的他那樣。 父親在信里催他結婚。 說已經幫他看好了一家姑娘,論關系,算得上是他的遠方表妹,為人貞靜,知書達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是賢惠不過。 父親在信里說:“得此佳媳,定能夫妻恩愛,舉案齊眉。” “你今年虛歲30了,年過而立,也該考慮成家了。我像你這個年紀,已經有了你大哥和二哥了。” “飛鵬,爹知道你的志向,只是你總得給我們留個后啊!” 顧圖南的腦海里又浮現了瑪蓮娜的臉。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想起過瑪蓮娜了,他以為他早就忘記了女孩的模樣。 可是,此時,他卻驚訝地發現他依舊記得瑪蓮娜的模樣,她潔白的臉龐在他的記憶里似乎在發著光。 年輕的,含苞欲放,楚楚動人的瑪蓮娜啊。 他晨露一般的好姑娘。 他永遠忘不了他的姑娘最后淚睫盈盈的哀傷面龐和沉默離去的背影。 是他對不起她。 年少的愛戀太過脆弱,不堪一折。 而他的愛戀在國仇家恨的背景下,又格外脆弱,宛如陽光下的肥皂泡,輕輕一戳就能破滅。 因為戴元,他的初戀以這樣不堪的姿態收尾,他也一度被打斷脊梁,如果不是蒼哥兒,他可能真的完了。 事到如今,他早已不恨戴元了。 是他那時候太弱,所以才護不住心愛的姑娘。是他的國家太弱,所以他才沒資格擁有一段美好的愛情。 所以,他這些年,才一直沒有考慮過婚姻大事。 大丈夫當先立業后成家。如今山河動蕩,外寇咄咄逼人,他哪里有時間考慮兒女情長? 可是經歷過戰場上險死環生后,想起險些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父母,他開始不忍心了。 顧圖南怔怔出神,瑪蓮娜,現在應該也已經結婚生子了吧。 他自失一笑,輕輕在信紙上留下工整的小楷,說自己不日會還鄉,屆時請讓他和表妹見一面,談一談,商量一下婚姻大事。 當然,若表妹無意,他也不會強求。 罷了,就這樣吧。 他自由戀愛過,結局成為他心中的一道隱秘的傷疤。 包辦婚姻似乎也沒什么不好。如果表妹愿意,他很樂意和她牽手共度人生。 他這個年紀,早已不向往轟轟烈烈的愛情,他現在只是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夫妻兩人能相濡以沫,舉案齊眉,也不失幸福。 顧圖南合上信紙,悵然若失的緩緩往外吐了口氣。 不知呆怔多久,顧圖南才回過神,無奈一笑,他今天似乎格外容易出神, 他振作精神,打開了蒼哥兒的來信,不知道蒼哥兒這次在信里會寫了什么。 他現在在青縣建了十幾所小學,在海外招了兩百個老師,在全縣舉辦掃盲班,普及基礎教育,聲勢浩大,在留美同學們中間很有名氣,一向是顧圖南的驕傲。 然而,在看清信上的文字時,顧圖南目光一滯,嘴角難得的輕松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他沒想到季淮璋的發難來的這么快,這么猛烈。 他明白蒼哥兒的做法是無奈之舉,如果放在其他當口,可能還不會引發很大的質疑和罵聲。 可是這卻在兩軍戰事剛平,正在組織和談簽署“和平條約”的當口,蒼哥兒趁此國難之機,聯合洋人對朝廷施壓發難,已經超過了很多人的底線,肯定會有很多人誤解他。 但是蒼哥兒卻在信里說:“經此一事,我已經有了覺悟,既然已經無法兩全,就舍棄身后名,專心做一點實事。”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