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卓木強巴打了個電話,找朋友要了兩萬塊錢。 換作以前,他是從來不會向朋友開口要這個數字的錢的,如今,一切都無所謂了。 他要好好享受生活。 怎樣的生活,才算是好好享受呢? 卓木強巴不知道,在他的世界里,所謂的生活,就是挑戰一個又一個不可戰勝的困難,他曾經無數次成功,就算跌倒,也能馬上站起來,而且站得更高,看得更遠。 直到這一次,他才真正體會到失敗的滋味,那種徹底的失敗感,在天力面前,人力多么渺小。 你可以抗爭命運,但以一人之力,可以堵住即將爆發的火山嗎? 不能。 你可以挑戰極限,超越自己,但以一人之力,可以讓地球停止轉動嗎? 不能。 你也許可以戰勝所有的同類,也許能征服所有的異類,但以一人之力,你能讓滄海變桑田,時空扭轉,星斗倒移么? 不能!不能!不能! 卓木強巴曾堅信,只要努力,就一定會成功,但是這次,好像努力的方向錯了,紫麒麟是一個神話,它只應該存在于神話故事中,是不容凡人去褻瀆去觸摸的。 卓木強巴想起一段古老的格言,大意是天上的神創造這諸世紀,卻將諸世紀的本相隱藏起來,讓人不可見,如果被人發現了這世界的本質,那這人豈不也成了神? 凡有人欲去找尋真相,必遭天譴,必受天刑。 如今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正是想將一個神話,搬到活生生的現實中來,因此現實,必將給自己最無情的回擊,天怒人怨,人神共憤,他們無情地剝奪了自己曾擁有的一切,將自己打入再也不能爬起來的人間地獄。 我已失去家庭,又失去了努力的方向,現在還失去了事業和生命,已經真的是一無所有,在所剩不多的生命里,我又將為什么而活著? 我存在的意義,又在哪里? 卓木強巴懷揣著那筆錢,逃離了那個天天被咒罵的小屋,開始頻頻出入于酒吧迪廳,讓那狂亂的音樂和刺喉的烈酒,使自己麻木,讓自己忘掉一切煩惱,忘掉是生是死,忘掉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只當那是一個夢。 那只能是一個夢,如果不是夢,怎么會在一夜之間,自己就什么都沒有了呢? 可每當頭痛欲裂地醒來,那刺眼的陽光在晃動,身邊的行人匆匆忙忙,他們也在機械而麻木地移動著,他們為什么總是跟著自己? 那一張張不同表情的臉,離自己如此貼近,那個殘酷而可怕的夢,又一次真實地再現了。 于是,他只能再次尋求麻醉。 每次喝到物是人非、頭重腳輕時,卓木強巴滿意地看著身邊那些在舞林中扭動的肉體,那些人,在毫不熟識的肌膚摩擦間尋找快感,在酒精的興奮作用下又可以打發一天。 哼哼,這就是享受生活,原來這就是享受生活……他滿意地擂桌而歌,歡暢大笑,往往笑到最后,都笑出了眼淚。 又是一個黃昏,卓木強巴從街頭宿醒,是怎么到的這里? 被誰扔出來的嗎? 他哪里還記得那許多。 來往的路人也沒有誰能認出,這個橫臥街頭的大個子,曾經在某些雜志封面拋頭亮相,曾經在某些集會慷慨陳詞。 如今,他只是街邊的一個醉漢而已。 卓木強巴踉蹌著爬起來,往往這時候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先用頭往墻角狠狠地撞上兩下。 痛!好痛!竟然還有痛的感覺,原來自己今天還活著嗎? 今天,又該去哪里? 他茫然地走著,和大多數人一樣,聽憑自己的雙腳將自己帶向下一個地方。 前面到處都是路,根本不需要選擇,腳落在哪個方向,就繼續往那個方向,汽車得為自己讓道,行人都躲躲閃閃,哈哈,天地之間,還是數我最大。 但往往身后,會傳來一些議論之聲:“那個人是個瘋子。” “看那模樣,多半是傻的吧!” “找死啊,白癡!” 哈哈,無所謂,瘋子也好,傻子也好,誰還在乎? 想當年,我這個白癡,讓你們多少人羨慕崇拜!哈哈,原來你們就喜歡崇拜這樣的瘋子白癡。 不,他們崇拜的不是我這個瘋子白癡,他們崇拜的,是我這個人以外的東西,他們崇拜的,是我那時擁有的東西,而我,什么也不是!原來我什么也不是!真奇怪,我為什么會在街上雙足行走,我究竟能算做是什么? 熟悉的味道從門里飄來,卓木強巴就像即將折斷的老槐樹丫般仰起頭,“相約酒吧”四個字映入眼簾,字體周圍的霓虹燈已在閃爍。 相約酒吧 “相約酒吧”,一看見這四個字,就好像有盆涼水從頭澆到腳,卓木強巴看著自己的腳,喃喃問道:“是你,把我帶到這里來的嗎?” 十幾年前,正是在這間小酒吧,第一次約見了英;兩年前,也是在這個酒吧,用酒精來告別與英的夫妻生活的終結,那一次也是失意至極,酒后發狂,被一群人打得住了一個月醫院。 十幾年了,周圍的建筑全變了,它還閃著那小小的霓虹燈,一點兒都沒變。 如今,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這里,這就是宿命嗎? 原來,人生的宿命,便是繞著一個看不見的中心,一圈一圈地轉著,你自以為自己脫離了那個圓圈,其實,你還是在繞著你的命運之輪轉動。 卓木強巴拖著灌鉛的腿,一步一步踏向他的宿命之門。 一個酒保兇神惡煞地沖他走來,卻對一張紅色的紙笑容滿面地鞠躬點頭。 “先生,這邊請”。 一個滿臉虬髯的大塊頭,偏偏要裝出一副娘娘腔。 卓木強巴看著那張紅色的魔法紙,心想:“原來,它就是那個看不見的中心,可是,我怎么現在能看見它呢?” 穿過昏暗狹窄的長廊,便來到一個可容兩三百人共舞的大舞池。 勁爆的舞曲震耳欲聾,迷亂的燈光閃耀紛繁,舞池最里端,搭著小小舞臺,幾名衣衫少得可憐的瘦身女子正在舞臺上領跳勁舞,身后的搖滾樂隊將打擊樂器敲得震天響。 舞池周圍一圈用圍欄圍著,那是安放桌椅的休息區,分為上下兩層,各式的酒精飲料正在被快速消耗。 卓木強巴來到吧臺前,選了曾經熟悉的角落坐下,又開始他的享受生活。 不記得喝了多少杯,不記得自己曾經是誰,卓木強巴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忘記時間,忘記對錯,這應該就是那位醫生口中所說的享受生活了吧。 “咿? 快來看,老大,好像又是那個人,還記得他嗎? 那是我打人打得最爽的一次。” “怎么會不記得呢? 兩年前那個醉鬼,我他媽的印象深刻。 哎呀,這次他受的打擊好像比那次還要大,嘖嘖嘖,真是的,一看見他我的手就發癢。” 步入酒吧的有二十余人,他們的性質類似于黑社會勢力團伙,這一帶的夜酒吧都歸屬他們保護,有誰想生事就得問問他們,但是,如果他們想找誰麻煩,那……那個人就倒霉了。 為首的一人叫羊滇,黑色臉膛,火焰眉,獅鼻鱷唇,一口齙黃牙,身高一米八五,體重一百零八公斤,曾在廣州打地下黑拳,后來犯了點事四處流竄,風聲過去后才來的上海,從此收斂了許多。 兩年前那次,他一看卓木強巴就不爽,他最不能忍受給自己壓力的家伙。 在卓木強巴失意之時他出面挑釁,兩人一言不合就打得昏天黑地,最后以卓木強巴被抬去醫院收場。 那次羊滇聽說那個人沒被打死,心中自然松了口氣,只是沒想到,一晃兩年過去,那人居然還敢再來,他心道:“有意思,實在是有意思。” 羊滇帶著一干手下來到吧臺后面,拍打卓木強巴的頭道:“嘿,哥們兒,還記得我嗎?” 卓木強巴半睜開眼,看了看羊滇,笑著舉起酒杯道:“來……干杯……”說完,又將酒杯重重擱在吧臺上,大量酒水灑了出來,頭也沉了下去。 羊滇聳肩一笑,揪著卓木強巴的頭發將他頭拎起來,嘲諷道:“哼,不認識啦? 我可是還記得你哦,嗯……”他朝著卓木強巴那蒙朧的眼點點頭,狠狠地一記耳光扇了過去。 卓木強巴頭正處于一種失重狀態,連自己都不認識呢,他迷茫地看著那張丑陋的臉,好像認識,是誰呢? 羊滇點頭道:“認出我了? 怎么,這次不敢還手了? 看著我,躲什么躲!瞧瞧你那個熊樣,真讓人覺得惡心。” 說著,又有些憐憫道,“你為什么還敢到這里來,就不怕被我們打死嗎? 還是說……你不把我羊老五放在眼里!啐——”他將一口痰吐在卓木強巴的酒杯里,拎過卓木強巴的頭道,“喝了它,喝了它我就放你走。” 周圍的人都笑看著,平日里他們便時常滋事生斗,喜歡這種欺負傻子的樂子。 卓木強巴好像聽懂了羊滇的話,舉起了酒杯,敲一敲桌面,說道:“干杯!” 接著一昂頭,好像要喝酒了。 羊滇滿意地看著,他喜歡看別人屈服,特別是那些看起來比他更高大的人向他屈服。 不料,卓木強巴突然手一揚,一杯帶痰的酒全潑在了羊滇臉上,自己跟著哈哈大笑起來,空酒杯不停敲著吧臺。 羊滇氣得臉色發青,用衣袖擦去臉上的酒漬,惡狠狠道:“你找死!” 一只力量可以達到二百八十公斤重的鐵拳奔著卓木強巴鼻梁正中就去了。 或許是羊滇的姿勢擺得太正,或許是與卓木強巴間距太近,又或許是出手太慢,總之,卓木強巴幾乎是無意識地,出于一種本能,輕巧地避開了羊滇的直拳,跟著反身橫向一肘,將羊滇的頭重重地砸在吧臺上,又像一顆乒乓球般反彈了起來,唾沫直甩,不辨東西。 羊滇回過神來,退了一步,有些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醉漢。 太快了,出手太快了,和兩年前完全是兩個人,他心中在遲疑:“這個家伙,究竟是真的醉了,還是在裝醉? 是來報兩年前的仇嗎?” 跟在羊滇身邊的一個小混混一看老大吃了虧,這還了得,順手操起一只啤酒瓶,給卓木強巴當頭開花。 這重重一擊,讓卓木強巴清醒了些,剛才是什么感覺? 是痛嗎? 啊,難道已經天亮了? 怎么我還在酒吧里? 這次沒被人扔出去啊? 嗯? 手里還端著杯子? 看來是喝多了,怎么連酒量也越來越不行了? “酒!” 卓木強巴又叫了起來,對身邊環繞的眾人不聞不問。 羊滇又吃了一驚,這家伙腦袋是鐵打的啊? 這樣一瓶子砸下去還能沒事。 卓木強巴還沖著羊滇拿杯子敲吧臺:“酒,酒啊!” 羊滇一看這情形,似乎不是裝的,剛才那一擊,肯定是巧合。 他媽的,老子真是背運,居然被他無意中打了一肘!他重新沖過去,把卓木強巴拎起來,惡狠狠道:“你他媽的算老幾,敢在我的場子上撒酒瘋!” 這次卓木強巴認出來了,他眼睛一亮,反手拎住了羊滇的衣領,似乎半帶歡喜道:“我……我認得你……你是上次打我那個……你的拳很重,來,打我,我讓你打,打死我好了。” 羊滇反而愣了愣,這要求倒是挺合心意的,這家伙到底是一味求死來了? 接著又聽卓木強巴威脅道:“你不打死我,我就打死你!” 羊滇此時還沒有意識到這句話對他是多大的威脅,心道:“這個瘋子。” 同時口中加重語氣道:“這是你自找的——啊!” 又是全力一拳擊出,接著,他左手捏著右腕大叫起來。 只見卓木強巴。 不知什么時候拎了一張鐵凳子橫在胸前,羊滇那一拳,完全地打在鐵凳的鋼管上,差點沒把他手骨折斷。 卓木強巴醉眼迷離道:“別……別打身上,那樣沒……沒感覺……打,這兒……”他指著自己頭道,“要打這兒。” 羊滇兀自捏著手腕跺腳直跳,罵道:“你媽媽的奶羔子,給我打,往死里打!” 二三十名青頭一擁而上,頓時將卓木強巴圍了起來。 羊滇的手痛終于稍稍好一點了,他想看看那個被圍著的人究竟死了沒有,撥開身邊的幾名愣頭青道:“滾開,我要親自收拾他!” 話音剛落,前面幾名混混就像被炸彈掀翻一樣倒飛了出來,那人堆空出一個缺口,卓木強巴站在人圈中,兩眼通紅,渾身散發著酒氣,看樣子站都站不穩。 可是,躺在他腳邊,捂著身體不同部位哀號的那十幾個人是怎么回事? 真是見鬼了! 剩余不多的幾名小青年,敬若天神地看著中間這個醉漢,一個個捏著小拳頭手直發抖,卓木強巴向前一挪步,他們趕緊讓出一條道來。 卓木強巴一步一踉蹌地朝羊滇走來,那晃悠悠的步姿猶如風中之燭,可身上散發的那股騰騰殺氣,讓羊滇不由緊張起來,心中反復思量著:“怎么回事?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羊滇不敢怠慢,搶先左手一拳擊去,這記刺拳卻是虛晃,跟著的右勾拳才是勁力十足。 在拳臺上,他這記后右手勾拳不知放倒了多少對手,可這次卻落空了,也不知怎么的,那大個子邁著醉步,左一搖右一晃,自己那兩拳就沒擊在實處。 想回拳重擊,他只覺得腹部一痛——卓木強巴的拳頭已經結結實實地嵌入羊滇的腹部,這一拳,才讓羊滇知道什么叫鐵拳,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打得快從嘴里噴出來。 “我說讓你來打我的!那是看得起你!” 又一拳,痛的感覺從羊滇左臉頰傳來,帶著骨頭碎裂和牙齒崩落的聲音,痛覺就像水中波紋,從左臉頰傳導至左半身,羊滇頭暈腦漲,兩眼發黑,一時臉頰共唾沫一色,鮮血與驚呼齊飛…… “你叫些什么人來打我——”這一次,痛覺中樞換至右臉頰,眼前一團金星,舌頭歪向一邊,大腦和身體似乎斷開了聯系,羊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轉向何方…… “難道我真的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罵我?” 鼻梁正中好似撞開了一朵鮮花,將金色星星也撞得不知去向,那種感覺,熱乎乎,火辣辣…… “隨便什么人都可以打我嗎?” 身體已騰飛在空中,只能用意識去親吻大地,四肢百骸,幾乎同時感覺到無法忍受的劇烈疼痛,同時羊滇心靈深處升起一個意識,再這樣下去,自己真的完了。 “難道我天生命賤!” 巨大的沖撞力從腰脊傳來,斷了,鐵定斷了,看來自己的下半身得和下半生說再見了…… 卓木強巴說完這幾句話,將那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的羊滇夾在腋下,抓住他頭發,讓他看著自己,憤怒道:“你說——我有沒有對不起你!” 或許是出于生命最終的本能,羊滇突然清醒過來,帶著哭腔道:“沒有!” 卓木強巴又問道:“你說!我對你好不好?” 羊滇遲疑道:“還……還不錯。” 卓木強巴手上稍一用力,羊滇立刻殺豬般嚎了起來,連連點頭:“好,好……” 卓木強巴情緒激動,大聲道:“那我問你,你為什么要背叛我——為什么要折磨我!”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答錯就有性命之憂。 羊滇一時呆住了,只是自己的小命在人家手里,朝不保夕,該怎么回答? 還是繼續口吐唾沫,四肢亂抖算了。 卓木強巴又將這個人的頭轉過來,讓他看著自己,惡聲道:“你說!你,知,道,錯,了,嗎!” 羊滇面容悲痛,兩行濁淚擠出眼窩,哀聲道:“哥哥,我錯了……” 卓木強巴好像一個臨終之人在合眼前聽到自己最想聽到的話一般,悲從中來,將羊滇小心地放在地上,眼睛似乎清澈一些了,同樣悲痛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你錯了,那我叫你來打我,你為什么不出手? 難道你忘了我說過,你不打死我,我就打死你嗎?” 一聽這話,羊滇更是傷心得不行:“哥哥,我也想啊,但我真的打不死你啊!再打下去,我和我那一班兄弟,恐怕比你還先死啊!嗚……” 他哭了,真的知道自己錯了嗎? 卓木強巴搖晃著站了起來,看著躺在地上的羊滇,背著雙手道:“來吧,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這次我不會還手了,哪怕被你打死也不會還手了。” 說著,他甚至閉上了眼睛。 機會!羊滇一看機會難得,趕緊手足并用,連滾帶爬,朝門口鉆去。 見離卓木強巴遠了,他才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帶著幾個還爬得動的兄弟快速逃命,同時害怕卓木強巴追來,還不忘安慰他兩句:“哥哥,今天我是打不死你了,改天,改天我叫夠兄弟,拿好工具再來……哎呀!” 又是一跤跌倒在地,趕緊快爬幾步…… “媽的,那家伙怎么回事? 和兩年前完全不一樣嘛!真他媽邪門兒!” 左邊一個捂著胳膊的人道。 羊滇重重地哼了一聲。 右邊一個蒙著鼻子的人道:“我們真是背運,那家伙這兩年多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難道是少林寺?” 羊滇重重地哼哼了兩聲。 身后一個捧著心窩,彎著蝦腰的人道:“老大,難道我們就這樣……就這樣算了?” 右邊一個眼睛像熊貓,臉龐如畫彩的人道:“還能怎么樣? 我們二十幾個兄弟,都被人家丟翻了……” “誰說就這么算了!” 羊滇咆哮道,“誰敢再他媽說算了,我就割了他媽的去喂狗!走!把所有兄弟都給我叫來!把所有家伙都帶上!這次還打不死他,我就不姓滇!” 后面一人暗中猜疑:“好像,老大本來就不姓滇啊?” 這行人急匆匆要去找幫手,誰也沒留意,在街燈后有兩個背著大大行囊的人正注視著他們。 這么深的夜,會是誰呢? 只聽左邊稍矮一點的人道:“有沒有搞錯,二十幾個人打不過一個人,這二十幾個人也太差勁了。” 右邊高一些的人道:“你說,他們說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強巴少爺?” 矮一點的人道:“嗯? 不知道啊,不過,好像根據教授提供的地址,相約酒吧應該就在這附近。 哎,只是周圍的建筑物變化太大了,教授又是好幾年前來的,以我這樣的偵察手段,現在都摸不準門路,我們順著那幾個人來的方向找一找吧。” 高一些的人道:“喂,我說,如果強巴少爺真的喝醉了,就我們兩個人,恐怕制不服他啊,還是先聯系教官他們吧。” 矮一些的人點頭道:“對呀,教官他們走的南邊,如果找到了的話應該給我們打電話了。 嗯,我們找到那地方就給教官打電話吧。” 醉了,真的醉了嗎? 真的醉了,還知道自己醉了嗎? 卓木強巴空對吧臺,里面的人在打斗開始時就逃得干干凈凈,如今更是空無一人。 一個酒保原打算回來收拾殘局,一看這個煞神還坐在那里,嚇得屁滾尿流地跑開了。 卓木強巴肆意地挑選著吧臺上的酒,不管黃的白的紅的,他一瓶接一瓶地喝。 這些飲料下肚的感覺真是好啊,喉頭像有炭在燃燒,胸口像有火在燎烤,腦袋似乎與身體分家了,是飄忽在半空中的,每走一步,如踏云端。 每喝一口,就砸掉一瓶,卓木強巴在空無一人的酒吧舞廳里肆意破壞,踢斷欄桿,掀翻桌子,他只覺得體內有股沖動。 想要沖開束縛的沖動,剛才那場打斗就像一根導火索,將體內蘊藏的力量都引了出來,頓時感覺到周圍有股無形的力量壓抑著自己,他要把它掀開,統統掀開!踢累了,砸累了,又坐回吧臺,大口大口地喝著烈酒……喝完又砸,砸完再喝…… 酒杯中,酒水的波紋一圈圈蕩漾開來,在卓木強巴眼里,出現了一個個熟悉的面孔,是英啊? 不,是女兒,她笑得多開心啊,一定很幸福,怎么……怎么會變矮了? 多吉? 多吉為什么還不回村子去,為什么長胡子了!啊,原來是岡日,你和岡拉還好嗎? 岡拉旁邊的人好兇,胡楊隊長,怎么會突然看到胡楊隊長? 他在責罵我嗎? 張立、巴桑、岳陽,怎么是他們? 他們在找我歸隊嗎? 哈哈,不對,特訓隊已經解散了!我們這支隊伍本來就不長久的。 一想到特訓隊,酒杯里立刻又出現了呂競男和亞拉法師的相貌,呂競男在笑,亞拉法師很慈祥。 別了,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你們……酒杯蕩開一圈波紋,這次清晰地印出唐敏的臉龐,那張瓷娃娃的臉,笑靨如花。 敏敏嗎? 敏敏,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以前是你不想和我聯系,如今,我卻不敢和你聯系了,算了吧,斷了吧,散了吧……就這樣最好了,你應該忘記我……對不起,說好帶你一起去看紫麒麟的,我做不到了。 波光一轉,那威風凜凜呼嘯山林的,不是紫麒麟又是什么? 紫麒麟,啊,是紫麒麟,你別走,等等我……等等我……在卓木強巴的意識下,自己離紫麒麟是越來越近了,可是那紫麒麟,卻越看越不像了,怎么是灰色的皮毛,你的嘴怎么變尖了? 那種滄桑、那種睿智的目光,啊,是老狼王啊,我記得你離開了狼群,獨自登上孤峰,在月圓之夜,將頭朝向部落的方向,那才是你最終的歸屬,真羨慕你啊,不需要去考慮,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歸屬,而我,我的歸屬在哪里呢? 你要去哪里? 等等,旁邊那人是誰? 那個穿白衣的小姑娘是誰? 老狼王,你要跟她走嗎? 浴血涅盤 那白衣女孩轉過身來,那清秀的面龐,那純真的微笑,那雙明亮動人的大眼睛,呵,是妹妹啊,妹妹翕動著嘴唇,好像在說:“哥哥,要好好活著,要努力活下去啊。” 突然,妹妹身邊出現了幾個模糊的身影,他們是那么的魁梧,他們要帶走妹妹,卓木強巴不可遏制地暴喝道:“把妹妹還給我!” 額角一痛,卻是猛地撞上了酒杯邊緣,酒影里老狼王、妹妹,和那些神秘的人都消失不見了,唯有一杯酒水。 “哥哥,好好地活著啊……”妹妹的聲音尚且如此清晰,仿佛就在耳邊。 妹妹,哥哥好苦,你可知道? 傻妹妹啊!卓木強巴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大顆大顆地滾進杯中,砸碎了一鏡幽夢。 真的該好好活下去嗎? 妹妹,你告訴我,哥哥聽你的,都聽你的,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卓木強巴頹然回坐,半生浮云,一杯清酒,酸甜苦辣,皆在杯中。 人生就如這酒水一般,年輕時是青壯的高粱,渴望擁抱那碧藍的參天;長得愈發高挺,步入社會中,便如進了蒸酒作坊,五谷雜糧,各種細菌,攪和在一起,反復地翻炒,所謂命運,便是一次次在那跌宕起伏中掙扎著欲要跳出來;老了老了,也就知道了隨波逐流,命運是不可抗爭的,所有的色彩,最終都變得透明無色了,那濃郁的清香卻已內斂,放得越久,便越甘醇,但就外觀而言,卻同清水無異。 卓木強巴舉杯待飲盡,卻在杯中又看到了巴巴—兔的身影,自己竟然還沒有忘記她,她的命運,是否也同自己一樣多舛? 耳邊仿佛有人輕輕細語:“看不見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看不見的敵人,是啊,呵呵,現在自己正是被看不見的敵人折磨得奄奄一息。 為什么,每次自己想起這句話,都有強烈而恐懼的預感,卻偏偏摸不著到底是哪里可怕了,看不見的敵人,看不見……那些綁走妹妹的模糊而高大的身影再次占據卓木強巴的視野…… “砰!” 一聲槍響劃破了午夜的寧靜,卓木強巴低頭而看,鮮紅的血液染紅了衣衫,中,中彈了! 羊滇得意地吹了吹槍管的硝煙,旁邊那臉上畫彩繪的人問道:“老大,為什么不一槍打死他?” 羊滇歪了歪頭,掰著手指頭道:“一槍打死他,太便宜他了。 如今廢去他一只手臂,這樣還搞不死他,那我還混什么混!” 轉頭對卓木強巴道,“兄弟,我又回來了。 你不是想死嗎? 滿足你的要求。 弟兄們,拿起家伙上啊!” 殊不知,在卓木強巴眼里,全是那一個個身影模糊、不知道來歷而莫名強大的敵人,他們搶走了妹妹!找他們拼命…… 一時間場面混亂起來,不斷有慘叫響起,不時有人被高高拋起,飛向遠處。 一個人拿著鋒利的玻璃瓶扎向卓木強巴背后,卻被那厚實的背肌牢牢卡住,捅不進去,卓木強巴反手一掄,那人只見一個簸箕大的鐵錘摑上自己的臉,如陀螺般旋轉倒地;又一人高舉鋼管砸向卓木強巴被槍擊中的肩傷處,卓木強巴右肩一挺,將鋼管反彈出去,跟著就是一腳,那人捂著小腹像蝦米一樣倒下;“嗤”的一刀,卓木強巴雖然退開,還是留下一道從他左肩拉至右腰的血口子,他手臂一長,捏住那持刀者的咽喉,把他提到跟前,用頭朝那人額際一撞,那可憐的小混混感覺猶如火星撞地球,耳朵里雷聲大作,眼睛里火山噴發;“哐啷啷”一條鐵鏈繞上卓木強巴的傷臂,卓木強巴換手拉過,用力一揮,將那人當流星錘甩了出去,砸開周圍一片人海…… 卓木強巴眼里,前后左右都是敵人。 為什么會有這么多敵人? 他們太多了,怎么打也打不完。 為什么!為什么你們要搶走我唯一的妹妹!把我妹妹還給我! 所有的人都在戰栗,所有的人。 雖然他們人數眾多,敵人只有一個,可那人披頭散發,咬牙切齒,有如雄獅猛獸,任何武器靠近他,都會成為他的武器,任何人距他一米以內,就將有痛不欲生的感覺。 那些本是窮兇極惡的混混,此刻每個人都感到震驚、恐懼,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瘋狂的人,那一身肌肉就好似鋼澆鐵鑄,那動作敏捷得就好像一個魅影,那力量好似無窮無盡,怎么打都打不倒,而一旦被他打中一拳,基本上就失去活動的能力了。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