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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色的皮革長靴在青石板上輕快蹦跳，仿佛在演奏一首陽光斑駁的樂章，即便是灑上雨水、踩中泥坑也無法停歇。

    這座依山傍水的城市南高北低。作為政治要塞的孫府自然占據(jù)了南面較高的位置，而全城最長的青石板道，就從孫府的門口蜿蜒而下，穿過鱗次櫛比的黑瓦白墻，穿過長滿青苔的老城墻，最后來到江邊的水軍大營外。

    因為連日充足的降水，營外的校場上開始長出一叢叢的雜草，映襯著幾個殘破的木樁分外凄涼，像是荒廢了許久似的。

    雨聲籠罩了天地，將許多聲音隱去。烏云的灰色彌漫在空氣里，讓人的眼皮都抬不起來。在這種天氣里還能在營寨上披著蓑衣值守的士兵，已經(jīng)稱得上一句盡職了。若是全軍冒著大雨訓(xùn)練，那不叫勤奮，那叫傻——感染風(fēng)寒倒下的人數(shù)絕對夠統(tǒng)帥吃一壺的。

    而諸葛亮此時所面對的，就是一個傻子。

    這個一個最多十五、六歲的少年，頭發(fā)扎成雞窩樣，被汗水淋濕后碎發(fā)全糊在額頭上了，半張臉都看不清。他孤身一人站在雨中的校場上，雙腿拉開肩寬，腰部蓄力，氣沉丹田，然后——

    “喝！”

    一拳揮出，重重?fù)舸蛟谏炒稀Ｔ缇捅挥晁萃噶说纳嘲鼛缀鯖]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喝！喝！喝！”

    少年仿佛一個沒有知覺的木頭人，不斷地?fù)]動他的拳頭。只有逐漸變得一聲重、一聲輕的呼喝聲，泄露了他的疲憊和強行振作。

    阿亮背著手，透過斗笠上滑下的水簾注視著這個小哥哥。他身上的粗布已經(jīng)全濕透了，小腿往下一片泥褐色，褲子和鞋子的模樣都看不清。

    “你還打啊？”阿亮手指動了動，抓緊了手上的一小包姜片。

    小哥哥摸一把臉上的水，平凡的面孔上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嗯。”然后他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與沙包死磕。一直到打完了整整兩百拳，他才停下來，依舊是渾身濕淋淋地站在雨中，跟諸葛亮解釋道：“何副官說，如果我能將這個沙包打破，他就幫我跟姊夫求情，準(zhǔn)許我隨軍。”

    “只有笨蛋才會信何副官的鬼話。”諸葛亮幾乎是立馬接口，“你姊夫是軍侯，他說不讓小孩子打仗是為了你好，哪里是一個副官能說動的？”

    小哥哥嘴拙，但是固執(zhí)得很：“何副官答應(yīng)我了。”

    諸葛亮氣得跺腳：“他一向看不起你，這是整你呢。”

    少年低頭，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他搖搖頭，甩開一頭的水珠：“我要打拳了。”

    沙包又搖晃起來。衣服粘在少年的手臂上，顯露出清晰的肱二頭肌的形狀。他就像一只被遺棄的金毛犬，在茫茫大雨中堅持著一個永遠(yuǎn)不會被兌現(xiàn)的承諾。

    “你——”諸葛亮咬牙，然后蹲下來，他糾結(jié)的手指幾乎將裝姜片的布袋摳破了。“看一個傻子打拳，我大約也是個傻子。”小亮最后嘆息一聲，嘀咕著自嘲道。

    浩蕩的沘水旁，一個少年在雨中打沙包，仿佛一具沒有知覺的木頭人；另一個少年頭戴斗笠蹲在旁邊，仿佛一塊靜止的頑石。漫長的雨季看不到盡頭。

    沙包是什么時候破的呢？

    說實話很難記清了。一成不變的日子模糊了人的感官，仿佛很漫長，又仿佛只有一瞬。諸葛亮只記得是在一個看不見月亮的傍晚，雨停了，天空上浮現(xiàn)出久違的銀河，被西邊的余光照亮。風(fēng)自江上來，竟然有幾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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