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船到橋頭自然直-《原路看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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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出門才發覺夜里下了雪,算了算上一場雪還是在除夕那天。楊越言驅車到了檢察院,他今天要見路若培,再算算卻記不清他們幾天沒見了。
費原和路柯桐已經到了,就在街對面的路邊站著。路柯桐一冬天沒離過羽絨服,尤其是兜上帽子的時候,好像格外有安全感。他等楊越言停了車便立刻跑過去,沒開口就吸了一通鼻子,估計凍得鼻炎又犯了。
“叔叔,我們心里著急,所以就過來了?!?
“我知道,咱們一塊兒進去。”楊越言回頭望了一眼檢察院的大樓,然后笑著說:“年也過完了,都二十六了吧,開心難過都不能再這樣掛在臉上了?!?
路柯桐一聽更急,心里也更加沒譜,張張嘴卻不知道問點兒什么。楊越言轉身往前走了,他只好跟上,扭頭看向費原,眉眼間全是失落和不安。
“別愁了,好好想想見了爸說點兒什么?!辟M原拍拍他的后背,壓著嗓子說道。
到了見面的地方,楊越言先和一個認識的領導寒暄了幾句,等人走后,他們三個就坐在桌邊等著。大約過了七八分鐘,門再次被打開,路若培被帶到了。
路柯桐立即起身,急切地問道:“爸,你身體還好嗎?覺得怎么樣?他們除了調查問話沒做別的為難你吧?”
“你一下子問那么多,我哪兒記得住?!甭啡襞嘣趯γ孀?,脊背挺直很精神,只是神情有些疲憊,“我很好,沒騙你,就是枕頭不太舒服,睡得一般?!?
楊越言上下掃視著路若培,然后又注視著路若培的眼睛,開玩笑似的說:“要是沒辦法的話,以后見你是不是得再隔塊兒玻璃,加個電話?”
路若培帶著笑,沉默片刻后對上的楊越言的眼睛,回答:“應該是?!?
“什么意思?”路柯桐手腳冰涼,擤鼻涕的紙巾也攥得死緊,楊越言的玩笑并不好笑,路若培沒有否認的回答更讓他實在害怕。
費原在桌下握住路柯桐的手,說:“溫老的事兒我們都已經知道了,如果對方掌握了證據,那確實很難辦,但是他們的目的只是為了盡快上位,所以能不能達成一個協議?”
路若培點了點頭:“市里鬧出市長因舊案下臺的新聞,也會勢必牽扯出那件大案,然后很可能引起上頭的注意,這是他們最不愿意發生的。明年要辦峰會,這種令人側目的事兒一旦曝光,對誰都不利?!?
楊越言問:“已經提條件了?”
“嗯,如果我妥協,這件事兒就這樣過去?!甭啡襞嗪孟衽侣房峦俦罎⑺频模纱嗫粗房峦?,“不過我拒絕了,所以接下來也不用再做什么,也不用再想什么,等法院判了以后執行就可以了?!?
路柯桐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好像下一秒就要歇斯底里,費原側身箍住他,小聲又快速地說:“路路,剛才的話聽起來只有三言兩語,但是妥協的條件絕不簡單,更有可能變成永遠的威脅,這件事兒還沒到頭,誰也不能確定已經無法可解了?!?
“沒錯,這事兒還沒到頭?!睏钤窖源蟾帕系搅寺啡襞嗟臎Q定,所以面上沒什么變化。他盯著桌面嘆口氣,說:“不過不能就這樣等著法院判,否則那和案板上的魚肉有什么區別?我要求出庭辯護?!?
路若培看著楊越言沒答話,但意思已經很明顯。楊越言目光堅定,聲音也大了點兒,“法院**理,但法官是人,只要是人就會講情理,這些年你的業績和口碑不能一句不提,有犯罪動機又怎么樣,鐵證如山又怎么樣,無論如何都要辯上幾句,就算判刑也要爭取個最輕的?!?
“不用,我心里有底?!甭啡襞鄳B度堅決,“溫老的案子涉及了多少條罪,外人看來都會說罪有應得——”
楊越言站起身,手撐在桌上,“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無非是幾率小而已,但是不管希望多渺茫,我都會用十成的力去打。真要拿溫老的案子壓死人,我就翻出那件案子打,看看十年后能不能還死人一個清白,給活人一個真相。”
路若培忽然問:“楊越言,你還記得第一回見面時你說的話么?”
楊越言一怔,在腦海中搜索著太過久遠的畫面,那時候他剛畢業工作不久,跟著老師去市政府開會的時候認識了路若培。
“您好,我是實習律師楊越言,以后我們會經常在工作上接觸的,雖然我現在只是一名實習律師,但五年內我會成為全市最好的律師之一?!?
路若培面色漸冷:“楊律師,你的目標和夢想是你辛苦奮斗來的,希望你好好珍惜。如果還不冷靜,就想想你的老師?!?
當年楊越言的老師為溫老辯護,后來溫老入獄,老律師也被整治得厲害,沒幾年就過世了。牽扯上政治就不只是輸贏那么簡單,很可能搭上前途,丟了后路。
楊越言輕輕開口:“你不用說這些,老師是我最尊敬的人,他不怕的我也不怕?!?
“可是我怕?!甭啡襞嗾Z氣軟了下來,帶著濃濃的無奈,但是不容拒絕,“我不會讓你、你們去冒任何風險,這件事兒到此為止,這不是世界末日,我做過的我承擔,天經地義?!?
只要路若培本人不同意,楊越言就無法做什么。事已至此,好像真的沒有了轉機,路柯桐掙開費原的手臂,起身奔出了房間,他想起進來前楊越言囑咐的,開心難過不能再掛臉上了,可是他自制力那么差,怎么忍得住呢。門外站著看守的人,他顧不得那些目光,只能蹲下把臉埋進膝蓋。
費原卻沒動,說:“楊叔叔,能不能幫我去看看路路。”
等楊越言出去后,屋內只剩下路若培和費原兩人,從見面到現在他們的對話還沒超過兩句,路若培笑著說:“你知道我有話要囑托你?”
費原坐正身體:“我也有話想說,您先說吧。”
“你也應該猜到了,不外乎是關于路路?!甭啡襞辔⑽阮^,好像在聽外面的動靜,然后又搖搖頭。他笑著說:“他每次氣我或者哄我高興的時候,我都特別滿足,覺得兒子機靈可愛,但他一耷拉臉難受的時候,我又覺得把他養得太脆弱。當初反對你們倆在一起也是怕他受壓制,會傷心,卻沒想到最讓他傷心的是我自己,我愧對他媽媽?!?
費原輕輕搖頭:“其實他沒那么脆弱,只是比較情緒化,十年前還跟沒斷奶似的,都能勇敢追愛,現在只會更堅強。這事兒擱任何一個子女身上都是種考驗,何況您在路路心里的分量那么重?!?
“這話我愛聽,父親的地位是沒人能取代的。”路若培露出了笑容,看上去很愜意很放松,“別的我也不想婆婆媽媽了,反正你們倆互相照顧著好好過吧,你受累多照顧他點兒,他舒坦了日子才安生,所以也不吃虧?!?
“您放心?!辟M原看了下時間,“那該我說了。我跟路路好了這么些年,那年暑假的事兒揭過去不說,從高中畢業到上大學,再從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到現在,也十年不少了。家里邊兒,您跟我爸媽也正式見面吃了飯,我倆也分別正式見了家長,按正常的戀愛結婚來看,接下來該請親戚朋友擺酒席了,而且飯店還現成?!?
路若培有些疑惑,沒太明白費原的意思。費原停下看了一眼門口,估計也在擔心路柯桐的情況,后接著說道:“您不在,酒席就沒法擺,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多可憐,畢竟戶口本上就您一個親人。”
“我明白?!甭啡襞嚅L嘆一聲,他無心再想費原為什么突然說起這些,只覺得身心無力,“是我對不住你們,但我真的無法妥協?!?
費原扣上大衣的扣子,像是準備要走了,他很肯定地說:“當然不能妥協,先不說其中牽著多少關系多少事兒,但凡是個爺們兒也不能輸得那么難看。我說了,這事兒還沒到頭,還沒完?!?
當天回去,路柯桐就發起了燒,他鼻子塞著,只能張著嘴呼吸,沒多久嘴唇就干得裂了口子。費原在床邊給他喂水喂藥,還用土法子點了白酒給他擦身體。
路柯桐迷迷糊糊的,因為呼吸不暢憋得眼淚直涌,扁桃體發炎弄得喉間腫痛也無法吞咽。他望著天花板,帶著濃重的鼻音問:“是不是只有最壞的結果了?”
費原給他掖好被子,說:“如果是,你就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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