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三-《遇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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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玖醒來,帷帳落著的,枕畔妻子容顏依舊,閉目安睡。他眨了眨眼,以為不過是噩夢一場,心里略松一口氣,就要起床。剛一略動,身后傳來劇痛,他的臉驟然白下去,血色盡失。
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仿佛一夜間物是人非。倉皇的起了身,季玖逃離般走開,在書房里叫人抬了熱水和皂莢,瘋了般洗刷自己,捏著白巾的手使的力越來越大,仿佛要將被碰觸過的每一寸都剜掉一樣兇狠。可即使都搓掉了皮,滲出了血珠,那種窮途末路被羞辱的感覺終是揮散不去,刻骨銘心。
甚至能在此時回想起對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姿勢,以及行至巔峰時,那人咬在他耳畔,低聲念出的那一句: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季玖此時驚怒交加,根本無從體會這四個字背后,那尋覓百年的輾轉掙扎,日復一日踏在尋找途中靈魂骨血的抵死糾結。明知不該來,還是來了,明知不該找,還是找了。明知會失望,還是抱有希望了。
他這一世是季玖,飲了孟婆湯,踏了奈何橋,重歸輪回,再無沈清軒。
便是再想的清楚,看的明白,伊墨在那個音容笑貌一模一樣的季玖面前,望著他與另一女子纏綿,心生酸苦。他想過很多回再次重逢的場景,想象了無數(shù)種可能的境況,怎么也沒料到,他會握著劍,劍鋒直抵自己心頭。
明明沒有刺上,卻還是疼痛難當。
知道不該來尋的,他還是尋了。知道不該這樣在沈清軒的嶄新人生前落下這一筆,伊墨卻知道,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事情,他已經(jīng)做了。
隱去形貌站在屏風旁看著那人坐在浴桶里,咬著牙搓著身上皮肉,搓的鮮血淋漓時,伊墨閉上了眼。他想他了。在分離一百多年后,在重逢時一模一樣的臉上,他還是想念那個在冬天里將他捂在心口上的人。可是,那人已經(jīng)不在了。
房門被推開了,匠師親自選料繪圖,打磨木板仔細鑲嵌的門無聲無息的敞開,陽光從外面灑落進來,季玖隔著屏風,厲喝一聲,“誰?!”
屋外的女子被唬住了,聲音都帶了些忐忑,小心翼翼道:“夫君?”
季玖在屏風后沒有一點聲音,屋外女子也不敢進來,夫妻這么些年,她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景。
過了一會,季玖的聲音才重新響起,恢復了只有對她時方有的柔和,道:“我有些倦了,你去給我熬碗湯來。”
女子心知他要支開自己,必定是心緒敗壞,也不為難他,應了聲:“昨日燉的雞湯還有些,我再加些藥材,一會給你端來。”說著重新關上門,匆匆離去。
季玖仍在浴桶里,身上已是一片紫紅,能搓的到的地方他都用力擦洗過,破皮之后的血肉浸在熱水里更是刺痛,每一個毛孔都沉浸在火辣辣的痛感里。他卻仿佛絲毫不覺,眼底閃爍著憤怒的火焰,在自己身上狠狠擦洗。
若是能洗的掉前一夜的屈辱,既是剝皮剔骨他也愿意。可他亦明白,這是洗不掉的。那人在他身體里出入過,進了他根本沒想到的地方,用了犬類相交的姿勢,把他當個女人一樣使用。
思及于此,他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起來,胸口劇烈起伏著,恨意是他這年從未經(jīng)歷過的事,就是沙場對陣,對敵方將領也只是敵意而已。
他此刻卻學會了仇恨。
猛地起身,季玖抓過衣物套上,看著鏡中那人蒼白的臉,仔細束發(fā)。他戴了高冠,一根血玉紅簪穿在冠上。他往日里簡單慣了,今日遭此劫難,愈是不想讓人看出他的神情頽萎。卻不知他身后有一人,一直在靜靜看著,看著他在桶里洗涮時的憤恨,看著他強撐著不讓自己露出一絲被擊倒過的行跡,這樣的性子,宛若那世的沈清軒。從不低頭,更不折腰。除了對他。
季玖出了門,坐了一頂軟轎,轎夫抬著他一路向北,出了北門城門,直奔林間大道,伊墨知道,在那大道中腰,有一小路,小路直通山道,山道盡頭,是久負盛名的一座廟宇。顯光寺。
他這是要除妖了。
伊墨沒有再跟上,而是回了季玖書房,坐在他常坐的那張椅上,望著案牘。幾份公文,一些不曾寫過一字的白紙,還有些收攏在邊角處的卷軸。
伊墨展開來看,是季玖無事時做的畫。筆鋒凌厲,畫風孤傲。高山異石,竹節(jié)森森,不再有絲毫旖旎柔調,與前世喜作的荷塘月色,桃花千里截然不同。落款一個“玖”字,再無其他。
玖,墨玉也。伊墨的指腹在那落款處輕輕摩挲,宛若愛撫戀人臉頰。觸手,仍是涼。
伊墨想,你終是要除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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