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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成化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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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三兒嘿嘿一笑:“現在來了京城,長了見識,又聽說大人身邊沒有仆從,便想來應征!”

    唐泛搖頭:“我如今已無官職,又不需要人照料起居,就算你想跟,我也不能收你。”

    錢三兒急了:“大人……”

    他是真心想來投靠唐泛的,一者確實是對唐泛心存感激,想要報答,二者覺得自己在北鎮撫司里再混,也混不出什么花樣,唐泛為人磊落,且學識淵博,跟著這樣的人物,說不定反倒更能學到一些東西。

    唐泛還想拒絕,卻聽隋州道:“你先回去,明日再來,大人要稍作考慮。”

    有隋州這么一尊氣場超強的大佛坐在旁邊,錢三兒滿身不自在,卻沒想到他會幫自己說話,當即大喜過望,再三叩首拜謝,這才告辭離去。

    唐泛奇道:“你方才不讓我說話,難不成還真打算讓我收下錢三兒?”

    隋州道:“自然由你意愿,我只是覺得你確實可以考慮一下。錢三兒此人不是干錦衣衛的料,不過他為人還算機靈,心地也不壞,還算忠誠可靠,可以帶在身邊。”

    唐泛想了想:“也罷,回頭我去香河縣探望我姐姐,并不準備讓阿冬隨行,到時候便帶上錢三兒罷,也算有個伴當。”

    隋州有些奇怪:“為何不帶阿冬?”

    唐泛道:“我那姐姐嫁的人家,是香河縣數一數二的大族,人多嘴雜,難免事情也多,阿冬若是跟去受了委屈就不好了,還是留在京里罷。”

    隋州:“隨你。”

    過了幾日,唐泛罷官的消息已經人人皆知了,大家普遍都是同情弱者的,更何況比起梁文華,唐泛可算比他會做人多了,自然有不少人幫他打抱不平。

    不過可惜,梁文華投靠了萬安,唐泛一干同年們卻都還在六七品上熬資歷,完全沒法與對方抗衡,所以也就只能安慰安慰唐泛,讓他耐心等待機會云云。

    唐泛與同年們應酬幾日,又去信給在香河縣的長姐唐瑜,照例像往常那樣寫些報平安和互相問候的話語,并沒有提及自己在京城里的一系列遭遇,只說自己得了長假,想去探望她。

    唐瑜很快就回了信,對弟弟的到來表示歡迎,并且殷切希望他能過來之后多住一陣,又說小外甥如今已經六歲有余了,早已忘記舅舅長什么模樣,如果他再不去,外甥就要忘記他這位舅舅了。

    雖然唐瑜在信里所寫的話與以往并沒有太大出入,但唐泛仍舊從其中嗅出意思不尋常的氣息。

    因為唐瑜沒有半字提及自己的丈夫賀霖。

    賀家是香河縣大族,當年唐泛的父親還活著的時候,與賀霖的父親賀英同地為官,相交莫逆,后來又互通婚姻,結為兒女親家。

    唐瑜還未嫁入賀家的時候,唐泛的父母就雙雙亡故了,當時唐家只剩唐瑜唐泛姐弟倆,唐泛也還未考上進士,不過賀英信守承諾,沒有因此就解除兩家的婚姻,還是讓二兒子將唐瑜娶進門。

    雖說唐瑜與唐泛姐弟情深,不過姐姐嫁了人,畢竟就是夫家的人了,而且賀家三代同堂,一大家子住在一塊兒,唐泛一個外人,總不能三天兩頭就上門去探望,后來他當了官之后,整天忙碌,就更抽不出空去了。

    唐泛從信中看出端倪,又擔心唐瑜在賀家過得不好,這才不準備讓阿冬跟隨。

    在得到長姐的回信之后,他就打點行李,準備過幾日出門。

    不過臨行之前,他卻收到一張來自久違的故人的請柬。

    仙云館還是那個仙云館,雅間還是那個雅間,只不過在座的兩個人,一個官途坎坷,一個前路莫測。

    官途坎坷的那個自然是唐泛,他之所以坐在這里,是因為旁邊將他請過來的這位大人物。

    這確實是位大人物,以往在京城跺一跺腳,旁人也要抖三抖的西廠汪公公,這兩年因為專注于塞外,少有在京城出現,大伙對他有些面生了。

    相較之下,反倒是東廠扶搖直上,廠公尚銘因為舉薦國師有功,近來春風得意,別說汪直,他連皇帝跟前的懷恩都快不放在眼里了。

    兩人久別重逢,本該推杯換盞,惺惺相惜,然而從唐泛進來至今,卻一直都是在聽汪直用各種方式,從各種角度,全方位,無死角地……罵他。

    被滔滔不絕罵了將近半個時辰,唐泛已經麻木了,一開始還想著照顧一下汪直的面子,乖乖聽訓,后來肚子餓了,直接就提起筷子夾了一筷子炭燒豬頸肉送入口中,順便招呼汪公公:“你罵了這么久也該渴了罷,要不要讓人弄點胖大海菊花茶進來?”

    汪直:“你這個瓜娃子!我就沒見過你這么蠢的,把功勞白白讓給別人……”

    瞧瞧,汪公公罵得順溜,竟連川話都用上了。

    唐泛點點頭:“不過你這句話今晚已經罵了三遍了。”

    汪直一罵就停不下來:“別人做官都是越做越大,你是越活越回去!你腦子是比別人少根筋還是怎么的?梁文華擠走了張鎣,在刑部說一不二,如日中天,正需要找個人來立威呢,這時候你撞上去,不正好就成了靶子嗎!你把功勞讓給隋州,自己能得什么好處?現在好了,冠帶閑住,呵呵,我看你這輩子都別想起復了!”

    唐泛好心提醒:“這句說五遍了。”

    汪直一口氣噎得不上不下,直翻白眼。

    見他表情跟要吃人似的,唐泛趕緊賠笑:“這不是怕你說多了口渴么,我知汪公關愛在下……”

    汪直冷笑:“誰關愛你?”

    唐泛不受他的冷言冷語影響,拿起酒杯,徑自與他放在桌上的杯子碰了碰,然后一飲而盡:“事實已定,多說無益,想想我也與汪公相交幾載了,自你去大同之后,咱們就少有像今日這般共聚一堂,如今又同是天涯淪落人……”網游之睥睨天下

    汪直呸了一聲:“你能不能說點好聽的,老子什么時候與你一起淪落了?”

    認識久了彼此熟稔,任他擺出如何兇神惡煞的模樣,唐泛倒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呵呵一笑,放下酒杯:“這么說,汪公今日請我來,是純粹要為我踐行的了?”

    汪直默然無語,拿起酒壺給自己斟酒,連斟三杯,仰頭喝盡,抹了把臉,這才道:“你說得不錯,我如今確實是遇到難題了。”

    要說汪直當初聽了唐泛的建議,加上自己也確實想以軍功在皇帝面前立足,便慫恿皇帝同意出兵河套,卻不料行至大同時,韃靼恰好來犯,在王越的帶領下,明軍大獲全勝,汪直也在皇帝面前大出風頭,長足了臉面。

    但他一朝嘗到甜頭,卻沒有像唐泛勸告的那樣見好就收,而是一心一意往外發展,想要立下更大的功勞。

    汪直專注于經營邊事,難免就疏忽了京城的經營,一個沒有經常在皇帝身邊露臉的宦官,注定會被邊緣化,不管多受寵的不例外,當然,這條定律同樣也適用于朝臣。

    總而言之,在汪直在外頭立功的時候,京城這邊的局勢卻悄悄發生了變化。

    原先與他分庭抗禮,甚至要低他一頭的東廠尚銘,拜了內宮大太監梁芳的碼頭,認了梁芳當干爹,又與備受皇帝寵愛的李孜省等人打得火熱,還舉薦了一個叫繼曉的和尚入宮。

    繼曉果然得到皇帝的看重,還被封為國師。

    憑借這些優勢,尚銘很快頂替了汪直以前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沒了汪直的西廠跟一群沒娘的孩子似的,以往的風光不再,受到東廠的處處壓制。

    光是這些倒也罷了,但汪直發現,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愿意為他說話的萬貴妃,也對他不再親近,甚至在他回京入宮覲見時,給了他閉門羹吃。

    這怎么能不令汪直的內心感到惶恐?

    他再有能力,再風光,宦官的先天劣勢擺在那里,這就注定他不可能不依附皇權,一旦被上位者厭棄,下場是可以預見的。

    但是以汪直的心高氣傲,讓他像尚銘那樣毫無下限地去給皇帝進獻妖人方術,他又覺得可恥。

    在嘗到的實打實的軍功甜頭之后,汪公公的內心也不由得變得越發高大上起來,覺得自己即使是宦官,那也是一個不流于凡俗的宦官,絕對拉不下臉面去干尚銘干的那些事。

    不過話說回來,若他不是節操尚在,與尚銘等人不同,唐泛也不會坐在這里與他說話了。

    說白了,汪公公雖然少年早達,風光得早,但也算是宦海老人了,他已經開始看到了自己即將失寵的征兆,所以才要向唐泛問計。

    身為西廠廠公,圍在身邊的人雖然不少,可真正能被汪直看得上眼的人卻不多,能被他看得上眼,又愿意與他來往的人更少。

    數來數去,唯有唐泛,稱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所以對著唐泛,汪直還是愿意吐露點心聲的,左右這里除了唐泛也沒別人,西廠廠公的威風和面子,大可暫時收起了。

    唐泛聽罷,問了他一個問題:“你想走什么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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