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日上三竿時,天界寺內正是春光繚繞,到處回響著《地藏經》的梵唱。 此處是一座大殿,朱門寶蓋,瓦映天光。二層的殿額上漆匾高懸,“祖師殿”三個金字赫然入目。而一層的門額上同樣懸掛一匾,匾文乃是:大明僧錄司。 原來,朱元璋一早得知宗泐西行尋得真經而歸,大喜,便下旨在浴佛節前將禮部下轄的善世院改作了僧錄司,掌管天下僧教之事,司署就設于這祖師殿中。 又說該司設職左右善世、左右闡教、左右講經、左右覺義,共八人,受任者皆為時下德高望重,博學大功之輩。 此時,殿門外正有三十六位童僧按縱九橫三之序打坐于蒲團之上,他們個個閉目合掌,面門唱誦。而殿內的法堂兩側,又各有三位高僧率三十六位弟子相對坐定,手把青磬紅魚,以致梵音交響。 仰觀殿內正北墻上,供奉了三尊法像:正中為“禪宗達摩面壁像”;左為“六祖慧能參禪像”;右為“百丈懷海聽法像”。三像前方,供品琳瑯,香燭正旺,且于香案正中,又置了兩副凳面大小的七寶琉璃座。 后日浴佛節,皇宮迎經大典過后,將于此處舉行為期七日的水陸法會。屆時,該寺將云集八方碩德,諸國高僧,講經布道,以普化眾生。 而眼前這般陣容,卻并非是為那法會所設。此前,該寺前任主持覺原慧曇為求取《文殊》、《真空明義》、《莊嚴寶王》三部真經西去數萬里,一直尋到海上僧伽羅國而未果。月余,又因突染急癥圓寂。宗泐此番尋經歸來,已將其佛衣舍利一并迎回,并于今日召集諸僧為其誦經超度。 經誦回轉之間,只見二僧腳穿云襪木屐,身著僧官法衣,各自奉引了一件僧寶現身殿外。待行至殿門處,二人舉步間褪去腳上的木屐,便一左一右入門而來。左為時任僧錄司左覺義的“見心大師”來復,其手捧逝者佛衣;右邊的正是載譽歸來的宗泐,因其德高望重,且如今又是大功卓著,已被朱元璋下旨欽封為僧錄司右善世。此刻,他正手捧一尊裝有慧曇法師舍利的金塔來至堂上。 這二人步至三尊法像前,雙雙將手中奉引之物放于七寶琉璃座上,旋即退于三步外,合掌朝其施了僧禮。 至此,經誦聲畢。 來復轉身對眾僧大贊特贊:“季潭大師此番西行,不僅將回當年玄奘法師中途遺失之經盡數取回,且還于那僧伽羅國迎回了慧曇大師的佛衣舍利。如此漫道之功堪慰我佛如來法旨,更是我佛門弟子修行之表率。” 眾僧皆躬身朝宗泐合掌致敬。 宗泐含笑不語,自顧朝眾僧還禮。 來復則朝佛臺上那佛衣舍利探掌指引道:“今日,召集諸位會集在這祖師殿中,一者是為設法迎慧曇大師回歸‘天界’,二者則是因大師圓寂前曾留一紙遺囑,所言之事須經眾議方可裁奪。” 隨后,二人互施讓禮,并于原地坐定。又聽殿內響起一通茶鼓,便見眾僧后方各有三名小僧端著茶案魚貫而出,待他們于諸位高僧面前放了茶案退去后,又見慧聰與智聰各引了三名小沙彌前來奉茶。慧聰與智聰分侍宗泐與來復左右,其余六人分左右各侍兩側高僧。 待侍者斟上茶湯,座前一位高僧道:“即是慧曇法師遺言,我等愿恭聞其詳。” 來復抬眼望去,只見那是一位三十余歲,形容清峻的和尚,那人本是時任杭州府僧綱司都綱,杭州下天竺寺住持溥洽禪師。此人自入京數次登壇演經說法,言到之處明心見性,因而深得朱元璋賞識。 眼下,又因僧錄司右講經守仁隨左善世戒資下赴州省巡檢僧院,故而由其暫代右講經一職。 且說,此時來復道:“好,請溥洽禪師與諸位稍候片刻。”他一面應下,一面又朝殿外宣道說,“送進來吧。” 話音落時,只見殿外一小沙彌懷抱一個二寸見方的官皮箱步入門來。一時間,眾僧目光紛紛聚焦其上,直至那小沙彌行至宗泐面前,將懷中物件轉放于一旁的慧聰懷中,幾十雙眼睛便又齊整整地移到了宗泐身上。 小沙彌剛轉身離去,來復一側的智聰便伺機不聲不響地起了身,從兩位大師身后繞到了慧聰身旁,看樣子是想幫其打個下手,可落座時,那眉目中卻朝師兄暗投一絲莫明的癡笑。 此時,宗泐抬手吩咐:“打開吧。” 智聰聞聲,一手扣著箱蓋后沿,一手摳開箱前的花旗鎖緩緩掀開了蓋子。有道是“看似孑然童子身,暗中卻露輕賤種。”正是那般看似尋常的舉動,可智聰卻故意以那箱蓋為遮掩,趁其掀開之際,偷將后蓋沿上那手捻作蘭花在師兄胸口撩撥而過。慧聰經他這番暗挑,氣也不是,惱也不成,只得順勢收腹探頸,下巴勾著箱蓋佯裝無事。可那臉上卻已燒灼成炭,臟中也已氣結成馕。 當然,此舉只有他二人心知肚明。那會子,在場者的目光早已被那官皮箱吸引了去。 就在智聰暗中竊笑,淫意蠢動之時,只聽宗泐示意道:“將箱中之物取出來吧。” “是……”智聰聞聲忙收心神,故作恭敬道,隨即從箱內捧出一打物件。自上而下望去,那本是:一桿木柄銅云磬,一把月牙剃度刀,三張綾裱金度牒,三套褊衫僧者袍。 這四樣物件看得在場者個個瞠目結舌,面面相覷。這時,又見宗泐探手從那箱蓋內側的皮繩下抽出一封書信。一面打開封皮從中取出信箋來,一面對眾僧道:“慧曇法師本是貧僧師兄,在坐諸位也多是其座下弟子,師尊遺訓諸位理當誠心受教。” 眾人頓首齊應:“我等謹聽師尊遺訓。” 宗泐道:“大師信中囑有三言——僧者,既懷弘法之愿,當戒除狎邪之念,方能修成正果,引渡成佛;僧者,既生世人之身,當善待世人之心,方能廣種福田,普度眾生;僧者,即受國家奉養,當感念圣主禮遇,方能使佛法生根,以報天恩!” 其間,宗泐每宣一句,眾僧皆復誦一遍,就連殿外那三十六個童僧和守門的小沙彌也隨之引吭高誦。 而此時,院中石徑上,一個小沙彌正引著一隊人緩緩走來。欲轉彎時,正趕上見聞殿內景象。于是,便在路口處住了腳。 來者正是朱元璋,身后跟隨著司禮監總管太監慶童、時任禮部尚書劉仲質等大小十余個官員和侍從。 朱元璋背著手,雖仰天凝視浮云而過,可那耳朵卻靜靜聽聞殿內的聲音,此舉也引得身后一干人等個個躬身而立,不敢有半點動靜。 祖師殿內,眾僧誦聲畢,宗泐指了剛從箱中取出的物件道:“這些皆是慧曇大師臨終囑托傳承之物。”這“傳承”二字引得在場者個個目露茫然。此時又見宗泐開了口,“大師當年西行前曾于佛前立下誓愿,一路將引渡八位身遭大劫之人脫離苦海。然至其圓寂之時,距西行前那誓愿所定之數尚欠有三,如此未滿之果乃大師臨終之憾。” 右覺義宗鬯問道:“卻不知這所謂‘身遭大劫之人’為何?” 宗泐細數道:“因憤世嫉俗而遁入魔道者;因邪暴殺身而背君舍義者;因滅國亡種而走投無路者——如此三者皆為身遭大劫之人。大師當年西行途經諸國所渡之人皆在這三者之內。” 一時間,殿內眾僧側耳相議,私語半晌,皆不置可否。這檔口又聽溥洽道:“還請善世明示。” 宗泐從智聰懷中那些物件里取出三張戒牒,示與眾僧道:“大師信中說,其離世前夜忽幻聽有人反復誦念失傳已久的《燃燈心咒》,竟于那經咒之中聽出,那三位大劫之人他日必會現身大明。于是便從那經咒之中摘字為號記入這三張度牒。” 眾僧瞧去,只見那三張度牒中依次寫著“應文”、“應能”、“應祥”,頓時法堂內一片訝然。倒是那來復快語道破眾人顧慮:“若那三位大劫之人果真現身我明國,不知是福是禍呀!” 左闡教智輝道:“噯……這福禍自有天數,見心禪師多慮了。” 來復憂慮道:“智輝禪師,非是貧僧危言,那三者中無論哪一類人物現身,都恐有禍國之兆啊……” 眾僧聽聞,個個惶恐,又是議論紛紛,不知如何是好。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