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書接上回。 卻說壇祭之事忙碌了整整一日,馬皇后已然疲憊不堪。朱福攙著她一進坤寧宮,便趕忙招呼宮婢為她換裝。 “這冠冕壓得本宮實在難受,快摘了讓本宮好好喘口氣兒?!瘪R皇后朝朱福吩咐著,徑自坐在了梳妝臺前。 “可是呢,這鳳冠鑲珠嵌寶的,足足有七八十兩重呢?!敝旄R幻嬲f著,一面為其拔釵摘冠,“不過話兒說回來,必須是娘娘這般天生的鳳骨,才能戴得起此等貴重之物呢?!? 馬皇后望著鏡中的朱福一笑,罵道:“就你巧嘴滑舌的。這身行套,本宮一輩子不穿戴也不想它?!? 朱福忙低聲道:“娘娘,可別這么說,皇上聽了會不悅的?!? “我這兒也就是跟你絮叨兩句,何故讓他聽見?”馬皇后笑著,不覺捶打起酸疼的膝蓋。 朱福見了,說:“想是娘娘這腿腳又該浮腫了,一會兒小的端盆熱水來給您泡泡腳吧?!? 馬皇后抬手道:“入寢前再說吧,想必那人物說話就該來了?!? 朱福問:“娘娘確定?” 馬皇后一嘆:“知子莫若母。即便他非本宮所生?!? …… 再說另一頭,皇宮西五所四致寶邸,棣儀堂。 此處是燕王朱棣的住所。規(guī)格并無絲毫宏庭之氣,有的只是庭花簇現(xiàn),青竹掩映,廊檐下堂燕婉轉(zhuǎn),門庭中檀香冉冉——全然一派雅士幽居之象。 卻說那正堂,一派書齋陳設(shè)。正對堂門的墻上懸著一幅妙筆丹青,上頭繪的是半頃荷塘,塘邊翠竹攲斜,磯石層疊。而此畫兩側(cè)各縱一聯(lián),聯(lián)上寫的是: 『隱足千竹同根生, 藏藕雙蓮并蒂結(jié)?!? 舉目望去,又見那畫的上方高懸一幅橫批,與那對聯(lián)皆為當(dāng)朝隸篆大家俞和的真跡。且說那匾中書得四字:棣華增映。乃為手足情深之義。 這便是燕王朱棣精心為自個兒布置的養(yǎng)心之所,犄角旮旯頗見匠心。 此時的他已進弱冠之年,正是英姿勃發(fā)的時候。乍看其容貌:鬢若刀削,面如石刻,眉若濃墨,目如星河,頰若山嵐,鼻如玉琢;細看其風(fēng)骨:網(wǎng)巾罩頭冠當(dāng)頂,神若潛龍氣自英。錦衫道袍加身來,形同坐虎自生風(fēng)。 但說這會子,他正悠然坐在畫下一張紫檀木案旁,眼含一絲莫名的得意之色,一只手揭開面前一盞熏香銅爐的蓋子,將另一只手上一張說話就要燃盡的箋紙捻轉(zhuǎn)著丟了進去。剛將那蓋子扣上,堂門外就跨進來一個二十郎當(dāng)歲的侍衛(wèi)。 那人身高八尺,身形健碩,骨子里透著一股憨勁兒。其名“金釗”,乃是朱棣的貼身侍從。 金釗一進門便拱手稟告:“王爺,依您的吩咐,小的都已準(zhǔn)備妥帖?!? “好?!敝扉ζ鹕恚持志従忰庵灵T前,面朝院落,背對著金釗略作思忖,“稍后去王妃那里知會一聲,就說本王知她思父心切,今晚將陪其回府省親?!? 金釗聽這般吩咐,頓顯一臉猴急地問道:“那……小的是否知會堂下眾婢提前打點行裝?” “打點行裝做甚?”朱棣目現(xiàn)不悅,因此語氣射出一股子陰邪,“想讓人察覺本王早已得知將去就藩的風(fēng)聲不成?” “這……”金釗納首,窺視其步子輾轉(zhuǎn)而來。 朱棣踱至其身旁,俯下身來,一面挑起眉頭盯向院落,一面在他耳邊陰沉私語:“父皇尚未下旨,這般猴急豈不露了馬腳?” 金釗側(cè)目,徹道滿心疑惑:“可若今晚就前往魏國公府,豈不更令人起疑王爺用心?” “我說你,就是個榆木腦袋。”朱棣一面沉聲罵道,一面挺起胸膛仰起頭,“急往魏國公府的是思父心切的王妃,本王只是陪同。”說著,又重重拍打兩下金釗的肩膀,“正因不知將去就藩之事,怕與魏國公再度久別,才更應(yīng)前往一見?!鞭D(zhuǎn)身又饒有深意地借引了李義山的一席詩句,“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看探……” 以金釗的腦子,一時半會兒還真難想清楚那話里究竟轉(zhuǎn)著多少彎彎繞。然其卻深信,眼前這位主子的城府,絕對如龍?zhí)痘⒀ㄒ话闵畈豢蓽y。于是,他忙應(yīng)承道:“王爺深意屬下雖是難懂,但屬下定會謹慎行事?!? 朱棣笑道:“不懂就對了?!闭f著,又搭其肩頭說笑,“不懂就更要塞嚴這葫蘆嘴,莫被你那婆娘撬開了口子?!? 金釗掻頭傻笑,道:“王爺放心,屬下這嘴巴嚴著呢?!? “你此番隨本王遠赴北平,不知何日才能回來一趟?!敝扉φf著,打袖袋里掏出一張銀票塞入金釗懷中,“臨行前回去將妻兒安排妥帖,這是本王給你那青磬小兒的一點心意?!? “這……”金釗遲疑。 “痛快收著,別掃了本王的興?!苯疳撔膽迅屑?,收了銀票。但聞朱棣說了下話,“我那岳丈向來好茶。你且去將那扶桑僧使道幸所獻玉露和陸羽的《茶經(jīng)》手稿取來,本王今日當(dāng)派上用場了?!? “是。屬下這就去取?!苯疳撜f著欲出門去,又被朱棣喚住。 “慢著,稍后到坤寧門外候著便是。本王得攜王妃先去母后那兒知會一聲,免得她老人家疑心。” …… 個把時辰后,魏國公府新邸。 偌大個深院勝似皇家御園,初見此境令人瞠目結(jié)舌。但見方圓數(shù)十丈內(nèi),俱被粉墻黛瓦相圍,入得院來再瞧,只見曲徑回廊處,花木競相映;斗拱垂燈里,軒窗對月明。這頭是假山堆秀長流水,那方看雕欄盡頭麒麟臥。不必說紅門影壁知多少,抬望眼星閣小樓一座座。 此刻,徐達正率家眷跪于院中一處名為“籟爽風(fēng)清”的堂門外恭聽?wèi)c童宣旨。其左右伴跪著兩個錦衣男童。一個十歲有余,頭上綰著兩個總角,乃其長子徐允恭;一個未滿十歲,頭上梳著兩個垂髫,乃其次子徐膺緒。而這父子三人身后還隨跪著徐達的兩位夫人,左邊的三十來歲,頭點珠翠,發(fā)間插著金珠步搖,身穿大紅真絲纏枝紋樣的提花大衫,肩搭青色蹙金繡云霞翟紋的霞帔,這便是徐達偏妻謝氏;且說其左邊還伴跪一女,年方五六歲,頭梳蝶扣雙掛髻,間綴嵌金玉珠花,乃其為徐達所生之次女徐妙清;而其右邊是一個二十六七的孕婦,頭挽云髻,腦后插著雀屏梳篦,身上內(nèi)著水藍色錦緞襦裙,外套玫紅色繡金提花褙子,此為徐達下妻孫氏。孫氏之右,又伴跪著一個與妙清年歲相仿的小兒,桃心頭,左右各梳兩個抓髻,頸上套著白玉金墜長命鎖,此童是徐達四子徐增壽。 這些人身后,便是徐府管家、婆子、丫鬟、丁仆等人,男女老少,不下百人之眾。他們雖是仆人,然而其穿戴卻個個不同尋常人家。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魏國公徐達伴朕多年,忠君愛國,勛績卓著——數(shù)年來,代朕為大明廓江漢,興淮楚,筑長城,驅(qū)賊虜,電掃西浙,聲震五夷……回顧其累累大功,朕心甚慰!雖徐卿非功利之輩,然朕常念其多年來未有寧居,故命工部建此新邸賜與徐卿,愿卿與眾家眷共享和樂。此外,為旺徐門香火,皇后有意納徐府三夫人霍加氏為義妹,賜漢家姓賈氏,今遣皇后貼身宮婢洪嫣服侍左右,望徐氏一門多育忠良之后。欽此!大明洪武一十三年五月初九。” 第(1/3)頁